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修养半月,风寒倒是渐渐痊愈,可手臂上的那个刀伤却还是时时折磨得她寝食难安。泽兰有时过来陪她说话解闷,其余的人月照以静养为借口一概都不见。
这日,月照着一袭简便罗衫,墨黑的青丝用一支青玉簪子简单绾起,额前散落了几缕发丝,扶着弄玉的手慢悠悠地在院子里漫步,嘟嘴抱怨道:“躺了这么久,我双腿都觉得发虚了。”
话音才落,只听一道轻快的声音笑嘻嘻嚷道:“三嫂,闷在寝殿里的日子不好受吧?”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除了拂衣公主还能有谁?
月照扬嘴轻笑,嗔骂道:“今儿哪儿的风把我们拂衣公主给吹来了?剑术骑马这些个大事,公主可放得下?”
拂衣公主黏上月照,嬉皮笑脸地说道:“有三哥哥疼你,哪儿还轮得上我插足?”
不想拂衣公主不偏不倚地撞到了月照手臂上的伤口,只见她的罗衫上蔓延开一片嫣红的血迹,吓得拂衣公主慌忙退开一步远的距离,担忧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月照痛得眼眶冒泪,知道拂衣公主根本不知道她身上的伤口,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宽慰道:“擦伤了,没什么大碍。”
“皇嫂,快把血止一止吧。”一道轻柔低婉的声音传来,但见一位明黄罗衫的女子将自己手中的丝帕轻轻地捂在月照的伤口上,对弄玉说道:“快去拿纱布和金疮药来。”
月照定睛一看,这位温柔可人的女子不正是当时自己替她打抱不平的栖霞公主吗?拂衣公主这才反应过来,跟着弄玉一道跑进寝殿拿纱药去了。
栖霞公主替月照简易地处理了伤口,抬眸的瞬间不觉愣怔在原地,随即脱口而出道:“是你。”她怎么会忘记那位萍水相逢却为她鸣不平的人呢?所有人对她冷言冷语,除了拂衣妹妹,她是第一个真心实意护着她的人,哪怕只是为了那一碗豆羹。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会是三皇嫂。
栖霞公主眼中泛着泪光,眨了眨眼,倒并没有大惊小怪,说道:“没想到是三皇嫂。”说着,从贴身宫女小雨手中接过雪白的笼袖,羞赧地低语道:“拂衣妹妹一直在我面前提起您,那时就想着要给三皇嫂送个见面礼,只是实在拿不出什么能见人的东西出来。这个笼袖的料子是皇后娘娘过年的时候赏赐的,我便自己动手裁了笼袖,本该早送过来的,只是一直没机会,也不敢冒然拿出来。”
月照心里一酸,怜惜地握住栖霞公主冰凉的指尖,那语气里的悲凉她怎么会听不出来?且她也是知道栖霞公主的落魄境遇,只怕这个笼袖已经是她所能拿出来的最珍贵的礼物之一了。也怪自己竟忘记照拂照拂这个可怜的公主。
月照欢喜且郑重地接了过来,赞赏道:“我正缺一个笼袖呢,栖霞妹妹可真是雪中送炭。”
栖霞公主眼中的惊喜掩饰不住地流露出来,花容上含着羞涩的笑意,说:“皇嫂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拂衣公主和栖霞公主在东华宫陪月照一起用了午膳,又闲聊了几句便打算各自散回去歇午觉。拂衣面对栖霞背倒而走,姐妹俩说说笑笑,一时没有注意到有人朝这边走来。
“哎呀,是哪个不长眼的?”拂衣公主冷不丁差点被来人撞倒,花容上满是怒气,转身呵斥道。
上官隽睿慌忙低下头躬身道:“奴才该死。”
他本交了差打算出宫回府,想起有位小公公嘱咐他替了职去东华宫,说是三皇子要见他。他才进宫当差半年,不过是个普通的侍卫罢了,从来就没有和其中任何一个皇子有过交集。这会儿三皇子找他不知所为何事?上官隽睿心中一直琢磨这事,竟也没注意到会冲撞了公主,这会儿自然后悔都来不及了。
拂衣公主蹙眉,怒气未消,指责道:“你是什么人?皇宫岂能由你乱逛?”
上官隽睿恭禀道:“奴才上官隽睿,因三皇子召见,一时急着走路没注意到公主,冒犯了公主贵体,请公主责罚。”
栖霞轻轻拉了拉拂衣的衣角,轻声婉转地哄劝道:“好妹妹,没伤着就好了嘛。回头去找三皇哥给你陪个不是。”
拂衣公主也并非得理不饶人,她滴溜溜的眼珠一转,对着栖霞笑说道:“看在五皇姐的面上,我也不同这小子计较了,那我回拂袖宫了。”
言罢,拂衣擦过上官隽睿的肩膀,在他的脚背上狠狠地踩上一脚,云淡风轻地离去了。可怜上官隽睿强忍着疼痛不吭声,抬头往九公主的背影望去,无奈地摇头苦笑,心里倒没有半分抱怨。
栖霞公主没想到九皇妹会来这么一出,微微愣怔,继而抿嘴一笑。上官隽睿亦是温雅一笑,对五公主躬身道:“多谢五公主美言。”
栖霞花容绯红,羞赧道:“你快走吧。”言罢,低垂着眼睑从上官隽睿眼前离去,只觉得心砰然跳动,脸颊滚烫,直烧得耳根子也发热。
上官隽睿并没有觉察到栖霞公主的异样,只是朝着拂衣公主离去的宫道又望了一眼,而后继续朝东华宫走去。
上官隽睿进了东华宫大殿,但见早上那位带口信的小公公满面笑意地迎上来,热情地说道:“上官大人,您来了,我们主子在里头了,您请。”
上官隽睿微微躬身,目不斜视地跟在小贵子身后,走到三殿下素日待客的殿宇。进了大殿门槛,只见主座上坐着一位着一袭湛蓝色五爪蟒龙暗纹华贵锦缎华服的年轻男子,鎏金镂空银冠将墨黑的长发竖起,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高鼻薄唇,面如玉冠,手中一把名贵折扇慵懒闲雅地轻挥着,正是风流倜傥的三皇子项胤珏是也。
上官隽睿行了单膝跪地礼,朗声义正道:“奴才上官隽睿,叩见殿下。”
项胤珏嘴角浮现一丝浅笑,温和地问道:“起来吧。你可是上官国候家的?”
上官隽睿起身,俯首恭谨道:“是,家父乃是上官柏甫。”
“你现在办的是什么差?”
“回殿下,奴才在乾清门当差。”
项胤珏眸色一沉,目光不动生色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上官隽睿,朗声一笑,说:“虎父无犬子啊,能在乾清门当差,日后前途无量。”
上官隽睿神态谦卑,言辞得当,可心里却惊疑,三殿下找他来只是问这些无关痛痒的话吗?而项胤珏似乎是看出了上官隽睿的心思,呷一口茶,还是那样无波无澜的面色,不疾不徐地说道:“上官大人在玉湖亭救下的人是三皇子妃,可否知道?”顿了顿,接口继续说道:“本宫自是该谢赏上官大人。”
上官隽睿这才想到有这么一回事,不过着实不知道那位佳人是三皇子妃,又摸不准这位三殿下的心思,微微一慌,应道:“保护主子安危乃是奴才本职所在,奴才不敢邀赏。”
项胤珏有礼客气,既不放下尊位又不摆架子,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朗声笑说道:“本宫赏罚分明。那些金银珠宝只怕国候府也不缺,听闻上官大人慧眼识马,本宫这里有一匹汉漠得来的汗血马,就赏给你了。”
上官隽睿受宠若惊,却又推辞不得,这份厚礼确实稳稳地打在了他的心坎上,又见三殿下态度温和进退得当,心下已然明白他是有心招揽。可国候府能在这风云暗涌又变化莫测的京师之地立有一席之地,虽没有荣光万丈,却也不至是寒门之第,凭的就是国候爷独善其身,不偏不倚的处世之则。他岂能因为自己而牵连父亲,甚至牵连到整个上官家的命途?上官隽睿能感受到三殿下身上内敛的霸气,浑然不是传言中的那个贪图酒色的三皇子。
项胤珏见上官隽睿微有动容之色却不敢轻易领赏,算是试探出他谨慎有原则的品性,不免涌现出了几分惜才之情,便也不勉强他,轻松一笑,云淡风轻地说道:“不瞒上官大人说,那匹汗血马实在是太烈了,本宫听闻上官大人驯马很有一套,倒想看看上官大人能否驯服得了这匹汗血马?”
上官隽睿心中那沉甸甸的石块分明是落在了肚子里,心中藏了几分对三殿下体恤的感激之情,熠熠生辉的目光浮现出自信来,语气不免也轻快了几分,恭谨道:“奴才定不负殿下的期望,七日之内,奴才将归还殿下的汗血宝马。”
项胤珏行云流水地收拢起来手中的名贵折扇,在驯马这方面,他也是有几分心得的,见和这位不卑不亢的年轻人倒有几分意趣相投,语气不免又温和了几分,笑说道:“好,本宫就拭目以待了。”
等上官隽睿告辞退去,项胤羽从内阁里踱步出来,眉宇刚毅如冰,肃然道:“三哥,上官柏甫可精明得很,谁都不得罪,只怕这这上官隽睿可不好收服。”
项胤珏斟了一杯茶水亲自递给项胤羽,还是那样漫不经心的笑意,说:“七弟,你看上官隽睿此人如何?”
项胤羽双手接过茶蛊,皱眉思索片刻,应道:“既不激进也不保守,若说是中庸,却又不是很恰当。”
项胤珏收了笑意,不疾不徐说道:“是块僕石,凿得越深光彩越盛,此人就算不能收服,也是值得结交。”
项胤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嘴角一挑,笑说道:“三哥,您终于要亲自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