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新闻都是萧亦为在美国拍戏期间,重伤昏迷入院的消息。
许裴之心口一沉。他想起上一次和对方通话时,萧亦为告诉他目前正在拍摄一部好莱坞动作大片。
国内动作片很多时候都是用替身,而国外演员一般都是尽量真身上阵。更何况萧亦为这人对演戏也有几分固执,以前就说过不喜欢替身,能上的自己都会上。
尽管无数媒体蜂拥而至美国想打听萧亦为情况,但许裴之连着几天翻遍了报纸和网络,都没有找到更进一步的消息。据说高层已经全面封锁了这件事,他从大哥那里打听到了萧亦为在国外的医院,许裴之便暂时让顾芸压下通告,请了假远赴美国探望。
临行前他要到了萧亦为经纪人丛峰的电话,询问了萧亦为的情况,来到医院后,却没想到比他了解的情势要严峻的多。
手术室门外,空空荡荡的,异常的冷清。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坐在椅子上。
风尘仆仆赶过来连一口气都没歇的许裴之踏入这里,就看到丛峰无精打采地耸拉着着脑袋,虽然依旧西装革履,从褶皱也看得出有一两天没换过了。这对于一向对外表一丝不苟的他来说,也是不可思议了。
“裴之,”听到脚步声,丛峰抬起头望过来,脸上却满是疲惫和颓然。朝着裴之似乎想笑一笑,却充满着苦涩,“啊,你来了。”
许裴之心里微惊。丛峰一向都是“一切尽在掌控中”的自信从容,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方无所适从的模样。
许裴之快步过去他身旁坐下,盯着亮起的红色手术灯,低声问,“……怎么样了?”
丛峰摇摇头,“不太好。铁钉从右眼角斜着刺进了颅内,当场昏迷。全美最顶尖的外科医生都说,手术成功的概率不到,”
他喉头剧烈滚动了下,似乎无法用言语说出这个微小的概率,用手势虚虚地比了个“三”的数字,“不到这个。”
许裴之心下一沉。
“稍有不慎,就会伤到大脑,造成植物人的后果……”丛峰继续道,“而且,就算顺利把铁钉从颅脑内取出,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视神经。他是一个演员,如果一只眼睛瞎了,以后--”
丛峰哽咽着说不下去了,眼眶泛红,眼镜上蒙起一阵水雾,他取下眼镜缓慢地擦拭着,声音有丝颤抖,“见笑了。”
许裴之沉默地看着对方,他从萧亦为那里听说了丛峰很多次,在萧亦为刚刚出道的时候,别人都不看好他,只有丛峰坚定地跟在他身边,一跟就是十几年,可以说,萧亦为的影帝头衔有对方很大功劳,而丛峰业内响当当的金牌经纪人身份,也是萧亦为造就的;而丛峰虽然嘴巴上不饶人,其实心肠最软。
过往的几次见面,丛峰都是衣冠楚楚,金丝边眼镜下目光犀利。他却是第一次看到丛峰那么失态。
他张了张嘴,如果是以往他一定按住对方的肩膀,用沉稳的态度安慰对方,一定没事的。
然而此时此刻他发现,对于恶劣的情势,他竟然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丛峰述说的情况,让他心里如坠沉甸甸的大石,几乎喘不过气来。
原来之所以以前能云淡风轻,不过是旁观者不甚在乎而已。
也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恍然发现,在他心里,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萧亦为已经是非常重要的朋友了。
从选秀比赛时每一场发来的恭贺短信,到平日里对演戏稍有体会便会互相交流的习惯。不知不觉间,两人隔着太平洋,虽然见面的机会不多,却彼此互为挚友。
他对于两人同场对戏的期待之情与日俱增,却没想到噩耗袭来。
他当然知道一只眼睛瞎了对萧亦为来说是多么痛苦绝望的事。他的演艺生涯就将彻底划上句号,这对于把整个身心都投入到演艺中的他来说是多么无法接受。
有着前一世的经历,他对萧亦为的境遇,感同身受。
许裴之呼出口气,问道,“这件事,通知萧亦为的亲人了吗。”
丛峰复述了一遍,“亲人?”他冷笑了下,暂定截铁,“没有!”
许裴之看了态度奇怪的丛峰一眼,体贴的没有多问。
萧亦为的家世似乎也有几分复杂,他不提,许裴之也不多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如同他自己。
漫长的八个小时的手术时间,两人就在外面夜不能寐的守候着。许裴之坐着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过来,早已疲惫不堪,却还是硬撑着不肯去休息。他想要一直等待着萧亦为出手术室,第一时间了解对方的情况。
终于,红色的手术灯熄灭,许裴之和丛峰两人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望着手术室的大门。
一个中年医生走了出来,拉下口罩,长出了一口气,对两人说,“手术很成功,钉子取出来了。”
许裴之脸上刚刚绽出喜色,就听对方接着道--
“接下来,才是最艰难的时候。要看到他什么时候醒来,以及拆掉纱布后,才能知道眼睛视力是否有损伤。”
霎时间,许裴之整个人都凝固了。
两天后,萧亦为醒来。
彼时丛峰恰好不在,去处理萧亦为受伤的后续事宜。
许裴之见病床上那人睁开眼,悬着的心缓缓落定,竟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你醒了。”他走过去掖了掖被角,低头微笑注视对方,却感觉到自己眼睛有些湿润。
萧亦为盯着他,声音沙哑,“裴之?”
他皱眉,似发现眼中视野只有一半,便想伸手去摸摸眼睛。许裴之连忙制止,按住他的右手,“别动,你还在输液。”
闻言,萧亦为换了只左手,摸上包裹着厚厚纱布的右眼,“我瞎了?”
许裴之迟疑了下,萧亦为立刻一眼瞟了过来,语气平静,“说实话,我承受的住。”
许裴之才委婉地把医生说的话告诉给他。
萧亦为听罢,面无表情地摸着右眼上的纱布,良久没有说话。
一时间病房里安静的吓人,几乎可闻两人的呼吸声。许裴之心下不安。萧亦为这样,实在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反而更让人担心。
“会没事的,”他握住对方的手腕,第一次觉得嘴拙,一句话翻来覆去地喃喃道,不知道是在安慰对方,还是在劝慰自己。
萧亦为凝视着对方,青年眉梢眼角都是倦怠,眼里还有血丝,眼底溢满担忧和关心。
他反手握住对方的手,疲倦地合上眼。
心里涌现的想法,不是万一真的瞎了一只眼后,自己无以为继的演艺生涯;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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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半个月,许裴之都陪护在旁。毕竟萧亦为是东华的顶梁柱,东华也是要让高层前来慰问的,许裴之当仁不让拿了这名额,反正他也是股东之一。
对于自己的身份暴露在萧亦为和丛峰面前,面对态度如一的两人,他竟觉得也没什么。
在认可他的人面前,无需隐瞒避讳。
清晨的阳光洒满大地,许裴之扶着已经可以下地的萧亦为去花园散步。
两人漫步在石子路上,随意闲聊着。
许裴之道,“所以,那个时候你和丛峰就猜到了我和东华的关系?”
萧亦为颔首,“差不多吧,毕竟你也没怎么掩饰。”
许裴之笑道,“我说是故意透露给你知道的,信吗。”
萧亦为嘴角勾起,“不信。”
许裴之转头看着对方,阳光下,男人穿着医院雪白的病号服,清瘦了很多,连颧骨都突了出来;从额头至右眼缠绕着厚厚的绷带,遮挡住了大半边脸。
而另一只眼睛神情平静如水,有着历经沧桑后的沉稳不惊。使得整个人的气度都大为不同。
见到许裴之的目光,萧亦为侧过脸道,“怎么,看我看的移不开眼?”
许裴之哑然失笑,“真是自恋。”
萧亦为挑眉,“长得帅是事实。”忽然想起什么,摸上右眼,自我揶揄道,“你看我现在像不像加勒比海盗里的独眼船长?”
许裴之神情黯了黯,“亦为。”
萧亦为看着他比自己还难过的样子,脸上笑意收敛,轻拍了他的肩膀,“别这样。无论明天拆线结果如何,我都能接受。”
“你知道这段时间我都在想什么吗?”萧亦为提步而去,许裴之连忙跟上,“什么?”
萧亦为道,“裴之,我和你不一样。我看得出你是真心热爱着演戏,而我当年走上这条路,却是生计所迫。”
许裴之侧耳倾听。
萧亦为接着道,“我成名后置办了很多产业和房子,加上这次的巨额保险,可以说即使现在退圈,我这辈子也能够衣食无忧。这一次能够侥幸活下来,我已经很知足了。所以不用为我担心。如果真的看不见,我也会好好享受下半生。只是唯一的遗憾……”
许裴之不由自主问道,“什么遗憾?”
萧亦为注视着他,“我醒来的时候,得知可能会失明的消息。心里涌现的想法,不是万一真的瞎了一只眼后,自己无以为继的演艺生涯;而是在退圈之前,没法和你真正演上一场对手戏,真是太遗憾了。”
许裴之脚步顿住,他的心情瞬间激荡,又转瞬归于平静。
只有眼底悄然浮动的涟漪。
迎着朝阳,他微笑与男人四目相对,轻声道,“我也是。”
很快第二天到来,到了萧亦为拆线的日子。
随着医生将涂着膏药的纱布一圈圈拆下,丛峰和许裴之都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