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从前方传回好消息,御驾带领的大军在阳高取得大捷,为本次御驾亲征打了个漂亮的开门仗。
盛京张灯结彩,愁眉苦脸的人们总算能短暂的喜笑颜开片刻了。
然胡阁老等人却笑不出来,前方几十万张嘴要吃要喝,又是御驾第一次亲征,不论是为了国家的命运,还是为了明贞帝的颜面声望,这次亲征都只许胜,不许败,那粮草首先就得供应充足了,可盛京的米粮价格已在疯涨了,按理这时候该开了平抑仓均平抑的,不然连盛京都乱了,大邺就真是完了。
可问题是,平抑仓里哪有粮,仅剩的一点也运往前方去了,就这样,第二批粮草在哪里,尚没有着落,急得胡阁老不几日嘴上便燎起了一圈泡,与心腹幕僚下属们感叹了不止一次,早知道先前就该随了御驾去前方,不该留在盛京主持大局的。
万幸太后等人没有趁机生事,毕竟“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不然胡阁老等人还更得抓瞎。
在这样的大局之下,崇安侯府也不可避免要受到影响了,米粮钱银短时间内虽不至于捉襟见肘,怕就怕这样的局面不知道会持续多久,若时间长了,还要一直养着上下一百多口子人,显然就要支撑不下去了。
平氏只得与简君安商量,要不趁机放一部分人出去,“……他们是回乡也好,走亲投友也好,总能挣出一条生路来,如今家里人少,本来也用不了这么多人,我早有这个想法了,如今城内这样做的人家,也不在少数。”
简君安宽厚惯了的,却道:“如今外面兵荒马乱的,他们又大多是家生子,在府里服侍了好几代的,府里就是他们的家,他们的亲人也都在府里,让他们回哪个乡,又投靠哪个去?便是外面买来的,若不是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谁又肯卖了自己的,还是再撑一段时间罢,实在撑不下去了又再说,就当是为父亲积福了。”
天气热起来了,崇安侯的病情又加重了,更让简君安揪心的是,父亲的大限据太医说来,就在这两个月内了,他身为人子,却救不了父亲,也不能替他承受病痛的折磨,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在他生命最后的日子里,让他过得开心平静些了。
现下大规模的放人出去,他岂能不起疑的,等知道了他们是因为盛京局势一日比一日紧张,才放人的,又岂能不担心,他本来就忧国忧民惯了的,不是吗?
平氏闻言,想起一百多口子下人里,崇安侯的亲卫及其家眷就得占将近三成,若是真将他们放出去,的确会让崇安侯难过,可若不放他们,只放其他人,又不能让人心服。
只得叹道:“大爷说的是,放了他们出去,他们也难,留下来好歹还能大家一起共度难关,那这样罢,我待会儿就与浔姐儿商量一下,看最近两个月,要不月钱都减半,或者说是暂时不放月钱了,如今米价那么贵,光在口粮的支出上,已比以前翻了三倍了,再放月钱,一月下来也得好几百两,便是家里有金山银山也撑不下去。”
简君安想了想,点头道:“那就这样办罢,你们商量好了就召齐管事们把话放下去,在暂时没有月钱拿,与被放出去甚至被卖出去自生自灭间,他们只要不是傻子,就该知道怎么选,若谁敢有二话的,夫人也不必与他客气,我们宽厚是我们的事,却不能让我们的宽厚,成了他们奴大欺主的理由。”
平氏自是应了,送走简君安后,果真请了简浔过来商量,“……我和你爹爹都是这个意思,浔姐儿你怎么说?”
简浔忙道:“我自然与爹爹和母亲一条心。如今家里本就用不上那么多人,若不是年头不好,原该放至少几房人出去的,如今顶着困难留下了他们,也不能白养着他们,要我说,男人们素日不当班时,便由祖父跟前儿几位大叔组织起来,学个三招两式的,万一将来能派上用场呢?女人们也是一样,不求她们能保护主子,关键时刻能自保,不拖男人们的后腿,便是尽了她们的本分了。”
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次明贞帝御驾亲征不会有好结果,盛京很快也要彻底乱起来了,虽然前世局势至少在她活着时,并没有糟糕到这一步,但她就是莫名有这样的感觉。
那如果真到了乱起来那一日,她肯定是要拼命为亲人们拼出一条生路来的,届时己方但凡能多一个劳力与武力,便能多一线生机,所以她才会有此一说,真到了生死关头,下人们也是人,肯定会将妻儿老小的安危放在主子之前的,这本就是人之常情,但如果女人们能自保,男人们没有后顾之忧,结果又不一样,——当然,简浔希望她的这种预感永远没有应验那一日。
平氏虽觉得简浔没说出口的隐忧有些过了,是在杞人忧天,但想到历朝历代的都城也不是没有破过乱过的先例,又觉得她的担忧也不算是无的放矢了,因点头道:“那就按你说的来,我这便让人传管事和管事妈妈们去。”
很快管事和管事妈妈们便都到了,平氏向来御下有方,一开始并没有说旁的,只说要放一部分人出去,让管事和管事妈妈们下去问一下,自己手下有谁家愿意出去,或是他们中有谁家愿意出去的,若有主动愿意出去的,当然就最好,若没有,她就要自己指了。
弄得管事和管事妈妈们都十分的恐慌,他们都算是在主子跟前儿得脸得用的,不然也管不了事了,倒不是很担心他们会被放出去,可府里泰半都是家生子,彼此联络有亲,便他们不会被放出去,可他们的亲人呢?他们嫁到别家的女儿,生下的外孙外孙女呢?岂不是自此要骨肉分离,天各一方了?
忙都纷纷跪下,求起平氏和简浔开恩来。
平氏的态度却很是坚定,道:“如今放他们出去,他们还能做良民,若再多说,就未必还是放了,如今虽人比草贱,一个大活人,好歹也能换三五两银子,你们自己看着办罢。”
最后还是简浔替大家求了情,然后建议度过难关之前,不放月钱了,秋衣也先不做了,一日三餐的口粮也自上而下必须能省则省了……好说歹说说了一大通,才终于让平氏勉强同意先不放人出去了。
下人们遂都对简浔感激不尽,哪怕事后反应过来母女两个极有可能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也仍是感激的多,不忿的少,‘良民’两个字说来好听,在兵荒马乱的年月,却什么用都不顶,哪有背靠大树来得安稳可靠?怕只怕他们前脚出去了,后脚便因日子过不下去,又得自卖自身一回,可届时能卖上几两银子,又能遇上什么样的主家,就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一时都变得空前的勤快与团结起来。
所以崇安侯府此番虽未放人,在盛京同等层面的人家里,反倒显得更安稳从容些。
但简浔依然不能心安,总觉得不好的事就在眼前了。
而她的预感,也果然在几日后,成了真。
明贞帝带领的大军,终于在山海关与鞑靼的大军对上后,因为一路奔波,又缺吃少喝,天气还热,哪是吃惯了苦,又以逸待劳的鞑靼大军的对手。
双方激战几场后,大邺的将士已是死伤过半,山海关也彻底失守,继世宗之后,再一次落入了外邦贼子之手,可上一次大邺还能有大将军王宇文策那样不世出的大将力王狂澜,将山海关夺回来,这一次又能指望谁呢?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先帝的庶次子、亦即今上的庶兄,早早便被先帝打发去了封地福建一带的康王,又在这当口,打出了手握先帝传位密诏,如今他要夺回本该属于自己江山的口号,在福建起兵,一路势如破竹的直朝盛京杀来了。
这下胡阁老终于撑不住倒下了,太后不得不站了出来,与强自挣扎着又爬了起来的胡阁老一起,主持大局,很快下了诏书,说先帝从未给康王留过什么密诏,他根本就是胡说八道,将康王的行为定为了谋逆,自然康王也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了。
可康王的大军还是势如破竹般,一路又是破城又是壮大的,很快便抵达了天津卫,直逼盛京而来。
盛京一时人人自危,都恨不能立时逃得远远的,自然再不复素日的繁华喧嚣。
太后不得不下懿旨,将盛京城的九门都关了,谁也不许进出,说是以免混进了逆王的奸细来,其实更多还是怕百姓们都逃空了,盛京只剩下一座空城。
当不好的预感全部变成了真的,简浔反而冷静了下来,知道了事情有多坏,总比一直只能恐慌的猜测着,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到底事情会坏到什么地步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要好一些。
她几乎是立刻想起一家人的退路来。
显然康王一心直取盛京,那盛京城便不能再待了,不然莫名其妙的死在叛军手里,岂不是亏大了?
前世康王在大邺彻底乱起来之后,也是反了的,但因明贞帝御极后,曾主张削藩,一度削弱了康王的实力,弄得他起兵反了以后,手下只能以乌合之众居多,正规军人还没占到一半的数量,纪律自然松散许多,何况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打仗不是为了升官发财?
叛军果真进了京,定会狠狠烧杀抢掠一通的,便是康王也阻拦不了,且康王还未必会阻拦。
所以,他们这样的人家,留在盛京,八成只有死路一条,反倒是普通百姓们更安全些,毕竟康王要杀鸡儆猴,杀普通百姓能儆住谁,杀那些真正的世家大族,他们又人丁兴旺,叛军自己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恰是崇安侯府这样也算显赫,却人丁单薄,老弱病残俱全的人家,最合适不过了。
简浔当然不能明知自家留下危险,还坚持留在家中,坐困愁城,可到处都兵荒马乱的,听说还有几支山贼盗寇之流,也趁机揭竿起义,拉到了不少人马,如今整个大邺全乱了,他们便逃离了盛京,又该往哪儿去呢?
何况九门都关了,五城兵马司和二十四卫的将士昼夜轮班镇守在城楼上,他们也根本出不去……
还没等简浔想出法子来,宇文倩忽然简妆素裹,轻车简从来了崇安侯府。
见了平氏和简浔,让她们屏退了屋里服侍的人后,她便开门见山道:“逆王大军昨夜破了天津卫,祖父说,盛京怕是就这两日就要大乱了,虽说太后娘娘和内阁已急招了大同总兵府和辽东总兵府的将士们进京勤王,但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在逆王大军抵达之前,偏西山大营又让皇上尽数带走了,盛京如今所有兵马加起来,也不到三万之数,若没有援军,破城只是早晚的事,一旦破城,后果不堪设想……让大爷带了我尽快离京,好歹为胡家留一条血脉。”
说着,扯下襟间的帕子擦了擦眼角,继续道:“我不放心父王和你们,所以方才已先回去与父王说了,请他尽快设法安排一家老小离开盛京,可父王却说他不走,还说他好歹是宗室,与逆王身上流着一样的血,逆王不管为了什么,都不至于对他下杀手的,让我只管放心。我一想也是,忙又来了这里,简伯母,浔妹妹,你们快收拾一下,今晚便随我们一起离开罢,我们去蓟州,弟弟如今虽不在蓟州,那里也算是他的地盘了,我们去了那里,短时间内总是安全的。”
眼见逆王就要兵临城下了,谁都知道胡阁老是明贞帝提拔起来的,虽然明贞帝不提拔他,以他的资历,在曾阁老致仕后,也会成为首辅,但他毕竟是在明贞帝御极后上位的,一旦逆王打进盛京,想要名正言顺,便势必离不开内阁的支持。
胡阁老也是人,自然与所有人一样,也会怕死,可这种时候,他再怕死,也只能迎头顶上了,否则等待他的便是遗臭万年,所以,哪怕明知留下是死路一条,他也不得不留下。
不但自己必须留下,一家老小也必须留下,不然让其他人家知道了首辅大人都这样只顾自己的小家,不管其他人的死活,不待逆王大军打进盛京来,盛京先就得乱了套。
可真将一家老小所有人都留下,胡阁老又狠不下那个心来,他和老妻,乃至儿子儿媳们倒是都活了几十年,该经过的经过,该见过的见过了,孙子们却都还年轻呢,怎能让他们也跟着葬送了性命?胡家的香火,也不能断在他手里,怎么也得传承下去才是。
这才会权衡再三后,做了决定让胡严带着宇文倩,还有二房三房各一个儿子,也就是胡二公子和胡三公子今夜便离京,那余下的人便能没有后顾之忧了。
平氏听了宇文倩的话,又是感激又是感动,红着眼圈道:“才浔姐儿还与我商量这事儿,只我们一时没想到能去哪里罢了,既然倩丫头你们也要走,还确定了目的地,那就一起上路罢,彼此好歹能有个照应。”
宇文倩忙道:“那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今晚二更天,我们在阜成门回合,然后一起出城离开,祖父说他届时自会安排好一切的,你们只管放心便是,我这就回去告诉祖父,你们会和我们一起上路,请他通融一二。”
说完便急匆匆的告辞离开了,显是赶回去求胡阁老,兼收拾东西。
平氏使贺妈妈送了她出去,待贺妈妈折了回来后,才压低声音吩咐起她来:“衣裳就每人带两三身,能换得过来就行了,要紧的是水和干粮,一定要多带一些,只怕届时路上弄不到吃的……侯爷身体不好,马车一定要弄得舒适一点……除了护院们,其他人能不带就不带了,逆贼们求的是财,应当不会伤人尤其是下人们的……千万别走漏了风声,弄得人心惶惶的,再传得街坊邻居们也知道了,不然就辜负倩丫头的一片好心了,指不定还会连累胡阁老……”
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很想打发人回平西侯府去,也报个信儿让娘家的亲人们早做打算,最好大家能一起上路的,又觉得委实开不了这个口。
倩丫头能在这样紧急的关头,还记得他们,她不能仗着她心善,就拿了她的善意去做人情,回头连累了胡阁老和胡家上下,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倩丫头?
简浔约莫能猜到平氏的想法,总是她的父母亲人们,平时有龃龉有不开心是一回事,生死关头却做不到不管他们。
可宇文倩今日能来告诉他们,还让他们同了胡家的人一块儿上路,明显是自作主张,回去后还不定要怎生求胡阁老,又要怎生忍受胡家其他人的风言风语,——毕竟能离开的是她,生还希望更大的是她,拿了他们生还希望做人情的也是她,胡家人以前碍于她县主的身份,不敢对她无礼,如今可就未必了。
简浔不想再给宇文倩添麻烦,也不想再给胡家添麻烦了,只能与平氏把话摊开了来说:“母亲是在担心外祖一家吗?胡家是因为胡阁老如今身处中枢,除非想遗臭万年,否则只余死路一条,才不得不给家族留下根苗,送走几个孙子的,而我们家则是因为人丁单薄,病的病弱的弱小的小,才会不得不离开,不然真破了城,我们家肯定首当其冲,想来倩姐姐也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才会顶着重重压力,来邀请我们一起上路的。”
顿了顿,“但外祖家却不一样,内外十几房,加上族人们,光男丁已不下几百人了,平家还是出了名的世家,书香门第,门生故吏遍天下,这样的人家,说句不好听的,就算逆王真破了城,也只会捧着敬着,不敢将他们怎么样的,就像睿郡王等宗室们一样,所以,母亲不必担心。”
何况胡阁老能有路子送人出城,平家也不少人在朝为官,手握大权,平家就没有路子吗?只不过她们不知道而已。
平氏没想到简浔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还有意提到了睿郡王,侧面告诉她宇文倩可是连自己的父王都没有通融的,虽然更多是因为睿郡王不需要,不由有几分羞愧与难堪,但很快便释然了,道:“浔儿你说得对,不管是谁坐那个位子,都会恩威并施,收买人心,逆王倒行逆施,纵能破城,也一定会很快兵败如山倒,只要熬过了最初艰难的一段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若他们平家连三五七日的艰难都熬不过去,那他们也不能屹立百年不倒了,她该相信自己的祖父和父兄们才是。
只是心情到底还是低落了下来,又强撑着与简浔说了一会儿话:“如今天热,还该备些常用的药材和丸药才是,侯爷的病离不得大夫,也得把宋大夫带上,那宋太太和他们的儿子儿媳孙子也要带上了……”
便让简浔回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去了。
稍后简君安回来了,听了宇文倩邀他们今晚一起离开的事,却是蹙起了眉头,与平氏道:“父亲如今身体坏成那样,怎受得了颠簸之苦,而且胡阁老已经很难做了,两家原便没什么交情,如今有往来都是因着倩丫头,怎么能让倩丫头两头为难,带了一个带两个,带了两个带三个呢?这样罢,你带了孩子们离开,我留下照顾父亲罢,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我们还可以往地窖里躲一躲,事情也未必就会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话没说完,平氏已急道:“那如果叛军不是在盛京盘踞三五七日的,而是几个月甚至……你们总不能在地窖里躲一辈子罢,还是一起走罢,不然就一起留下,不管怎么说,一家人都要在一起!”
简君安见她激动起来,眉眼间没有了素日的沉稳从容,取而代之的是慌乱,知道她心里紧张和担忧,想了想,只得道:“不管是走是留,如今都不能再瞒着父亲,总得问过他老人家的意思了,让人去叫了浔儿来,我们一起去父亲屋里罢。”
平氏一想,的确瞒不住崇安侯了,遂随意指了个小丫头子去叫了简浔过来,一家三口一道去了景明院,想着兹事体大,简泽简沂也不小了,有些事也该慢慢的历练起来了,又叫人把他们兄弟叫了来。
简君安这才把事情与局势大略与崇安侯说了一遍,末了道:“如今是走是留,我们都听父亲的。”
崇安侯先静静的听儿子把话说完了,才慢慢的苦笑起来:“想不到我不过病了一场,外面就已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我竟然一无所知,果真是老了,眼也瞎耳也聋心也盲了,更可惜我如今再也无力提枪上阵,保家卫国了……你们两个,带了孩子们,都走……”
见简君安与平氏都一脸着急的想开口,抬手止住了他们,继续道:“你们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浔丫头的担忧不无道理,我们家到底人丁太单薄了些,连族里也是一样,果真逆王破了城,我们家就是最肥的一块肥肉,势必会引来恶狗的,既有出去的机会,自然不能错过。只是一来我们家拖家带口的,不是白白为难胡阁老和倩丫头吗,二来我实在不想颠簸,就想安安生生的待在家里,哪怕最后引来了恶狗,也算是落叶归根,三来我们全家忽然都走了,怎会不惹人动疑,我留下,好歹能堵一下街坊四邻的嘴,不至给胡阁老惹麻烦,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不必再说。”
“可是父亲病着,我却只顾着带了妻儿逃命,我还配为人子,还是个人吗?”简君安哪里还忍得住,急急说道:“若父亲实在不肯走,那我就留下来陪父亲,方才我与平氏也是这样说的,这样也好,省得还要带宋大夫一家,药材补品什么的又是一大堆,哪能这样为难倩丫头?就让平氏带了孩子们走罢。”
平氏忙道:“那我也不走,家里人本就少,大爷要忙外面的事,还要照顾公爹,我再走了,家里这么一大摊子事,可该交给谁来办?让浔儿带了她两个弟弟走罢,浔儿向来妥帖,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和两个弟弟的。”
说着简君安要反对,忙又道:“公爹方才说得有道理,我们都走了,街坊邻居面前该怎么解释,总不能在人前漏了马脚,凡事都是不怕一万,只怕一万的……”
他们如今急着将人送走,是怕万一破城,自家首当其冲,后果不堪设想,但反过来说,若没有破城,局势终究还是控制住了,那他们提前将人送走的行为被有心人知道了,再加以利用一番,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所以,他们夫妇方才还只是于情不能走,如今却已是于理也不能走了,只是把孩子们送走了,三个孩子向来都深居简出,忙于学业,除了平家和宇文倩宇文修兄弟,还真没什么要好的姐妹发小之类,——原本崇安侯的意思,是打算自己临终前,便与简君安说定,等他们出了孝期,就送他们去书院的,同窗好友们不趁如今结交起来,再耽搁下去就迟了,也是他的一点私心,想自己亲自教养长大的孙子,一直陪伴到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才会让他们至今也没要好的同龄伙伴。
但如今他们没有要好伙伴的好处却体现出来了,那就是他们一阵子不在盛京,也不会有外人知晓,便外人知晓了,也只消说是在城门关闭之前,便已走亲戚去了,那回头便不怕有心人借题发挥了。
毕竟真要逃命,该举家都一起出逃才是,怎么会长辈们和当家人都留下了,只把孩子们送走了呢,难道靠几个还没长成的孩子,就能重振家业吗?
崇安侯与简君安立刻明白了平氏的意思,不但他们明白了,简浔更明白了,不由红了眼圈,片刻方道:“祖父、爹爹、母亲,您们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和两个弟弟,一定会平安回来,与您们团聚的,祖父、爹爹和母亲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其实方才她便已约莫想到这些问题了,只牵涉到自己最亲最近的人们,她难得自欺欺人,感情用事了一回而已,可现在,她显然自欺欺人不下去,只能忍痛接受现实了。
崇安侯就欣慰的笑了起来:“你这孩子,要是个孙子,我就真是什么都不必担心,哪怕现下死了,也能瞑目了。”
长子才智只能算中上,性子还绵软,不是杀伐决断能做大事的人,两个孙子又还小,便能成器也得几年后去了,至于次子,他心里早当自己没这个儿子了,自然也不会再报任何指望,看来看去,竟真只有孙女是个才智手段样样俱全的,只可惜,偏又个是女孩儿,果然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啊!
简浔不想崇安侯担心,强笑道:“祖父这话我可不依,孙女儿怎么了,难道弟弟们将来孝敬您,我就不会孝敬您了?还满口死啊活的,一点忌讳都没有,难怪人都说老还小,您可不是越活越小,所以童言无忌了吗?”
说得崇安侯呵呵笑了起来,笑毕见大家都不说话,简泽简沂两个向来活猴儿似的,一刻也闲不住,嘴巴一刻也不停的,这会儿也满脸的沉默,知道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只得一一叫了孙子孙女们的名字,道:“你们也别担心我和你们父母亲,逆王以前没就藩时,我曾奉旨指点过他一段时间的武艺,虽没正式举行拜师仪式,也算是有半师之谊的,想来他多少会念几分香火情,不至于……倒是你们姐弟出门在外,千万要照顾好自己,我把老锤老狐几个给你们,有他们护着你们,我也能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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