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的是唐赛!
他的右手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伸到杨素后背上方,三根白得发亮的手指刹那间捏住飞来的梭子镖,然后手腕稍作圆转,竟是卸掉了镖上的力道,镖尖险险地停在杨素后颈上半分处,眼看就要刺破他的肌肤。
那行刺的汉子也真个果决,见一击不成,立即远远遁去,几个起落间已经退出了数丈的距离。沈林一拳轰掉袭向叶紫萱的飞镖,早已反应过来,大喝一声“贼子休走”,飞速追去。
这一声大喝让杨素打了个激灵,立即抬头去看现场情况,却没想到刺客轻功高绝,普通内卫与他的距离竟然拉的有些远了,倒是有几个高级将官武功高超,逐渐贴近了刺客,渐成合围之势。唐赛眉头紧皱,手腕轻扬间梭子镖已经赫然在手。
杨素和叶紫萱都注意到了唐赛的动作,同时喊道:“留他性命!”
唐赛眼神中不可察觉地闪过一丝阴鸷,手上的梭子镖犹如阴影中的利剑刺向刺客右腿腿弯。那刺客此时正在亡命奔逃,哪里会想到这番变故,只觉得脚下一软,右腿再也发不上力,立即向前扑倒。
下个瞬间沈林已经赶到,他右手一抓,将刺客双手反剪到背后,左手揪住刺客头发,一把将他的脑袋从地上拽起,看着他的脸:“想跑?来来来,让老子看看你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一看却把自己惊了一跳,沈林完全没想到,刚才还有力量急速狂奔的精瘦汉子嘴唇发白,竟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他立即伸出右手,卸了刺客下颌,却发现压在舌下的毒包并未咬破,这才想起检查他右腿上的伤口。
此时刺客右腿处的伤口正缓缓流出汩汩黑血,原来那梭子镖上附着剧毒,竟然让他连咬碎藏在嘴里的毒包的力气都使不出了。
“杀人啦!”
也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大喊一声,刚才还极有秩序领着粥的灾民瞬间炸了锅。杨素刚才命悬一线,此时脸上煞气大盛:“所有内卫听着,维护好此地秩序,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跑了,若是走脱半个,提头来见!”
内卫们的最高领导就在现场,自然没有听杨素指挥的道理,但是他官威日盛,竟让几个官职比他高的将官都生了畏惧之心。沈林也从惊讶中清醒过来,极有深意地看了眼杨素,这才喊道:“去按杨大人说的办!”
他们轰然应诺,立即有十余名内卫骑上高头大马,围着千余人的灾民打转,形成一个包围圈,另外的则在人群中穿梭,让那些大喊大叫引起混乱的人老实闭嘴。
杨素依次跑过几家粥棚,让畲粥的东家照看好人手,不要随意走动,这才疾步跑到沈林身边:“沈大人,如何了?”
沈林试了试刺客鼻息,然后摇了摇头:“梭子镖上附有剧毒,这刺客在跑动时中镖,剧毒瞬间蔓延全身,已经死的透透的了。”
杨素想到刚才场景,怎么可能不后怕,只觉得后背已被冷汗阴湿,开口问道:“沈大人,你刚才以双拳轰飞毒镖,可有什么不适?”
沈林哈哈大笑,有些自得的伸出右手,只见手背处不过一道浅浅的白痕:“我练的内外兼修的功夫,区区毒镖还破不了我的横练。杨大人不必担心。”
杨素这才放心,他蹲下身子将刺客尸首剥了个精光,然后仔细翻找,却始终没找到能表明这精瘦汉子身份的证据,暗暗嘀咕道:“竟然没有。”
他沉吟片刻,又对沈林道:“沈大人,我对此人的来路有些猜想,只是有一点疑惑需要向你这种高手来求证。沈大人可曾记得白莲教的那个大法师赵用贤,他用的飞镖和这刺客一模一样,这类暗器法门,可是不外传的?”
沈林点了点头:“江湖上用暗器的本来就少之又少,这法门当然不可能外传。更何况这刺客姓赵,依我推测,他不是赵用贤的弟子,就是家人。”
果然是白莲教,杨素眉头皱得更紧:“得让这些灾民依次来指认这具尸体,看有没有认识他的,或者有没有知道他何时到的开封府,然后问一问开封府最近有没有白莲教活动的踪迹。”
杨素说完,见沈林不解地看着自己,只好解释道:“这可以判断黄河决口到底是天灾,还是白莲教导致的人祸。白莲教若要做那窃国大盗,必然精心筹划,若是他们想掘开河堤裹挟百姓谋反,必然会早作打算,先在开封府四处活动,煽动民心。”
沈林不知杨素对白莲教的偏见,有些惊讶地说:“白莲教不过一个邪教而已,真的敢做这种事情?杨大人是不是因为他们的这次行刺而显得太过谨小慎微了?”
杨素叹了口气:“沈大人,还是谨慎点儿好。您不会觉得他们煽动灾民进京就是为了创造一个刺杀我的条件吧,这不是相当于撞大运?而且潜入京城的机会何其多,何必藏在灾民当中。反正我们刚才已经决定彻查这群灾民的身份,不如做的彻底一点儿。”
沈林虽然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但还是点了点头,起身把几个内卫叫到身边布置任务,不一会儿便有灾民被领过来认领尸体。果然如杨素所料,得到的答案全是“不知道”或者“没见过”,但有那么几个明白无误地指出,就是这个刺客最先提出进京这个提案的。
因为问题简单,千余人的问话不过一个时辰就过去了,沈林吁了口气,对杨素说道:“似乎排查清楚了,煽动灾民进京的就是此贼,但是其目的,现在却因为他的死亡不得而知了。”
杨素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沈林见他还在思索,便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杨大人还是暂时放下这件事情吧,现在再怎么想也无济于事,我觉得你还是注意下身边的人比较好。”
杨素微微一愣:“身边的人?”
沈林点了点头:“那个唐赛的武功极高,他能够轻轻巧巧卸掉飞镖上的力道,必然走的是内家路子,再说那接镖的手段,要么就是身负绝顶的指抓功夫,要么就是极其精通暗器。与拳脚刀剑相比,这两类都算武林上的偏门,江湖豪侠很少有用的。”
沈林见杨素还在愣神,有些焦急地提醒道:“杨大人,他刚刚虽然是为了擒拿罪犯,但怎么说也是失手杀了人,要不要我借这个由头将他拘了,摸摸他的底?”
唐赛刚刚救了杨素一命,杨素实在做不出翻脸不认人的事情,是以摇了摇头:“罢了,今日若不是带他一起来到这永定门外,我已经奔赴黄泉了,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没有以怨报德的道理。”
沈林微微点头,心想这唐赛若是真要害杨素,也没必要出手救他,是以没有再劝,于是另找话题,说起了万国博览会的事情。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终于有一名指挥同知前来禀报:“二位大人,灾民的清查已经结束,被褥衣衫的发放都已经解决,各个粥棚的畲粥也都结束了。”
沈林挥了挥手,让他们派人将刺客的尸首抬走,做进一步的检查,然后对杨素说道:“今天该忙的都忙完了,杨大人,咱们回去吧。”杨素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赫然发现背后竟然传来一阵刺痛,这才想到自己被热粥泼了一身,应该是有点儿轻微烫伤。
他向沈林告辞,然后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到叶家粥棚那边,搬了把椅子准备坐下休息。叶紫萱刚才受了惊吓,一直缩在角落,见杨素终于回来,也顾不得其他,立即冲来和他拥抱在一起。
杨素轻轻摸着她的秀发,安慰道:“都过去了,别怕,他们伤不到你了。”
叶紫萱是个坚强女子,又经历过“京城白莲案”的流血之夜,反倒不为自己担忧:“我真的应该听父亲的话,不该掺和这种事情,若不是唐公子恰好会武功,我实在不敢想象接下来的事情…”
杨素见她自责,有些怜惜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这次其实是我连累了你,那个刺客是白莲教中人,与赵用贤有很深的渊源。我毁去了白莲教在京城的根基,又办格致馆试图揭穿他们的所有戏法,他们一定对我恨之入骨,那梭子镖上沾有见血封喉的剧毒就是最好的证明。”
叶紫萱咬了咬嘴唇:“你所办的,桩桩件件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白莲教的贼人用心险恶,他们想要除去你,定然是寄希望于国家动摇,所图非小。”
杨素点了点头:“我原本抱着明哲保身的想法,但是那日见了齐泰的死,才知道自己肩负着使命,无论是白莲教,还是别的什么,我都不会让他们得逞。”
杨素这话说的坚定,却只有自己能够明白,别人皆是不懂,唯独叶紫萱若有所感,抬头凝望着他双眼,深情地说:“你与父亲真的很像,甚至比他还要聪明,还要勇敢!我终于明白娘亲为什么到死都不后悔嫁了那么个只知国事的呆瓜。”
杨素有些疲惫地一笑:“你不乖哦,在背后说父亲坏话,而且我可比老师有情趣多了。”
叶紫萱正要再说什么,忽然听到一阵啜泣,她和杨素循声望去,却见甜儿正看着内卫们抬动刺客尸体。杨素叹了口气,放开叶紫萱,快步走过去将甜儿抱起。
甜儿见杨素过来,就转头看着他,眼中闪着泪花:“大哥哥,你们杀…死了赵叔叔?”
这个小丫头在洪水中没了父母,对至亲死亡这个概念的理解怕是比杨素还要透彻。他无奈地再叹一口气,说道:“赵叔叔是个坏人,你没看他刚才故意拿那么热的粥泼你吗?他还要杀了哥哥和姐姐。”
大滴的泪珠从甜儿的眼里吧嗒吧嗒掉到地上:“甜儿知道,就是不懂他既然要害我,为什么先要救我?”
“大人就是这么复杂…”杨素看着甜儿的小脸,却是怎么也无法对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说出“他不在乎你的死活,只是利用你而已”这种话。
叶紫萱看到杨素不知所措的样子,瞄了一眼唐赛,心说:“真的是个温柔的人。”
她身为女孩子,最近又经常连哄带骗地让舞阳读书,是以对待小丫头有些办法,快步走到杨素身边,将甜儿接到怀里,哄着走开了。
唐赛看着叶紫萱渐渐走远,才缓缓来到杨素身边:“我没有想到那镖上沾着剧毒,刚才不应该贸然出手的。”
杨素摇了摇头:“这不怪你,那贼人死有余辜,只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你以前没杀过人吧?”
唐赛眼神微微一黯,良久才转移话题道:“你是不是有些烫伤,我给你抹点儿药膏吧,我出门在外,家里人不放心强行塞到我手里,却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杨素感到唐赛在他身后撩他的衣服,下意识一躲,说道:“还是算了,我连廷杖都挨过,这点儿小伤算不了什么。”
唐赛直视着他的双眼:“你在怀疑我,是因为我身怀武艺吗?”
杨素将头扭向一边:“你若真要害我,刚才就不会出手救我,我哪里有资格怀疑你。我只是好奇,你到底是谁?”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指抓、暗器这两个关键词,试探性地问道:“蜀中唐门?”
唐赛怔住,心想这蜀中唐门是何门何派,怎么完全没有听说过?杨素见他怔住说不出话,便以为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是以叹了口气,也沉默了。
唐赛盯着他看了良久,轻声说道:“刚才听叶小姐说,你近日便要启程南下,我恰好也要去南方游历,能不能跟着你们一起出发?有了官家庇护,应该能少许多麻烦。”
杨素握住拳头又缓缓张开,有些疲惫地说道:“因为一个月前的连日大雨,我们这次出发不可能乘船走运河,这就要耽搁很多时间。你若是为了游历,还是最好不要走陆路。”
“嗯,那便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