11 奥菲利亚(1 / 1)

余城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昨夜一夜没睡,一个人抽着抽着烟,猛地一抬头,天就亮了。

估摸着时间给郑平洲打了个电话,得到答复之后,他更是兴奋得毫无睡意。

想起孙子期的面容,他斜着嘴角笑了出来,连拿烟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转而一瞬,又想起她在自己怀里,带着怨恨的眼神。

他烦躁得狠狠抽了一口烟。

中午的时候,郑平洲给他发信息说待会儿把她带去跟几个主角见面。

因为温如昀最近身体微恙,不便出门,所以郑平洲建议到她那里集合。

钟煜是最先过去的,然后打电话催他过去。

他见自己在家里也是等得度日如年,干脆也开车提前往那边去了。

到了温如昀家中,时间尚早,钟煜坐在沙发上打游戏,温如昀站在玄关等他。

一见他进门,她就笑意盈盈地迎了上去。

他脑子乱糟糟的,没理会她一张一合的嘴里究竟在说什么,随意地摆了摆手,就撇下她上了二楼。

精神紧绷太久,累得很,他随便找了间客房打算躺一躺。

就睡一个小时。他想。

他认床很严重,这里不是他熟悉的地方,床太软了,空气中还有熏人的香气,他一边睡一边隐隐觉得头疼。

朦朦胧胧间好像还听见了钟煜吵吵闹闹的声音,然后是开水龙头的声音,或者是打碎水杯的声音。

他睡蒙了,分辨不出来。

但那的确是水的声音。

他喃喃地从唇间说了一句梦话。

——Ophelia.

真好。

他舒畅地叹了一口气。

借着这点微弱的媒介,他又梦见了她。

***

佛罗伦萨。百花之城。也有人叫它翡冷翠。

余城觉得无所谓,叫什么都好,只不过是一个代号。

五年前的他,觉得什么都无所谓。

那一夜,他背着一个双肩背包,独自一人从比萨坐火车到佛罗伦萨。80公里的路程,一个小时,他连瞌睡都没来得及打,火车就进站了。

完全没有去另一个城市的感觉。

他插着口袋,路过烟店,买了一张地图,但看也不看就塞进背包里,继续漫无目的地晃荡。

这里满是密如蛛网的狭窄街道与低矮楼房,他觉得自己正走在一个巨大的迷宫里。

走着走着,就来了一个古老的街头,一群人围着什么,正缓缓散开。

那里传来了一阵女子的歌声。

他走了几步,想过去看看。

正在这时,一个漂亮的亚洲姑娘捧着几枝长茎玫瑰,撞了他一个满怀。

他下意识地搂住了她的腰,以防她跌倒。

她的双手半握成拳,抵在他宽阔的胸膛前,他恍然嗅到了她秀发上的花香。

他把她扶定,用英文跟她道歉——他不会说意大利语,又不确定这个姑娘是打小在意大利长大,还是从亚洲哪个国家来的。

好在她对英文也没有障碍。

她的声音很动听,像阿诺河潺潺的流水,清亮,自然。

他蹲下身去为她捡起那几枝玫瑰,不知怎么的,居然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自己的中文名字。

而这个姑娘居然也没有询问他来自哪里,到哪里去,只微微一笑。

她说她叫奥菲利亚。

***

作为撞倒她的赔礼,他请她吃一条小巷里著名的手工冰淇淋。

当然,他初来乍到,这是她推荐的店。

说实话,这么出名的店,也并没有多好吃。

他咬着手中的牛奶跟香料的混合物,悄悄地拿眼角去看她一边舔冰淇淋一边满足的神情。

看模样跟气质,她好像还是学生,他想。

两个人没有谈论自己的隐私信息,一路上,她都只是在向他介绍他们遇见的每一座雕像,像个称职的导游。

这个是美第奇,这个是但丁,这个是大卫,这个是赫拉克勒斯……

他对天发誓,他对这些躶`体的男人真的没有一点兴趣。

可是他还是认认真真地听了,并不时“嗯”了几声,表示他正在认认真真地听。

他把她送回住处,还离得很远,她就礼貌地请他止步。

他斜着嘴角,笑了笑。

小姑娘还挺有警觉性的。

但下一秒,她就答应了他明天请她一同游览老桥的邀约。

他承诺给她导游费,她的头犹如小鸡啄米,点得很快。

他又忍不住笑了笑。

老桥是佛罗伦萨地标性的建筑,修建于1345年,是欧洲最早的大弧度圆弧拱桥。这座桥的特别之处在于桥上建有店铺,观感非常独特。

在他们认识的第二天,这个自称奥菲利亚的姑娘把他带到了米开朗琪罗广场。

从这里看过去,老桥上进进出出毫无秩序感的楼房显得更加随便,但也更加真实而立体。

那天,他们并着肩,看了一场老桥上绝美的日落。

阿诺河在黄昏中翻涌着金色的光芒,而老桥参差不齐的剪影像一只巨大的手臂,横断了金光。

她看着日落中逆光的老桥,脸上满是着迷的神情。

他看着她的侧脸,突然觉得自己有吻她的冲动。

这个跟佛罗伦萨一样美丽的姑娘。

***

爱情总是来得让人措手不及。

后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余城都留在了佛罗伦萨。

他不愁钱的问题,租了一间小公寓,每天白日里弹琴写歌,将近黄昏时就到她住处的街角等她。

她白天去上课,他们晚上才能见面。

他们的话题总是天南海北,却极少涉及到他与她本身。

他几乎从不谈起自己的事情,也从不过问她学校之类的信息,他对那些东西并不关心。

但他也曾猜测过。她一个人租房子住,喜欢看日剧、看动画片、看漫画,且都不需要字幕,或许,这是个来自日本的留学生姑娘。

而她对他的真实信息也同样并不那么好奇。

她很少寻根究底地去问。

仿佛这层不明朗,才是他最吸引她的地方。

除了最初的一次谈话,她问他为什么会到佛罗伦萨来,他看起来并不像留学生,也不像要留在这里工作或者生活。

他想了想,说自己是个音乐制作人,正在满世界跑来跑去地采风。

他拿过自己在对面乐器行刚买没多久的吉他,弹唱了一首墨西哥民谣。

“Dicenqueporlasnoches

Nomasseleibaenpurollorar,

Dicenquenocomia,

Nomasseleibaenpurotomar,

Juranqueelmismocielo

Seestremeciaaloirsullanto;

Comosufrioporella,

Quehastaensumuertelafuellamando……”

汤玛斯·曼德兹的鸽子歌。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轻轻地抚摸她的耳朵,像是在对她倾诉自己的热情与绝望。

她双手托腮看着他。

居然就这么信了。

***

那段时光,无疑是余城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他将国内的事情,将那个所谓的家,与自己之前所有的烦恼都通通抛诸脑后。

只专注于眼前的她。

他们牵着手,踏遍了佛罗伦萨的每一条小巷,看遍了每一座桥上的夕阳,吃遍了每一家有名小店里的牛排。

他们会赶在闭馆前的一个小时进美术馆和博物馆,只为看一眼她喜欢的那座雕塑。也会在午夜时分在街上徘徊,只为她说一句今夜的天空好美。

后来有一天。

他在月色之下轻轻吻她。

她被他近似虔诚地放在栏杆上,睫毛轻颤,没有拒绝。

阿诺河的流水在他们脚下淙淙流逝。

***

他们第一次的时候,是在她的公寓里。

她为他画了一张半裸的肖像。

画成之后,她先是僵直着站在画板后面,然后局促地坐下,又站起来,说要帮他倒一杯水。

他看着自己手边斟得满满的玻璃杯,没有说话。

她很紧张,他看得出来。

因为他也是。

他甚至像个青少年一样,瞪着她,失手碰碎了水杯。

于是彼此沉默了很久,他只是抱着她,没有更多的动作。

最终还是她下了决定似的,小声说了一句:“胆小鬼,你可是接受过欧洲高等教育的人。”

她显然是自言自语。

但他听清时,差点笑出声来。

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这就是他的姑娘啊,他想,只属于他的姑娘。

***

余城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这样温柔。

接下来的漫漫长夜,他几乎是倾注了自己全部的自制力在对待她。

他不住地亲吻他的眼皮,安抚她,观察她的每个表情,不想她有一丁点的痛。

结果在他进入的瞬间,她还是疼得咬了一下他的下巴。

他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仿佛自己整个人都要化在她身上。

在他攀上顶峰的时候,她噘着眼泪,轻吻了一下他肌肉贲起的肩膀。

他伏在她身上,还沉浸在激情的余韵当中,没有察觉她微不可闻地说了一句话。

——我爱你,余城。

她说的是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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