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满了遍地野花的山坡之上,陈杅站在由干柴堆积而成,最终熊熊燃烧的木台前默默不语。
那个之前指间折扇请转,唱出了南方纯正戏腔的女子,真的消失了。
火堆前,一直不曾说话的少女跪地痛哭,身后则是灭了自己家国亲人的敌人,但此时,一身擎玄境的少女,似乎只能哭泣,否则那个几次对自己动了杀机的大姐姐绝不会让自己活到天明,这点,少女早已察觉得到。
火光照耀着脸庞,而远处,又是春虫高鸣。
陈杅看着那个一直不跪在地上的少女,轻叹了口气,伸手取下了一直别在腰间的白狐面具,仔细看了看又拂了拂面具上所沾的灰尘,还好,不曾损坏。
手里拿着那个花了十二文铜钱从春秋老卒的摊子上买来的白狐面具,陈杅到了姑娘跟前,弯下腰将面具放到了小姑娘的跟前,然后想着火堆点了点头,转过身去往等待自己多时的沉玄军走去。
陈凛一辈子杀的人够多了,若是小姑娘仍想复仇,也是自己欠她的。
回到了正燃着熏香的马车上,再也无人能看到自己的样子,陈杅轻闭双目,身子却开始一阵一阵的发颤,之前自己一直在压抑着遍及全身的彻骨之痛,不想让那个小女孩看到自己的颓废模样,更不想让沉玄军看到自己的模样,而现在,终于不用再忍着了,也没人敢窥视自己马车内的状。
在女人与自己那些等着看自己狼狈模样的军官们面前一直忍着,真痛。
陈杅双手扶着已经准备好的,尚冒着热气的药囊,但身子仍是时不时的发生抽搐,每次抽搐都让陈杅咬着牙吸了一口冷气。
紧闭双目,两行汗珠从额头流下,不知是因为那两个冒着热气的药囊还是因为已经忍了多时的入骨之痛。
车厢内,一直坐在陈杅身旁的扶夏望着世子殿下的样子满脸急切,看了正摊开那个沉玄军大夫送来的各种药物盒子的眼青柠,两目对视,青柠用力的点了点头。
摆开沉玄军送来的内外敷药,大大小小足有十余个木质药盒,虽然药盒已显陈旧,可打开之后皆是用上等油纸包裹的满满的成品药材,竟好似不曾用过!
北雍军律,出战者,后勤之物必须齐全才可行军。
仔细看了看那些药盒上贴着的已经发黄的名字,同样与秋谷子学过医术的青柠选了主治筋骨之伤的大还血散与对内腑益处极大的返元丹,但虽然这两种对伤者几乎没有不良反应的记录,青柠仍不敢轻易的给陈杅上药,那个只曾远远见过一次背影的姑娘,实在太怪了点。
纤纤玉手搭上时不时一阵抽搐的苍白手腕,陈杅缓缓睁开了眼,脸色早已白的吓人但还是勉强一笑。
青柠看着陈杅的模样双唇紧闭,勉强露出微笑,然后两指搭在陈杅经脉之上,低下了头去,神情复杂。
陈杅见青柠神色复杂,心中有些不安,但很快又安慰自己,当年那个老道士说自己身上负有大气运,应该不会这般就英年早逝吧?
虽然这样想着,可看着青柠的样子陈杅仍是有些发虚,当真不知道外面那个小姑娘到底是何境界,莫不是真入了一品境界?可不是说这江湖上一品之数不过二十之数么?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止了吧。
过了半刻,青柠一直紧绷的神情终于松了下来,抬起头看着世子殿下甜甜一笑,然后伸手打开了贴着“大还散”的盒子,柔声道:“所幸那个小姑娘没用杀招,真气不曾入了体内。”说着,看了眼一旁仔细听着的扶夏,扶夏先是一怔,然后看了看青柠手中的那个陈旧木盒,好似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伸手解开了已经染红了大半的的白色中衣,而之前的一身锦衣更是早已被血染得湿透。
解开中衣,露出了一副接近于黑色的紧密内甲,内甲上又刻画着各种神秘的道家符箓甚至是佛家印记,真真正正的三教融汇之物.
而内甲构造上虽是有淡淡的金属之泽,可扶夏触摸之后却是又有着一种类似于纸张的触觉,足令人啧啧称奇。
解下最后一层中衣之后,陈杅伸手摸了下替自己挡下那无数次杀招的宝甲,自嘲道:“陈凛从南楚皇宫所得的宝甲,初试时刀枪没入,后又以玄岳山的黄掌教刻上了道家符箓,又由天竺那烂陀寺的圣僧刻画了佛家秘印,一等一的水火不侵之物。”
青柠听后微微点头,这些自己以前已猜了大概,但却不曾想竟是两教高人共同刻画的圣物,但即使是如此,那个小姑娘仍能将世子殿下伤成这样,武力恐怕已是三品之上,足可称的上奇才,但应该还未惊天般的入上一品境界,若如此,堪堪一副内甲几无作用。
内甲解下,陈杅胸膛之上并没有像想象中一般满是青紫,反倒正常无比,虽是内甲,可对外力的防御几乎已是极致,可那小姑娘终究不是普通之人,所以内脏已是半伤之态。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膛,陈杅松了口气,至少没有想象中的严重,应该还能继续登上天下高手榜。
由于之前太白金丹的作用,陈杅内腑基本已经稳定住了伤势,再涂以沉玄军中常备的大还散,终于算是稳定住了少女的三次重击,而此时陈杅所外敷的大还散冒着淡淡寒气,而体内的太白金丹却是燥热无比,此时的陈杅虽已习惯了一阵一阵的疼痛,此时内外热外冰确实在难忍。
有过了一个时辰,大还散只剩下了淡淡凉意,而之前的太白金丹仍是让陈杅觉得体内燥热,但如此,或许更显道家金丹之威。
随着阵痛逐渐削弱,陈杅深呼了一口气再呼出,伸手打开窗帘,望了过去,或许是机缘正好,那个一直跪在地上的少女终于站了起来,那个善用红丝的女子也终于彻底的消失了。
陈杅关下了窗帘,靠在车壁上默默闭上了眼,或许无论是仙人还是普通百姓,最后只会剩下一罐灰烬罢了。
再睁开,一阵铁甲之声逐渐靠近,到了车厢跟前,一个陌生的声音道:“县令张施已被带出山阳县,校尉苑为木带领二十甲卒留守山阳县。”
陈杅听后轻点了点头,默了一汇,开口道:“那个姑娘如何?”
车窗外的声音沉默了会,回道:“我等将白瓷罐交给那位姑娘之后,那位姑娘便往直道走了,要不要再行追击?”
听到那个沉玄军的回答,陈杅再次沉默,看了眼一旁的扶夏,轻轻摇了摇头,然后道:“不用再管了,命令沉玄军全部下马就地扎营,待到天亮再出发。”
“是”
听着车外的呼喝声,陈杅默默闭上了眼睛,既然那个少女选择了离开,那么以后自然在会相见,只是不知倒时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陈凛一生总是将威胁扼杀在发芽之前,从不给对手任何反扑的机会,但也曾放过一些自己在从军之前便已名声大噪的老将,如东齐将军穆如冲等,但却皆是死在第二次对战之中,或许陈凛曾经想放下过,可那些不知死活之人却不愿放下,哪怕是明知必败。
青柠坐在车内静静的擦拭着一排银针,陈杅身上数个红点便来源于此,身为长霜院的大丫鬟只管着世子殿下便好,再大些的事,自己便要听从世子殿下的。
而扶夏虽想过将那个应是二品巅峰的少女铲除掉,但是陈杅既然已经明言放过她一马,自己便不能在如此做了,只是心中有些郁闷,再看陈杅,已然已经闭目入神,只是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怎样。
月下,北雍四州的主官道两旁沉玄铁骑虽然燃起了篝火但仍是人不卸甲,静静的守护在那辆马车之前,虽然世子殿下已经下令是安营扎寨明日再行军,可山阳县城一事刚过,本就是负责保卫世子殿下的沉玄军再不敢轻易卸甲,哪怕是歇息仍有十余名手持弓弩的披甲斥候躲藏在树冠之上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再加上附近不曾见到逐影谍子,三百余名沉玄军才敢披甲而眠。
第二日,朝阳初升,随着门外铁蹄之声渐渐变小,胆大的百姓打开了封闭一夜的门窗,价格头伸出去,只看到远远的那股银色铁流正在慢慢变远,应该是真的走了。
到了中午,再为见到世子殿下有返回迹象的当阳县百姓终于走出了自己的屋子,昨日一夜铁蹄践踏和屋顶各种脚踏砖瓦之声可谓是惊天动地,响了半夜,还伴着大半夜凄惨至极的哭声,当真是让人害怕至极。
可到了中午,鼓着胆子出了门,似乎整条街上与平时没有一丝变化,甚至连摆在门口不曾来得及收回的货物都安静地躺在那里,好似昨夜仍是一年之中极为寻常的一天。
可那真真铁甲踏地之声,还有那好似少女的哭喊之声,可是真真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