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秦默眉一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九郎还记得吗?当时轻絮死后窈娘来报,我们折返回轻絮房间时,她的门外围了一圈人,其中就有这个廖青风!”
秦默皱了皱眉,显然也记起了这档子事,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淡淡的恼意。真是该死,这几天自己心神不宁,居然连这么重要的线索都漏了。
公仪音见秦默没有接口的意思,接着往下说,“九郎,轻絮死的时候廖青风出现在明月夜,方才我们去找他要名单时他又暗中动了手脚,我觉得……这个廖青风有很大的嫌疑!”
听完公仪音的分析,秦默有片刻沉默。
公仪音狐疑地看他一眼,心中纳闷。她怎么觉得从方才起秦默的表现就有些怪怪的?她的目光越过秦默肩头看向不远处的秦衍,眸中一抹疑色。难道是因为方才秦衍同他说了什么的缘故?
“九郎,我们是不是需要派人先拿下廖青风?”
“廖青风是朝廷官员,没有充足的证据不可轻举妄动。”秦默道,沉吟片刻后作出了决定,“我会加派人手去调查廖青风,若是发现了可疑之处,立刻带其来延尉寺受审。不过在此之前,我们不宜打草惊蛇。”他嘴上虽然说得沉然稳重,心里却浮上丝丝担忧。
今日之事,廖青风定然有所察觉,不然也不会做出更改名单的举动。只是不知他在这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凶手?还是从犯?
公仪音点点头,看一眼远处的秦衍,再打量着秦默脸上有些沉郁的脸色,斟酌着问道,“九郎,十二郎那边没什么事吧?”
秦默定定打量了她一眼,抿了抿唇,“家中出了点小事,我需要回府一趟。廖青风我会派人连夜去查,明早有了消息再通知你。荆彦那边,你帮我同他说一声。”
公仪音点头应下,心中却忍不住思忖起来。到底是什么事,让一向山崩于顶而不变色的秦九郎,居然露出这样一副苦大仇深的面容?
秦衍还在等着,秦默不再多说,抬步走到秦衍身边说了两句,两人一同朝府衙门口走去。出院门的瞬间,秦衍状似不经意转头朝这边一瞟,冲着公仪音露出一个略显古怪的笑容。
公仪音顿时觉得周身一凉。
明明周遭暑意袭人,公仪音却被秦衍那个笑容看得心里起了毛,忍不住搓了搓手臂,嘴里嘟哝了几句,匆匆赶去找荆彦了。
秦默果然同他交代的那般,下午没有再回延尉寺。他不在,公仪音自然也没有心思多待,同荆彦说了一声,早早回了帝姬府。
对于她今日这么早归府,阿灵和阿素自是喜出望外,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殿下,您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了?”阿灵语带兴奋,手中替公仪音轻轻打着团扇。
“衙中没什么事,便提前回了。”公仪音换了身轻薄的衣衫,躺在窗边的竹榻上懒懒回道。
“殿下,之前乐坊女的那个案子破了吗?”阿素轻声问道。对于公仪音调查的案子,阿灵和阿素也有所了解,见公仪音这些天早出晚归都是为了这个案子,人也似乎瘦了不少,心疼不已,只盼着能早日解决才好。
“快了。”公仪音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想起下午秦默明显有些异常的情绪,不知为何,心里也有些堵得慌。
秦衍究竟同他说了什么呢?
想到那个美丽却诡异的少年,想起他异样的眼神,古怪的笑容,公仪音觉得全身又起了层鸡皮疙瘩。
“去叫宁斐过来。”
“是。”阿灵眉眼一抹喜色,抢先应了,挑帘而出。公仪音没有察觉到什么,身后阿素却望着她雀跃的背影,眸中闪过一丝忧思。
宁斐很快被带到。
“殿下,您有何吩咐?”他不敢入内室,垂首立在珠帘处沉声问道。
“秦氏十二郎秦衍的资料,尽快查到给我!”
宁斐应下,很快又退了出去。
公仪音转回目光,看向窗外碧蓝的天空,听着聒噪的蝉鸣声,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不知秦默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
此时的秦府。
明明是夏日,前院的正厅却厅门紧闭。虫躁蝉鸣,这样夏日的下午,空气中仿佛凝滞了一般,未起一丝风。
突然,一直紧闭的厅门打了开来,挂在廊下的雅致风灯被厅门带起的风一吹,晃了几晃。厅中陆陆续续走出几人,三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神情稳重,身着精致的袍服,一看便是有地位之人。很快有仆从迎上去,引着他们走远。
接着,面色沉峻的王夫人也在女婢的陪同下走了出来,容颜依旧艳光四射,只是紧蹙的眉头显出她此时的心情并不大好。
最后走出来的是白衣胜雪的秦默,只见他一脸沉色,素来清冷的面容显得愈发冷了。
出了正厅,他脚步未停,匆匆往清竹园而去。
此时已经黄昏,天边最后一抹残阳落下,笼罩在建邺城上空的金色光辉渐渐被无边的夜色所取代。秦默踏着最后一缕夕阳进了清竹园。
院中两人正候着他。
一人神情温润,青色袍服。另一人眉眼俊朗,唇边一缕笑意。看到秦默进来,两人迎了上去。
“子笙、子琴见过九郎。”
原来另一人,便是秦默先前吩咐莫子笙召回的莫子琴。秦默身边四大得力干将,以默的谐音莫为姓,琴瑟笙箫四字为名。子笙乃护卫之首,子箫乃暗卫之首,子琴负责情报暗探,子瑟则负责秦默暗地里的商业运转和银钱往来。四人各司其职,对秦默忠心耿耿。
“进来说。”秦默看他二人一眼,沉声吩咐。
三人进了书房,秦默率先在书案前坐下,示意莫子笙和莫子琴也跟着在对面落座,看向莫子琴开口道,“王家来人之事,为何没有提前来报?”
莫子琴神色一凛,双手交叠至于膝上,头低垂,语声沉然中带了一丝愧意,“属下失职。”他知道九郎不喜欢人找借口,错了便是错了,没有什么好多说的。
“说说你查到的事。”秦默语气和缓了些。虽然他对于这次陷入被动有些不快,但子琴办事一向稳妥,这次没能及时上报,其中定然有什么原因才是。
“属下几日前的确查到王家琅琊那边有人进京,但因为来的只是普通宗族子弟,当时他们打的又是进京与嫡支正常往来的幌子,所以属下一时失察,没有深究下去。属下办事不力,请九郎责罚。”莫子琴目有愧色,低头请罪。
“罢了,继续盯着他们。琅琊郡那边,加派人手。”秦默吩咐道。
“是。”见秦默不深究,莫子琴微微松了口气,同时暗下决心,这种错误绝对不可犯第二次。
“你连夜派人去给我查个人。”秦默又道。
“九郎请说。”
“吏部侍郎廖青风。给我查查他平日的生活习惯,在朝中跟那哪些人来往密切。”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当时安邑县贪污案参与调查的官员名单。”
“是。”莫子琴应下,一一记了。
瞥见莫子琴鬓边的几点汗珠,秦默淡淡道,“好了,你也别内疚了,方才我吩咐的事事关重大,查到后尽快来报。”
听得秦默这话,莫子琴抬了头冲秦默灿然一笑,颇有些不好意思,“属下知道了,日后再也不会犯这种错误。”他的性子,在四人当中最为活泼,因而与秦默说话时也最为随意。
“重华帝姬那边如何?”
“九郎,帝姬那边没有任何异常,主上那边似乎也没有什么动作。属下觉得,帝姬此番行事,应该是她自己的决定。”
“可是她堂堂一国帝姬,为何要女扮男装混入延尉寺?”莫子笙听罢,面有不解,奇怪道。
秦默沉然,眉尖微蹙。
这点,也是他一直想不通的地方。他能感觉到无忧对他并无恶意,那么,她混入延尉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九郎……”莫子琴试探着看了秦默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秦默睨他一眼,扯了扯嘴角淡淡道,“有话便说,别吞吞吐吐的。”
莫子琴笑了两下,有些神秘道,“九郎有没有想过,也许帝姬的目的并不是混入延尉寺,而是……混到您的身边?”
秦默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属下是觉得,也许帝姬入延尉寺的目的,意在九郎。”
“你是说……帝姬对九郎……?”莫子笙很快明白了莫子琴的想法,小声惊呼一声,不可置信地出声推测道。
见秦默凉凉地看来,莫子笙忙噤声不多言,只是眼角一缕微光泄露了他的小心思。
莫子琴看着秦默,笑得愈发灿然起来,眉微挑,眸中含了一丝亮晶晶的神色,“九郎有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
秦默凉淡睨他一眼,启唇道,“你该下去查廖青风的资料了。”
莫子琴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属下好不容易回府一趟,九郎这么急着赶属下走?”
“明早之前,我要看到廖青风的资料。”秦默不看他惨兮兮的表情,清清泠泠吩咐,又看一眼莫子笙,“子笙,你送子琴出去。”
莫子笙偷笑一下,看向莫子琴道,“子琴,走吧。”
莫子琴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冲着秦默行了个礼,“那属下就先告退了。”
瞧见莫子琴和莫子笙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秦默才转回目光,定定地看着梨花木书案上的海水纹图案出了神。
方才子琴和子笙的推测,他虽然面上看着没什么反应,实则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能隐约感到无忧对自己的好感,只是先前没人捅破这层窗户纸,他也就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
而今被子琴突然之间摆到了明面上,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难不成无忧入延尉寺的目的……当真是为了自己?
他突然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伸手给自己斟了杯茶。茶水已有了些微凉意,却正是他现在需要的。一杯茶水下肚,才觉得腹中的燥热之感减轻了些许。
只是……他神色一黯,转头看向窗外,夜幕四合,无边长夜,掩盖了多少白日的喧嚣。
想起方才在正厅中的情形,刚刚压下去的燥火又窜了上来。今日的不欢而散,王家定然会感到不满,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他从来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样感谢母亲对自己的不待见,也许有母亲的从中斡旋,王家真的会另择人选罢?
母亲既然喜欢阿衍,那换成阿衍岂不皆大欢喜?
他知道自己这种想法算不得仁义,只是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将自己的意思强行加诸于他身上。从前他不反抗,是觉得反正这一生也就这般过了,既然答应这桩事能让秦王两家都开心,他便懒得再去争取什么。
只是……如今情况似乎有些不同了……
他收回目光,起身出了书房。
月华无边,树影婆娑,院中光影动荡斑驳。
*
翌日清晨,公仪音是被窗外的鸟鸣声吵醒的。
夏天的早晨总是天亮得特别早,虽然时辰还尚早,已有柔和的光芒透过窗户倾洒进来,有种宁静而淡然的诗意。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扭头看一眼窗外明媚的晨光,觉得头有些痛。
昨晚惦记着轻絮的案子,翻来覆去了好久才浅浅入睡,只是现在没了睡意,再继续睡也是不可能的。只期望轻絮这案子能早日结束,让她舒舒服服睡个懒觉才好。
公仪音叹一口气,掀开身上的薄衾坐了起来。
“阿灵,阿素。”
“殿下,您醒啦!”听到公仪音的呼唤,门外候着的阿灵和阿素推门而入,手中端着洗漱用品。
阿灵看一眼公仪音眼底淡淡的黑眼圈,惊呼道,“殿下,您昨日没睡好么?”
公仪音疲累地点了点头,一副呵欠连天的表情。
阿灵急急道,“哎呀,这可怎么是好,要不您今日告个假,别去延尉寺了吧?”
公仪音摇摇头,挣扎着从床上起来,示意阿素将帕子递给自己,“今天事关重大,案子马上就要破了,我不能不去,快帮我梳洗吧。”
阿灵无奈,絮絮道,“那我下去叫厨娘煮两个鸡蛋给殿下敷敷。”说着,急急转身去了。
公仪音用竹盐漱完口,又接过阿素绞好的帕子擦了擦脸,这才觉得脑中清明了不少。
她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深吸了一口清晨的新鲜空气,顿觉神清气爽,五脏六腑都像被水洗过了一般,头痛也减轻了些许。
阿素上前来,先替公仪音将胸前裹上纱布。她一层层绕去,眼中颇有些不忍,“殿下,您成日这般裹着,总归对身子不好。”
她虽说得隐晦,公仪音却明白她的意思。想想阿素说得也对,成天被布紧紧包裹着,对生长发育肯定会起到阻碍作用,到时候缠出什么毛病来,她可就欲哭无泪了。
想到这,她吩咐道,“缠松一些,待会穿件宽松一点的袍衫便是。”
阿素应了,手中力道减小了些。缠绕妥当,伺候着公仪音穿上里衣,又去柜里取了套竹叶青色的宽大男衫过来给公仪音换上,腰间用玉带微微系住,胸口衣襟处松松敞开来,若不细看看不出什么端倪。
刚换好,阿灵便拿了鸡蛋进来,顺便也将早膳给传了。
阿灵示意公仪音坐好,将鸡蛋剥开在公仪音眼底轻轻滚着,一边轻轻吹着一边道,“殿下,可能稍微有些烫,您忍着些。”
公仪音“嗯”了一声,目光往矮几上的早点上一扫,肚里早已“咕咕”叫了起来。好不容易等阿灵给她热敷完毕,忙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今日厨娘准备了绵软可口的燕窝粥,再配了些清爽的开胃小菜。公仪音小口小口地喝着,觉得全身都恢复了力气。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公仪音转头看去,见一个女婢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抬手敲了敲门框,神情有些急迫。
“什么事?”阿素皱了眉头走上去问道,显然对这女婢慌慌张张的神态有些不满。
“启禀殿下,府外来了辆延尉寺的车撵,说是要找宫小郎。”那女婢定了定心神,小心撩眼看向公仪音。
公仪音扮男装出去的事,府里的人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她又特意同前院当值的部曲女婢都打了招呼,就是怕不小心露出破绽来。所以此番女婢才能稳住来人,急急过来禀报。
“来的是什么人?”
“是延尉寺的秦寺卿和荆司直。”女婢口齿伶俐回道。
秦默和荆彦居然都来了?一大早来找她,莫不是有什么急事?
公仪音微讶,放下手中的银质小勺,急急又问,“现在人在何处?”
“没有殿下的吩咐,婢子们不敢贸然请进府中,现还在府门处候着。”
“带他们去前厅,我马上过去。”
那女婢应诺,转身欲走。
“等等!”公仪音却又似想到了什么,出声喝住了她。
“还是叫他们继续在府外等着吧,我马上出去。”她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帝姬府门客,若秦默和荆彦进了府,身为帝姬府的主人,她这个重华帝姬怎么着也得露上一面吧,否则定会引两人生疑,不妥不妥。想想还是自己赶紧出去同他们会合为好。
女婢领命而去。
公仪音端起青瓷碗急急喝了两口,又接过阿素递来的帕子擦擦嘴,急急忙忙道,“我先走了,府里的事你们看着些。”说罢,匆匆忙忙朝府门口走去。
身后传来阿素和阿灵略带担忧的声音,“殿下,您小心些!”
公仪音出了府,果然看见延尉寺熟悉的牛车停在府门外。车上锦绣帘幕垂下,车中没有动静。驭车的衙役见他出来,忙放下手中鞭子行了个礼。
“寺卿和司直在车中?”公仪音看向他问道。
“是。”衙役应了,伸手替她挑起了帘子。
“无忧,早上好!”荆彦突然从车里探出头伸到公仪音面前,把她吓了一跳,不由瞪他一眼埋怨道,“荆兄,大清早的你怎么就在吓唬人?”
荆彦笑了笑,向她伸出手道,“是你自己胆子太小了,怨不得我。”
公仪音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径直扶着车壁上了车坐下。
荆彦讪讪地收回自己的手看了看,心中狐疑,很干净啊,无忧怎么一脸嫌弃的神色?
“九郎。”公仪音冲着矮几后的秦默笑了笑,甜甜地打了声招呼。
秦默点点头,“嗯”了一声,想起昨天子琴说的话,眼中闪过一丝不自在。
“今日九郎和荆兄怎么这么早便来帝姬府找我了?”公仪音不解道。
“我的人查到廖青风之前是明月夜的常客,同瑶瑟和轻絮多有往来。而且,安邑县贪污案的办案人员名单也已查到,与廖青风的名单相比,只多了一个人。”秦默淡淡看来,掩下眼底一闪而过的异色。
“谁?!”公仪音好奇发问。
“廖青风自己。”
这话一出,公仪音的脑中不由闪过无数个片段,仿佛一瞬间有一根线,将这些零零落落的珠子都给串了起来,让她霍然开朗。
原来昨日廖青风那异常的行为,不是为了包庇别人,而是为了保自己!
“他会不会昨日觉察到异常早已跑了?”
“不会。”秦默摇摇头,“昨夜我一得到消息,便派人包围了廖府,廖青风还好好地待在府中,并没有什么异常,所以我和荆彦才一大早就过来找你了。”
见秦默都已安排妥当,公仪音放了心,只是整个人沉浸在这个消息中仍有些恍惚。
虽然现在事情还未完全水落石出,但凶手十有*便是廖青风了。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风起云涌的情绪。怎么也没想到,最后杀害轻絮和瑶瑟的人居然会是廖青风!
可是,动机究竟是什么呢?
廖府与帝姬府一样都坐落在崇仁坊,所以牛车很快驶到了廖青风的府邸门口。
三人下了车,带头的捕头从围住廖府的捕快们中走出,大踏步迎了上来。
“怎么样?”秦默瞄一眼紧闭的黑漆大门,眸色沉沉如墨。
“回寺卿,没有人出来过。”
“好,敲门!”
捕头上前拉住门上铜环重重扣了几下,过了片刻,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从里面探出一个赭衣护卫的脑袋来。
他警惕地打量了捕头一眼,“你找谁?”
“延尉寺办案,还不速速开门!”说着,招呼身后的捕快上前将门推开。
那护卫一听,立马慌了神,慌慌张张叫人去通禀廖青风,一面看向捕头道,“这位使君,烦请在此稍后片刻,小的已差人去通禀郎主了。”
荆彦上前几步,没有理他,沉声指挥着,“你们将廖府围住,别让任何人跑了。你,带一队人去搜廖青风的房间,剩下的人跟我来。”
说着,看向秦默,同秦默公仪音一道进了府。
他们正好同前来迎他们的仆从撞上,那仆从不敢怠慢,慌慌张张将他们迎到了待客的正厅。
廖青风已经在厅内等着了。
他端坐在矮几之后,神色从容淡定,手执一把白玉酒壶正在缓缓给自己斟着酒。
见秦默几人到来,他抬眼看一眼几人,语调平缓,“原来是秦寺卿,请坐。”说着,有人上前将秦默三人往一旁的席位上引。
秦默摆摆手,负手立于厅中,看向廖青风的寒凉目光中带了一丝审视,“廖侍郎,我们今日来不是同你叙旧的。”
“哦?”廖青风微微上扬了语调,将斟满酒的酒杯放下。尔后站起身,走到秦默面前抬眼看向他道,“那不知秦寺卿今日这般兴师动众地来鄙人府上,所为何事?”
“前段日子明月坊两名乐伎之死,想来廖侍郎也该有所耳闻。”
廖青风点点头。
“我们已经查出凶手了。”
廖青风没有出声,似笑非笑地看着秦默,似乎在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凶手就是你。”秦默语声从容,目光冷冽,隐隐有一丝迫人的意味。
廖青风在他的高压注视下尚能保持镇定,只是额上已渗出密密的汗珠。他转头避开秦默的审视,声音中终于带了丝丝颤意,“秦寺卿说凶手是我,可有证据?”
“本月十四日,你本该去吏部点卯,却无故缺席,有人在城郊处见过你的身影。廖侍郎要不要解释一下,你为何会在瑶瑟遇害当天去到城郊?瑶瑟的尸体在城郊的护城河沟渠中被发现,难不成廖侍郎那天便是去抛尸的?”秦默紧紧凝视着他。
“我那日心情有些不好,便去城郊散了散心。既然没有人亲眼见到过我抛尸,秦寺卿方才所说的话便都是臆测。”
“廖侍郎会武是吗?”秦默却突然转了话题。
廖青风身子微微一震,不解地抬头看去,“难道我会武功,便是杀害那两名乐坊女的证据?”
秦默微微一笑,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道,“那日我们去吏部找你时,无忧的茶盏不小心跌落,廖侍郎眼疾手快将茶盏给接住了,若只是一个普通的文官,断不可能有这么敏捷的身手。”
廖青风看着他并未否认,只道,“是又如何?”
“我们在轻絮房中的横梁上发现了凶手的脚印,恰恰说明凶手也会武。”
廖青风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公仪音一眨不眨地盯着廖青风,他虽然在负隅顽抗,但公仪音在他的脸上,似乎见不到慌乱的神情,不由感到诧异。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廖青风为何对自己这般自信?
这时,带领一队捕快去搜房的那个捕头进了大厅,在秦默耳旁低语了几句。秦默点点头,示意他先退到一侧。
“我记得,轻絮死的那天,我们曾在轻絮房前见到过廖侍郎。”秦默看向廖青风,接着道。
“是。但这还是不能说明什么。”廖青风唇色有些苍白,眼中一片幽深。
“的确不能,顶多只是让廖侍郎的嫌疑又增加几分罢了。但是……我想请廖侍郎看看这两样东西。”秦默说着,示意身后的捕快将东西呈上来。
放在捕快手中木质托盘内的有两件物品。第一件是一条流云纹青玉带,正中的环扣上缀以莹润粉色东珠,只是仔细一看,会发现最底端缺了个小口出来。另一件物品是一块环形玉佩,以素色丝绦打了个络子,坠下长长流苏。
看到捕快呈上来的东西,廖青风眼眸一眯看向秦默,眼中终于起了几分波澜。
秦默自袖中掏出用帕子包裹着的一物,在廖青风面前展开,里头赫然是那颗在沟渠中捡到的东珠。
他将东珠拿起在廖青风眼前一亮,不紧不慢道,“这颗东珠,是我们上次在瑶瑟的尸体旁发现的,显然是瑶瑟从凶手身上拽下之物。”
他缓步走到捕快跟前,拿这颗珠子在那玉带中间环扣的缺口处一比,正正好吻合。廖青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脸色不由白了一分。
“瑶瑟之死你脱不了干系,轻絮的死……你同样脱不了干系。”秦默放下东珠,拿起那快环形玉佩走到廖青风面前。
“这是在廖侍郎房中的柜子里发现的。蓝田釉玉,这可是上好的玉啊。”秦默淡笑着睨了廖青风一眼,“想来廖侍郎应该自己也没发现,这环佩与先前有何不一样吧?”
廖青风死死盯着那玉环,显然被秦默说中了心事,他并不知道这玉环上有何猫腻。
公仪音朝秦默手中的环形玉佩望去,果然看到那系住玉佩的络子打成了同心结的样式,最后收尾的地方,赫然是一个双头结的打法。
这么说,是轻絮趁着廖青风不备,将他身上那块玉佩上原有的络子换成了自己亲手做的同心结。因为用的是同色丝绦,廖青风一个大男人,自然没有发现这些细节的改变,依旧佩戴在身上。但那一天他去看瑶瑟表演时,却被瑶瑟发现了这其中的秘密!
秦默指了指手中玉环和流苏相接的地方,“廖侍郎这块玉佩这里的络子,早就被轻絮掉了包,恐怕你还不知道吧?这收针处的双头结打法,正是轻絮特有的手法。廖侍郎要不要解释解释,为何轻絮的东西会出现在你身上?为何瑶瑟死的那日,身上也戴了个同样款式的同心结?”
廖青风低垂着头,面容苍白,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他终于抬了头看向秦默,扯出一抹苍白的笑意,“秦寺卿果然名不虚传。”
公仪音神色一凛,这是要招认了!
“寺卿,这是个很长的故事,坐下听我说如何?”廖青风看向秦默,喑哑低沉道。
秦默定定地打量了他一瞬,谅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点点头在席后坐下,同时示意捕快先退到厅外候着。
公仪音和荆彦也跟着在秦默身侧的席位坐了下来。
“一开始,我并没有想杀轻絮。”廖青风定定地盯着面前的酒杯,缓缓开了口,“我落了个很重要的东西在轻絮那里,被她捡到了,便趁机拿此要挟我。刚开始的时候,她还只是简单的钱财勒索,很快,她变得得寸进尺起来,竟提出让我给她赎身。”
“我虽然在朝中谋了个一官半职,家中却并不富裕。更何况,我爹娘是绝不允许我娶一个乐坊女子为妻的。我一面假意答应稳住轻絮,一面想套她的话把东西拿回来。可是轻絮十分警惕,无论我使什么法子,她也不肯将藏东西的地方告诉我。我知道轻絮防备心很重,一定会将东西放在身边,所以那东西定在轻絮房中的某个地方。所以我找了个机会,偷偷潜入轻絮房中在横梁上藏了起来。”
廖青风把玩着桌上的酒盏,却并没有喝,也不看秦默他们,机械般接着往下说,“轻絮果然疑心很重,隔一段时间便去检查一下那东西是否还在原处,我得以看到了她藏东西之处。本想趁着轻絮出门时将东西拿了便走,这样她没了威胁我的把柄,我也不会再受她钳制。可没想到她非但没出门,还领了个客人进来。”
“我在梁上待久了,体力愈发不支,生怕再待下去会生出什么变故来,便从袖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蒙汗药,找准时机放入了他们酒壶当中。我看着他们将酒喝下后就从梁上跳了下来,正在找东西之际,却听到后面有响声传来。我转身一瞧,却见轻絮一脸惊骇地看着我。原来她久居欢场,陪客人喝酒时多半会将酒偷偷倒掉大半,所以只摄入了少量蒙汗药,很快便转醒。”
廖青风说了一会,似乎有些口渴,伸手拿过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又看一眼神色肃穆的秦默,接着往下说,“轻絮一见,顿时急了,扑上来就想抢我手中的东西。我本就对她十分不满,情急之下没有多想,顺手抄起一旁的花瓶就朝她脑后砸了过去。等我回过神来时,轻絮已经断了气。”说到这里,他语声微有凝滞,也不知是后悔自己当初的作为,还是有旁的原因。
“后来的事……秦寺卿你们也已经知道了。”他目光呆滞地看向秦默。
“你本想伺机逃出,不想窈娘突然出现在门外。你急中生智躲在门后,避开了窈娘的视线,又趁着她慌慌张张去找秦寺卿的时候,趁机逃出了房间是吗?”荆彦接过他的话头。
廖青风木然地点了点头。
公仪音唇边一缕嘲讽的笑意。这个廖青风,胆子也真够大的,杀了人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在杀人现场逗留,想来他方才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悲伤和懊悔,定不是为了轻絮。
“那瑶瑟呢?”荆彦又问。
“瑶瑟……”廖青风喃喃了两声,“瑶瑟……说起来,我还曾想过利用她除去轻絮,若是她得手了,便没有后面的事了。”
他自嘲地笑笑,“轻絮那个蠢女人,得到我答应替她赎身的保证后竟四处宣扬,连瑶瑟也知道了。好在她还不算太笨,没将我的名字抖落出来。于是,我利用女人的嫉妒心,在瑶瑟耳边鼓吹了几句,她竟然真的被我蛊惑,在轻絮的琵琶上投了毒,只可惜……并没有成功。”
他唇边一缕诡异的笑容,看得公仪音心中一凉,“轻絮死后,瑶瑟怕自己下毒之事暴露,还来找过我。可我对轻絮之事避之不及,怎么还会理她?所以最后她只能悻悻离开了。其实……相比于轻絮,我更喜欢善解人意的瑶瑟一些。瑶瑟,她本来不会死的……怪只怪她突然发现了什么,为了避免暴露自己,我只好杀了她。”
原来这就是那天瑶瑟外宿同福客栈的真相。这时,公仪音脑中突然一道灵光闪过,想起那天晚上去秦府找秦默时,曾在崇仁坊的小巷中看到有阴影一闪而过,莫非……那正是求助廖青风不成的瑶瑟?
“说详细经过。”秦默冷冷道。
“轻絮死后,我见延尉寺并未查到我身上,又听说当时在房中的客人在牢里自杀了。我虽然不知为何,但一颗心渐渐放了下来,又若无其事地去了明月夜。不过瑶瑟自轻絮死后便不再单独接客,听闻她那日要登台表演,我早早到了明月夜,占了个前排的位置。”
“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还很正常,瑶瑟甚至一副摒弃前嫌的模样,对我暗送了几次秋波。可不知为何,中途瑶瑟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后,突然脸色一变,再也不敢看我,音节也弹错好几个。她匆匆表演完后就下了台,当天晚上再也没有出来过。我心知事情怕是有变,惴惴不安回了府。回来后,我左思右想也不得其解,决定第二日去找瑶瑟问个明白。”
他咽了咽口水,眼眸微阖,一脸疲倦的模样,“我猜瑶瑟若真的发现了什么,定然会去延尉寺报案。所以我一早就在明月夜门口等着,可等了半天也不见瑶瑟出来,一打听才知道她竟然从后门偷偷走了。我当时觉得事情定然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只是心中还存了一丝侥幸,又去了延尉寺。没想到正好见到瑶瑟一脸不安地从府衙出来,我稍一思索,猜到怕是秦寺卿不在衙中,瑶瑟这才无功而返。当下觉得,真是天助我也!”
他朝秦默看去,却被秦默眼中的霜意冻得一颤,不敢再看他,抖抖索索接着道,“后来我偷偷尾随瑶瑟,到了一处人少的地方将她给杀了。为了防止她的尸体被很快发现,我将其绑上石头沉入了城外的护城河中。只是没料到……瑶瑟竟然在挣扎过程中将我腰带上的东珠给扯下来了,更没料到,我日日贴身带着的环佩竟会被轻絮动了手脚。昨日秦寺卿来问我要名单时我就知道事情怕是包不住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说完,他长吁一口气,目光在三人面上一扫,“几位,我的故事说完了。”
秦默看向他,语声冷得似裹了冰霜一般,“你说你有个重要的东西落在轻絮手中,是什么东西?”
廖青风耸了耸肩,“秦寺卿既然断案如神,不妨猜一猜?”
公仪音皱了皱眉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廖青风有些不对劲。他既已招认罪行,等待他的必将是严厉的制裁,他为何还能做到这么沉静淡然,甚至还能将秦默的问题无所谓地抛回去?
秦默周身气息一冷,“能藏在铜镜后面的东西,不知纸张就是布匹。”
廖青风目露诧异之色,“没想到秦寺卿连这个也发现了,果然这建邺第一神探的称呼不是白得的。”他伸手端起矮几上的酒盏,定定看着盏中透明的酒液,有片刻失神。很快,他一仰头,一口气将杯中酒酿给饮了下去。
公仪音隐隐感觉到这件案子到这里似乎还没有完,莫不是这里头还有她没想到的东西?
“说,到底是什么名单?!”果然,下一刻她听到秦默冷冽沉肃的声音响了起来。
名单?
这么说,廖青风当时落在轻絮手中的东西,是一份名单?!
廖青风看着秦默,突然裂开嘴笑了起来,眼神中透出一股无畏的绝望。
公仪音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眼风往他面前一扫,脑中一道寒芒闪过,口中大呼“不好!”,起身急匆匆跑上前去,端起廖青风面前的酒杯一嗅,脸色顿时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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