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萝拉敏锐得觉察到了盖文的态度有异。
她按兵不动,在各种场合不着痕迹观望很久,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因为觉得出乎意料,或者说不可思议,想起来连呆毛都会发抖好么。
盖文在整个华尔街证券人圈子中的名声一直很诡异,才华毋庸置疑,无视市场总体状况都能持续盈利简直天方夜谭啊,一个逆航者的头衔可想这有多么叫人惊叹,但是性格真的说不好。
那口嘴炮就不用提了,犀利到一阵见血而且老是叫人下不了台,想把他扒皮抽筋的人多了去了。“好像是有读心术一样的男人”,“会唆使人犯罪的恶魔”,我行我素任意独行,他鄙视一切感情与虚幻的力量,冷酷得就像一台数据构成的机械,偶有热情也会在极短时间内剧烈燃烧直到索然无味,甚至是玩弄人心得寻找乐子。
当初能把这样一个人忽悠了一直是叫奥萝拉暗爽的成就。原本还以为盖文对她印象不太好的,因为她老在鄙视他。装样已经成了本能,她已经习惯于摆出高姿态,拿别人最薄弱之处去抨击以达到最短时间建立威信的目的,对盖文这样骄傲的人来说,怎么都是会不爽甚至觉得是侮辱的罢,可他为什么偏偏就喜欢上她了呢?果然是错误预计了么。
奥萝拉转头马上求助公爵阁下。
盖文没有姓氏,而且完全查不到自他抵达美洲之前的经历。若是只作为单纯的下属,她可以完全不计较他身份来历的疑点,奥萝拉有把握掌控住下属的心思跟动作,哪怕是商业间谍,她都自信能耍的人团团转。但有了这种莫名的牵扯——哪怕是单方面的——她都觉得不弄清楚,头上就始终悬着把剑,只要做暗动作就会迟疑。
仍旧是受希瑞尔影响太深的大局观,类似于强迫症一般,什么东西一旦脱出控制就总感觉浑身不舒服。凭她自己查不到,那当然就出门寻外援。
消息才递上去,隔日就有个名为凯里的人联络到她。速度之快,莫名得叫奥萝拉有种就等在这里的错觉——但她丝毫没有就此产生出反感。
也许对别人来说,这种甚至可以被称作“监视”的观察,表现出来的就是不信任以及强烈的掌控欲,但对于奥萝拉来说,完全不是这样。很早以前,在她还软弱到一无是处的时候,那位阁下就是这样,巨细无比得掌握她身边的一切情报,以此给予她正确的指导,哪怕没有等到她自己站起来,也能保护她不受到任何伤害。是的,从另一种角度来说,这是种保护。
奥萝拉甚至会因为觉察到这样的注视而感到喜悦而甜蜜。她明白,有哪一天,他真正地撤去了所有的目光,才是意味着她已经再不需要任何帮助。到那时,纵然她站在哪她拥有什么,都或许会因这消失得牵系而伤心地哭出来呢。
凯里作风严谨,浑身上下一丝不苟,但人意外得和气。长相是那种很斯文俊秀的模样,就算是礼节性的笑容都能让人产生好感。
奥萝拉并不清楚他的身份,但她很明智得没有询问,她看的出来,这个男人或许很有来头,毕竟那种说一不二坚决果断的主事者气度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培养出来的。而且奥萝拉发现,这男人一出现,门外那几个保镖的神色都有些奇怪。
眼前放置着一份资料,翻到第一页她的眼瞳就猛然一缩。凯里温和得把一个通讯工具推过来:“以后若是需要帮助,可以直接联络我。我应该不会再亲自过来。”
这些资料他其实可以随便派人就送来,特地过来是跟她见见面,互相认识一下。奥萝拉立马肃然起敬。她懂这个意思,希瑞尔这个举动,就是把工具直接交给她,让她能按着自己的想法自主地处理事务。果然送凯里出门就见到几个保镖憨笑着迎了上去,口中喊着“头儿”。
在感觉到被信任的喜悦时,奥萝拉心中不免有些沮丧,公爵阁下背后的能量实在太强大,不但叫人看不透,甚至越来越神秘了。
不过看资料,她也是松了口气。盖文的真实身份是哈伯特的二公子,年少时就离家出走孤身闯荡美洲,看情报,很多年没回去,也没有跟家里有所联络。只是人哈伯特的家主——也就是他的兄长,虽然表面上是对他完全放任自流,实际暗地里关注度也不少,盖文的嘴巴太贱手段太狠,很多次惹的祸都是狄伦·哈伯特帮忙搞定的,若非有这个兄长在,早些年盖文就被自己的惹事能力给整死了。
“有这样的弟弟也不容易。”奥萝拉感慨道,不由自主想起了撒弗艾尔那个同样不省事的熊孩子,好久不见莫名有些想念的说。连哈伯特的资料也一齐看完后,把文件交给蕾示意她去销毁,“知道了这些好歹有点底气,哈伯特形象很正派,我倒是不用太担心。”
接受盖文?怎么可能!这个人太过矛盾而且不好掌握,就算生得再好,行事诡谲心理阴暗已经降了不少分,况且睚眦必报且中二倾向严重,沾手即死好么。
奥萝拉深刻洞悉到这个男人的本质,过去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心思,哪怕是知道他对自己有意也不会改变什么态度。再说在完美处理完夏莱的那份感情之后,她已经拥有了不俗的能力。
现在的盖文自己都还在纠结中呢——也许他比她还要惊讶自己对她有意——她就没必要防范于未然结果打草惊蛇了。鉴于盖文的能力,在他没有特别明显地表现出来之前,她还是打算用他,可劲儿得用,没法避下去了,那就见招拆招。
“乐园慈善基金会的邀请函,慈善拍卖,华尔街最近风头最盛的投资者经纪人都受邀在内。您的意向?”
“地点?”
“旧金山。”
奥萝拉不用整日盯着证券市场了——实际上以前她也不需要这样,各个位置都有下属在精密作业,做老板的只要数钱就好,只不过她也在深入学习已经调控局势,所以没有放松这方面的观察——现在一切步入正轨,她能放在绝对专业外的时间跟精力就多起来。
低调与高调也是能够完美共存的。在华尔街那些证券巨头面前,奥萝拉始终维持着后辈的尊敬与谨慎,在某些极具试探意味的会谈邀请之中,也是一直微笑而寡言,由着代理人阐述理念回答问题。但是在上层社会那些公共性的场合,奥萝拉却是毫不吝啬得刷着存在感,近乎张扬的美丽,满是骄傲的自信,叫她的关注度始终居高不下。她看上去就是这么个普通的女孩,可若说看重虚名,她又不像。出现在媒体面前为公众所知的,永远是她那些代理人,甚至比起巨头们适当的曝光,她竟是还要神秘得多。
若非他们早就搞明白欧泊这次几乎震惊世界的空头操作,是出自这个只能说是少女的人的手笔,定会以为这只是个花瓶。而正是这份与年龄严重不符的老道与稳重,叫谁都不敢小觑。
这次慈善拍卖会,与奥萝拉一道的不是别人,正是盖文。
与这个人一道的初衷,大概是因为盖文近来暴躁得有些无法自制了。
奥萝拉深谙过犹不及的道理。所以哪怕是觉察出盖文喜欢她的苗头,她也若无其事装作不知道。没有躲避,没有试探,很坦然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已经能做到不会叫人轻易看透自己的真实情绪与意图了,于是纠结的只有盖文一个人而已。
作为一个从来不相信真情甚至对这种牵系报以鄙夷态度的人,真正遭遇这种意外时,说心烦意乱还是委婉的。而且他本人其实并不信自己居然会产生这种类似于“爱”的情感,所以对他来说,现在最郁闷得不是面对奥萝拉,而是如何不否定自己。
这种情绪日积月累,表现出来的,就是极端得烦躁,控制不住的暴虐因子。没看基金组织内部那位数不多的高质量女职员,原本还因为顶头上司盖文足以叫人燃起热情的颜容跟能力,而对他报以很多好感与憧憬,现在都是有多远跑多远。连直属的秘书都不愿跟他待在一个屋子里,可见最近他的行径有多天怒人怨。
奥萝拉现在还真不甘心放弃这么好用的一个劳力,于是抱着堵不如疏的目的,打算叫人散散心,不然一不小心思想走入误区整个人变态了怎么办。
就这个意图来说,执行得还算有点成效。盖文确实平静了很多——至少看上去是这样。连眼底的阴郁看上去都少了很多。奥萝拉丝毫不打算改变作风,该讽刺还是讽刺,该说笑仍旧说笑,距离是一定有意控制的,至于想到此行会不会起什么负面影响,比如说某人更加死心塌地难缠什么的,比如说某人痛定思痛一怒之下起身走人什么的,她压根不准备去考虑。有舍必有得么,得不偿失也认了。
可她完全没想到一个转身,盖文就跟人闹起来了。
作为一个关心下属的好上司……不还是直接弄死他吧!
奥萝拉在发觉地上那捂着肚子一脸痛苦的人,正是方才拍卖会主办方隆重推荐提供了好一部分拍卖品的知名艺术家时,顾不上表达震惊,眼角的余光观察到没人注意这边,完全是条件反射的一个手势,不知从哪算出来的保镖一个弯腰提起人就往更隐蔽的角落走。
保镖的打扮当然是人模狗样的,专门选了两个外表比较出众的,换上正式的礼服也减退了几分军人式严谨彪悍的作风,硬是作为客人而进来的。这种地方带上保镖无可厚非,总会遇到各种没法自己解决的事故,但她也不是什么大人物,表现太高调不好,所以适当的伪装很有必要。但奥萝拉着实没想到,本是为以防万一的,居然真派上了用场。
奥萝拉还没扭头看盖文神色,就见到他身边那个双手捂着唇的陌生少女抬头打量了她一眼,没等奥萝拉看清她的模样,已经拎起裙子匆匆往保镖走的方向追去。
……于是奥萝拉看了看另外一个保镖,任他带着盖文一起也跟着赶过去。
“没大碍,休息一会就好。”检查完伤势的保镖站起身,“不过踢得确实有点狠。”
“奥斯维德?”陌生的少女两手按在裙子前,偏着脸弯下腰看着地上的人。表情冷淡而平静,若硬要说关心也是有的,只是就像是对某个摔倒在地的陌生人礼节性的关心一般,看不出多少热情。
“我没事……”脸色苍白的艺术家站都站不起来,努力想要维持点风度,但是额角簌簌滑落的冷汗叫他看上去格外狼狈。
“先缓一缓,”少女道,“需要把医生叫来么?”
艺术家艰难得摇了摇头。
“莉莲!”一直保持沉默的盖文忽然叫道。他的眼神相当复杂。
“这是我的婚约者。”少女抬起头淡淡道。
“什么?!”震惊已经不足以概括此刻盖文脸上的表情,紧接着那表情又飞快扭曲起来,简直是怒不可遏,“就这只软趴趴的弱鸡?!”
他几乎是在低吼:“我决不允许……狄伦到底在想什么!”
奥萝拉带着俩保镖悄悄后退了几步,把空间让给他们,八卦的双眼亮得出奇。
“你的意见有用?”名为莉莲的少女反问道。
语气还是那么平静,声音一如往前的温柔无波。连奥萝拉都不得不感慨,真是个完美的贵族式少女,举止间就能看出极高的教养,纯净又理智,美丽又柔缓,简直像是从旧时宫廷走出来的一样。
盖文的脸颊抽搐了下,他一直在像看鬼一样盯着这个少女。
“莉莲!”盖文生气道。
“哥哥说叫我不要跟你说话。”少女平静道,“见到要当做不认识。”
“别听他的——”
“我确实都要不认识你了。”少女道,“如果不是你突然冲上来的话。”
“……”
“至少应该与奥斯维德道个歉?”
“做梦!”
“哦。”
盖文看上去快被她的态度逼疯了。
身材有些瘦弱但长相非常文雅的艺术家,像是已经克服了腹部那一脚的痛苦,艰难直起身来。少女把手递给他,他表情有些惊喜得挽住。笑起来很干净,眼神充满爱意。
“放开她!”盖文真的要疯掉了,快要扑上去分开这俩的动作在少女凉凉的一瞥中生生忍住。
“我的婚约者,奥斯维德——如果不出意外,我的丈夫。”莉莲挽着他的手臂,静静凝视着面前的人,声音冷淡,“奥斯维德,来见过我不成器的二哥。”
……脑中的狗血三角恋瞬间破碎,奥萝拉为这个其实不能算神展开的神展开震惊了。
在回程的时候,盖文还是被这打击搞得一蹶不振。
奥萝拉半点没同情这货。这就是离家出走多年不肯回家的人的悲哀。
一个短程的游船航班,从旧金山到西雅图,提供的勉强算是个社交舞台,主办方同样是这次基金会。
“莉莲小时候不是这样的……”盖文仍旧在痛苦中。
在这货记忆里,妹妹还是那个长相萌爆可爱活泼弹钢琴专爱李斯特的小萝莉,他打小看不惯狄伦不满于他的教养,一跟兄长作对身上就会受难,挨的棒揍数不胜数,家中所有管事侍从只会看从狄伦的眼色,唯有这么个妹妹会趴在窗台上递一束太阳花给他,奶声奶气得说哥哥不痛我把阳光给你带进来……
阴暗的童年唯一一束阳光,就变成这么个阴阳怪气的模样?
简直绝望。
奥萝拉很想嘲笑一番,但想想,没什么不好啊。没准这货满心神沉浸在自己离开家没有参与妹妹的教养中结果被兄长教成了这么个模样的悔恨中,走不出来,这边的心思就放下了呢。
……虽然奥萝拉真的觉得,那位名为莉莲的哈伯特小姐确实堪称淑女典范,要真被盖文这厮影响了,那才是毁人生呢。
怀着某种不足为人道的幸灾乐祸,奥萝拉抛弃房间里继续惨痛的某人,打算去甲板上转悠转悠。
半小时后她恨不得剁掉自己的脚。
作者有话要说:5.17
上章留言9……有一个全问号的不算啊,因为那是留言时抽出来的空白评。我还以为一定会过10,然后我双更,然后就可以放出暗营的呢,所以上章那么说了,不怪我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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