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恒继续徘徊,对馨儿的大胆之举自然铭记于心感怀于内,可此刻痴痴想得最多的不是馨儿。
“她病了,伤风感冒了,竟然不告诉我?”
“她的心里到底还是没有我。可若说真没有,为何要送一个丫鬟给我?若说有,为何要送一个丫鬟给我?”
“将馨儿送我的时候,她到底在想什么呢?这个女人……”
水墨恒胡思乱想一通,仍拿不准李贵妃的心思。哦,准确地说是从未拿准过。
恰在这时,大公公冯保迎面而来。
冯保是李贵妃最得力的手下,水墨恒感觉契机来了,主动上前搭讪:“冯公公,好!”
其实,这也不算搭讪,见面得问候。
冯保乃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虽然是大内第二号人物,可自他坐上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的位子之后,就从未将大内第一号人物放在眼里,甭管是陈洪,还是孟冲。
一个有身份的人,难免有清高、孤傲的一面。
冯保见水墨恒行礼,也不还礼,继续走他的路,只是一边走一边随意地问了一句:“皇上的病况如何?”
水墨恒现在虽然很红,暂时也不敢与冯保并肩,毕竟人家在宫里混了四十多年,经历、地位摆那儿。但话语的主动权,水墨恒觉得还是可以握在自己的手里,当即不卑不亢地回道:“不乐观。”
这三个字没什么,可紧接着的几个字令冯保全身一震。
“公公就熬吧,张阁老在熬,很多人都在熬。”
这个“熬”字,说到冯保心坎儿里去了。他一直在熬,并且一熬便是许多年,熬走了四位掌印太监,熬得他白发苍苍啊。熬得太辛苦了,心里不知有多少委屈和恨。
水墨恒可谓一针见血。
立即将冯保的目光和心拉了过来。
可作为一名久经官宦之道的老司机,冯保即便心中波澜壮阔,明知心思被人看穿,也不会轻易在一位年轻人面前表露出来,代之的是两道锐利的目光和一句冰冷的责问:
“你可知这是在诅咒?”
“不,冯公公,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水墨恒否定得如此痛快,又令冯保一震。其实,这是冯保第二次与水墨恒面对面的说话。第一次是在乾清宫的东暖阁里,当时他正与高拱针锋相对,借助水墨恒狠狠地挤兑了高拱一把。
而这一次,面对无畏无惧、不卑不亢的水墨恒,冯保震惊过后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事实?嘿嘿,你太年轻了。”
“正因为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皇上才会给我一个棘手的差事啊,追查御花园的命案。”水墨恒不经意间将问题引出。
“查吧,万岁爷要查,一定得查,我也想看看谁那么大胆。”冯保拿腔拿调地说,“若需要帮忙,请知会一声。”
“多谢公公的好意!其实,皇上也不是非要惩办杀人凶手,只想知道一个结果而已。”
“万岁爷是个仁慈的主儿,宫中无人不知。”
“小的还真有一事,想请冯公公帮忙,李贵妃生病了?”
“是啊!不知怎的,娘娘咳嗽了好些日子。”冯保一说起李贵妃,口吻和语气为之一变,既温和又关切。看来他心中认定的真正的主儿不是皇上,而是李贵妃。
“能否让我去看看?”水墨恒大胆而主动地请缨。
“这个得先征询娘娘的旨意。”
“谢了,等公公的消息。”
冯保转身离去,突然间又驻足回首,盯着水墨恒,似有深意地笑问:“依你之见,我能否熬出头呢?”
水墨恒回之一笑,不置可否。
次日,得冯保之助,一名太监过来邀请水墨恒进慈宁宫,与贵妃娘娘花厅相见。
水墨恒高兴得跳了起来。
传话的小太监跟着也是一跳,那是被水墨恒过激的举止吓的。
“时隔数月再见,她的目光会不会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漠呢?离别的情思能否点燃星星之火?”
水墨恒一路上激动不已,又怀有几分忐忑。
忐忑身份、地位的不对称。
可转念一想,管他的?顺心顺意——我喜欢,我追求。
一贯的风格。
李贵妃笃信佛宗,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便是抄经诵佛,然后携小太子去慈庆宫给陈皇后请安。
这是她铁打不动的两件事,寒暑不断,风雨无阻。
今儿,李贵妃刚抄了一遍《心经》,正坐在花厅休息,等候水墨恒的到来。这会儿她穿着一件红稠滚边的长裙,外披一袭对襟,梳了一个别出心裁的高高的发髻,一支花蝴蝶斜插其上。
李贵妃本就漂亮,眉如新月,肤如凝脂,加上这身装束,更显得仪态万方,如出水芙蓉,既端庄又妩媚,让人不可逼视。
“娘娘,水御医到。”近侍过来传话。
“请他进来。”
水墨恒的心跳得厉害,一个劲儿地暗骂自己:“妈的,瞧你这德行,没见过女人吗?没见过女人吗?”可是,依然粉饰不了心中的紧张。
当他瞥了一眼李贵妃之后,一颗心更像是要蹦出来,好不容易故作镇定,却忘了给李贵妃请安。
李贵妃吩咐宫女搬来一个凳儿赐座。
搬凳的宫女不是馨儿。
水墨恒一向口舌如簧,前几次见李贵妃都如此,可不知为何,这次坐在她的面前不知从何说起,连玩笑都不知道开。要知道,见李贵妃一面何其之难,心中有多少话想说、想问?
偏偏变成了木讷之人。
这次不仅没有先开口说话,而且也不像前几次那样肆无忌惮地盯着李贵妃看。说尊重吧,也没给李贵妃请安;说不尊重吧,却又看似非常谦卑。
相反,李贵妃却盯着水墨恒,慢悠悠地开口,说道:“本宫的病已好……”
“那你……”
“不觉得本宫有许多问题要问吗?”
两人的谈话,以这种方式开始,
然后……
一触即发,不可收拾。
而此时的蕲州会馆,莫颜和莫白两位姑娘也正进行着一场漫长的谈话。谈话的内容从两只风筝开始。
“姐姐,昨儿我打听到了,男孩子送女孩子鸳鸯、鸽子代表着什么。”莫白望着风筝,怔怔出神。
“傻妹妹,别想那么多。”莫颜其实想得远比莫白多。
“可是,坡芽村已毁,现在连爹爹也离我们而去,我们跟着水大哥来到京城,还能做什么呢?”莫白想什么便说什么。
这个问题,莫颜其实考虑了千百遍。人生的路该怎么走?走向何方?可想来想去,脑海中总摆脱不了水墨恒的影子,遂情不自禁地问道:“妹妹后悔来到京城?”
“不,不瞒姐说,我想一直待在水大哥的身边,只是,水大哥的心里早已有了别人。”
莫颜的心一颤,似被扎了一针。当水墨恒要她和妹妹扮作他老婆的那一刻,莫颜和莫白一样的高兴;可得知此举仅仅为了在李贵妃面前炫耀一把时,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所以道出两个响当当的理由,一口拒绝。
因为痛,所以嫉妒……
所以,不想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