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舍弃与否(1 / 1)

究竟是什么关系?

再装作漠不在意,漫不关心,这个问题也像是鱼刺般深深地梗塞在喉咙里,吞不下,吐不出,每一次都吞咽都要带出撕裂般难耐的剧痛。

他是否有艾尔玛的血脉?他是否真的是自己的兄弟?他究竟是以什么身份才能介入当年那场黑暗荒唐的所谓事故?他又是以什么立场一次又一次地试图阻止他发现事实乃至实施报复?倘若蓝斯真的是他父亲与玛格丽特的私生子呢!——倘若他真的是呢?!

只要稍微想一想就会头晕目眩浑身寒颤的噩梦。

在看过母亲的日记之后,那种挥之不去的可怖后怕感甚至越甚。换做之前,他又何尝想过,有一天他的面前会出现一个注意动摇他意志的障碍?大概是孤独太久了,所以连一点血脉的可能都叫他觉得难以割舍。哪怕这点血脉,在他眼中生来就具备原罪!

多么难过。他蛰伏筹谋多年的算计出现了难以阻挡的变数。事到如今,这个人已经是注定绕不开的庞然大物。对方的态度,对方的立场,对方的意图,对方的算计,他什么都不知道。迷雾中的人之所以可怕,是因为他全身都是未知,你根本无法提防他的一切行动。

丧失主动权的滋味让希瑞尔无比懊恼,他既不可能相信眼前这个人,又没法将他从自己的世界里抹除,步步都遭到无形挟制的计划更加难以施展,而且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人会不会在背后捅他一刀——希瑞尔现在是踩在刀尖上玩命,一不留神就会跌下去粉身碎骨的那一种——这么一个未知的隐患存在,留下一个巨大的悬念空洞,简直就如同跗骨之蛆般恶心。

他当然查过蓝斯的身份……毕竟利安德尔先生理应是有完整的身份履历。

可是他摸不透那些信息有多少真实又有多少虚假。

看上去完美无缺。

托纳雷特家族与盘踞在西西里的很多家族一样古老又庞大。主家的托纳雷特,分家的托纳多雷,还有许许多多并未冠以家族名的成员。杰佛里称蓝斯为表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之间是这么简单的联系。杰佛里的母亲未出嫁前的姓氏是莫菲斯,这位夫人的舅家收养了一个孩子,不出意外,是托纳雷特流落在外的血脉,这就是托纳雷特与蓝斯之间的渊源,从这边按辈分算下来,杰佛里确实可以称作他表兄,不过是远房表兄。而杰佛里的母亲嫁入托纳雷特后,关系就更复杂了些,但利安德尔所有的经历确实都有迹可循。

希瑞尔疑惑之处就在这里。倘若蓝斯与他没关系,怎么说得通他在当年那些事所占据的分量?毕竟,若说没有什么独特的身份,当年以他那样小的年龄怎么有资格参与其中?倘若蓝斯与他有关系……就说明他并没有托纳雷特的血脉,希瑞尔实在不相信一个跟托纳雷特完全割裂的人,能得到这个家族的全力支持!

既然如此,再探究这个身份是真是假又有什么意义?对他来说,“利安德尔”这个姓氏就仿佛假名一样,并不能找到准确的来历。

——“不,我不想知道了。”希瑞尔忽然说道。

包厢中昏暗的霓彩落在瞳中,却只能叫那原本清透的蓝眸更显露几分沉暗。希瑞尔在问出那个问题之后,甚至没有给予对方多少思考的时间,他就像是收回失言一般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口。

当事人的承认与否同样没有任何意义。而就是在这个当头,希瑞尔才猛然发现自己貌似被固有思维蒙蔽了。他其实根本不需要如此纠结。

蓝斯平静地看着他。

无论是被询问还是又收回询问的话语,都没有让他的表情有丝毫变化。比起希瑞尔或许稍嫌情绪化的姿态,他的冷漠与恹懒带着几乎定格一般的沉稳。

希瑞尔放下手中一直把玩着的打火机,漫不经心拍了拍自己的裤子,站起身:“别再来找我。”

他把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又重复了一遍:“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

门拉开又合上。并没有阻拦,陷在沙发中一点姿势都没换过的男人,抬头继续把杯中剩下的酒喝完,他端着酒杯沉默了有一会儿,手指狠狠收拢,一把捏碎了高脚杯。清脆的破裂声伴随着玻璃片划破手套。

他慢条斯理脱下手套丢到茶几上,觉得酒液流转全身把血液都带得滚烫起来。

有点意思。

*

罗宾浪到近天亮才回来。在楼下的吧台要了杯咖啡,一边端在嘴边撮两口一边用力挠希瑞尔的门,一副非把他挠醒不可的架势。

希瑞尔并没有睡着,但是也不想开门。最后接到了隔壁被扰了清梦的投诉电话,才披了件衣服起身。罗宾显然没想到门会忽然打开,稳不了身形,顺着门的力道直接一个踉跄,跌是没跌,滚烫的咖啡倒了一身。

于是就强占了这个房间的洗浴间。等这货蹦蹦跳跳出来的时候,希瑞尔叫的客房服务已经把早餐车推进来,他坐在餐桌后看报纸。

懒懒散散邋邋遢遢的伯爵大人双手叉腰笑嘻嘻道:“希瑞尔啊希瑞尔,你还能更无趣些吗?”

希瑞尔懒得看他。

罗宾窜过去喝咖啡:“沉迷享乐,甘于堕落,甚至是享受偶尔的失控,都是让你的人生变得更有趣味的事物呀。”他托着下巴笑道,“把自己装进框框里,不越雷池一步,该说是圣徒的坚守,还是愚者的狂妄?迟早有一点你会疯掉的。”

报纸翻过一页,希瑞尔依然没有把视线抬起来的打算:“所以我总是怀疑,我看到的世界跟你所看的是不是不一样——以至于你会用你浅薄的认知来定义我。”

“哎呀,别这么说嘛,”罗宾拿起面包卷好香肠跟煎蛋往嘴巴里塞,说话含含糊糊,“你得知道,在这个世上,特殊是要付出代价的。”

希瑞尔打小就跟他们这种人不一样。或许你会鄙夷某些他所坚持的事物,但某些意义上,这又确实值得怜爱。

希瑞尔忽然合上报纸,抬起头。冰蓝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人,难得探究与审视的视线叫罗宾打了个寒战:“怎么了?”

希瑞尔思索道:“罗宾,老实回答我,除了生命外,你有没有无法舍弃的东西?”

罗宾装出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开什么玩笑,我什么都不能失去!”

希瑞尔面无表情。

罗宾跟着面无表情了一下,在觉察到希瑞尔对于这个问题的认真,于是就笑道:“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但如果你真的要我回答的话——我是说,发自内心的——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呢?”

财富,身份,荣耀,地位……一切享乐的资本,一切保持愉悦的筹码。或者还有某些更高级的事物,例如血脉、情感,人生价值之类的。

可是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呢,如果必要的话。罗宾的眼神带着某种深思熟虑的冷酷。寻常浪荡的玩世不恭与其说是本性,不如说是因为太常展露出来所以被人误以为是真实。他们这类人骨子里其实就流淌着名正言顺的自私自利,这是先天的教育就赋予给他们的。贵族教育所教会给他们的一切高贵的品格,在固有的自私面前,其实根本不堪一击。

希瑞尔若有所思。端起咖啡杯,看了看又放下了。

他亲眼见证过最丑陋最肮脏的人心,亲身体会过最可怖最黑暗的人性,为什么还会把选择的权利寄托在曾辜负过欺骗过他的人身上?多么愚蠢,才会寄希望于对方不可捉摸的善心?他凭什么保证对方不会伤害自己?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蓝斯倒是比女王他们可靠多了。至少这个人还未辜负过他欺骗过他。

从前的他还是不够狠。

希瑞尔订机票飞回领地。灰鹞被他的计划惊得吓出一身冷汗。

“我是说……阁下——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他老实道。

杀蓝斯?天方夜谭!那可是蔷薇的主人!是拥有半个西西里财富的利安德尔先生!

毫无破绽。固若金汤。这样的存在,就算来十个唐,都不可能突破他一层防线!灰鹞内心很苦恼,他都接受这位阁下想拔除一个家族掀起政变甚至动摇王室的目标了,好好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不行么,为什么忽然又要树立个根本无法对抗的敌人?

“我知道不可能杀死他,”希瑞尔淡淡道,“我只需要让他知道,不死不休。”

终于醒悟过来,是不是兄弟其实一点都不重要。蓝斯要站在他这边,那就拿出让他信任的理由。不站在他这边,那就滚得远远的,不插手不干预远离他的世界,任他活也好,死也好,都与他无关。游离于两方之外,妄图平衡局势,那就是他的敌人,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倘若不做出选择,仗着自己的底气,继续态度暧昧——希瑞尔确实拿他没办法,但是他拿自己有办法,破釜沉舟誓死一搏这种事他还是做得出来的。

他就是想得太多,什么都想保全,可他忘了——在自己的生命之外,其余的一切都是可以被舍弃的。而他连死都不怕了,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能动摇他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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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2

我都被我的勤劳惊呆了……

希瑞尔终于想通了。蛇精病表示,小孩子终于够狠了——这不是玩火,这是玩核弹的前奏——跟他想看到的好像也没什么出入?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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