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高原这片厚土孕育了黄河。山河福泽万物。华夏文明在此扎根开枝阔叶。人民的秉性与养育他们的山河有着骨子里的渊源——厚重、深沉、滚滚澎湃，直到山河成为民族的基因。
随着佛教在南北朝时代进入华夏，黄土高原上的寺庙如雨后春笋脱颖而出。那时最为辉煌的当属云冈石窟。到了几百年后的大唐盛世，武周王朝更是将佛教文明光大到这个民族最高的崇敬上。龙门石窟的璀璨成为大唐盛世最为经典绝伦的佛教信仰，更成为人类佛教文明上不可替代的明珠，它是人类凿刻艺术中的佛骨舍利。
大唐任何一处的人间无不回响着晨钟暮鼓。礼佛不仅仅成为潮流，更是眉宇之间最真诚的膜拜。
坐落于黄河岸边峨嵋塬上的普救寺，便始建于大唐盛世的武周王朝。
尊崇着大唐盛世最高的道德信仰，普救寺香火不绝。却也着实默默无闻燃烧传承了一百年。
这一天，普救寺来了位苦行僧。他看着随着大唐盛世一同湮没的香客，在寺院大门前停下，发自内心最深的悲痛与无奈对着普救寺的舍利塔连磕几个响头。
礼毕，苦行僧站起身径直向寺院走去。
“师父，你要是来打尖的话，贵寺已经无米了。”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小和尚挡住了苦行僧的进路，用无比生分的面神看着苦行僧。
“何不到塬下的蒲州城化缘？”苦行僧淡淡地问小和尚。
“俗众如砂石，渗不进一滴佛家水。”小和尚回答。
“安史之乱呀，民间最深的苦疾。”苦行僧说，眼神不期然落在飘逸的香火上，问道，“既无施主，香火何以为续？”
“这--------”小和尚犹豫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有什么难言之隐只管说，有师傅我担着。”苦行僧说。
“阿弥陀佛。为了上对得起佛祖，下对得起黎民百姓，小和尚我已经将寺院的东西厢房用作了客房。”小和尚诚惶诚恐地说。
“确实两全其美。不过，住宿费方面一定要优惠。”
“不求住宿费，只求香火后续。”小和尚说。
“真是机灵的和尚。贵寺无米又是从何解释？”
“香客稀少，鼠盗猖虐。”
“阿弥陀佛。可否请贵寺方丈出来一叙。”
听此，小和尚号啕大哭，“方丈，方丈被反贼杀死了。住持与其他师兄都被反贼抓了壮丁。要不是我尚未成年，恐怕寺院真就彻底败落了。”
“罪孽，罪孽。看来，我的到来真是佛祖显灵。”苦行僧说。
小和尚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苦行僧，心想，“佛祖何时显过灵？”
寻思之间，苦行僧向里走去。
“难不成师傅要住店吗？”小和尚紧跟上来，问道。
“不住。”苦行僧字字如丁。
“既是同门中人，住店自然免费。小徒只求能够与师傅在佛塔中诵经。”
“佛在心中。诵经之事岂是我这样的高僧所为。”
“也是，高僧之所以是高僧，自然因为得道成佛，佛已在心中。和尚之所以是和尚，因为佛保留在诵经中，木鱼声中，而非融入心灵。”小和尚说。“既然，师傅自称是高僧，高在何处，能否令徒弟一洞天机？”
“年轻人前途无量，日后你自会成佛。你忙你的吧，师傅我有我的事。”
“即不住店，也不诵经，难不成是来观光旅游？”小和尚再次挡住苦行僧的进路。
苦行僧微微笑道，“看来，老衲我不亮出真家伙，是镇不住你了。”
“岂敢岂敢。虽然徒弟资历不够，毕竟普救寺是我的道场。喧宾夺主的感觉不是滋味。”
小和尚话未说完，看见苦行僧从怀里掏出金灿灿的袈裟披在身上。
“现在我是普救寺的住持了，我法号圆顿。”高僧说。“这是我的度牒。”
“啊，你是来落户的！”小和尚大惊失色。
“也是，也不是。”圆顿高僧说。“我云游八方，用心传教。近日忽觉时日无多，又缘起贵寺，所以，决定在贵寺圆寂。在师傅圆寂之前，只求能够成就你的佛陀伟业。”
“师傅，徒弟想死你了。”小和尚扑过去，抱着圆顿师傅泪如雨下。
“唉，可惜呀，你的佛性太浅，动辄泪下，在佛祖面前怎能失态。”圆顿推开徒弟，看着大殿中的佛祖金身，感慨而言。
“是呀，多日以来，无缘师傅的教导，徒儿俗尘难断呀。舍利塔中仅存的几本经书也被反贼擦屁股了。真是罪过。”
“罪过，罪过。不见秀才，只见兵匪的世道呀。看来拯救普救寺于水火的重担就落在我们师徒身上了。”
“不是，不是，师傅刚才不是说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吗？”
“正是要用有限的生命创造无限的功业。所以，徒弟，你得孝敬师傅呀。”
“那是自然，尊敬孝顺师傅，就是佛祖心中留。”小和尚笑道。
“你的法号---------”
“徒弟法号悟本。”
师徒二人进入大殿中礼佛完毕。
“悟本，为师有一事不明。”
“师傅请讲。”
“即为出家人，便受杀戒约束，主持与僧众怎会被安史叛军抓了壮丁呢？”
“确实是抓了壮丁。以主持师傅与众师兄的修为，应该不会选择匪盗般的还俗生活。徒弟想，他们应该是在叛军的后勤部讨生计。救死扶伤也是佛门中人的本分。”小和尚伶牙俐齿。“不然，方丈大师岂不白白牺牲了。”
“哎，出家人只求上对得起佛祖，下对得起黎民百姓。阿弥陀佛。好了，说说我们吧。当务之急便是让普救寺的香火恢复百年前初创时的鼎盛。悟本有何妙计？”
“徒儿谨遵师傅教诲，还请师傅指点一二。”
“这不抬杠。既然我是寺院住持。你就到城市化缘吧。”
“真是老谋深算的家伙。”小和尚心想。
“师傅是让徒弟化客缘吗？”悟本问。
“正是。”
“难不成师傅来时没有看到徒弟满布大街小巷的广告牌吗？”
“为师苦行僧修身，从不入凡尘，怎会看到所谓的广告牌。”
“明白了，师傅是抄小道来的，自然不会看见遍布城市的广告牌。‘恰逢时局不稳，香客紧俏，为了维系普救寺的香火，拯救香炉于奄奄一息，贵寺独辟蹊径，推出特优客房。凡是有意住宿的江湖中人、豪门子弟、寒门书生，每住宿一个时辰，收取十柱香，以酬谢佛祖。诚邀惠顾。特此公告。’怎么样，住持师傅，徒弟的营销水平还可以吧？”
圆顿环视大殿一圈，说道，“佛祖有香火为续，你我师徒二人难不成站在舍利塔上喝西北风。”
“隔三差五总会喝那么一通。因为前来暂住的施主，主要施舍香火。供案上的食物新的不来，我们也不敢食用陈旧的。更为无奈的是，隔夜的陈旧食物基本上成为了梁上君子的美餐。都是去过西方净土的玄奘师傅惹的祸。”
“此话怎讲？”圆顿好奇地问。
“难不成圆顿高僧没有受教吗？”悟本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吃惊。
“我一个苦行僧修身，孤陋寡闻在所难免。”圆顿面露怪异的窘态。
“虽说，我们文明的大唐将老鼠称为梁上君子，那也是诙谐的自嘲。岂料，玄奘师傅去了趟西方净土，居然传道说，佛门寺庙是老鼠的避难所。俗尘所深恶痛绝的老鼠，一旦进入了寺庙，同样受到尊重，任何俗众与佛门子弟也不容许驱赶、伤害、灭绝寺庙中的老鼠------”
“啊，真是可怜了我的苦行僧生涯呀。”圆顿突然在徒弟面前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失态。“早知有玄奘这等高僧，我应该随他西行呀，可怜现在已时日无多。更是孤陋寡闻。”
“可不，随着玄奘师傅回归大唐，他所著的《西行记》早已畅销不绝。是我们汉人了解方外异域生活的最好读本。怪怪，怪不着民间传说，吃了大唐高僧的肉可以长生不老，原来是这么回事呀——唐僧精神上的肉食弥足珍贵。”
“惭愧，惭愧，修行的方向错了，成就的高度也就显现出巨大的落差。看来舍利塔的藏经阁中一定有《西行记》。”
“那是自然，土匪叛军唯独《西行记》不敢如厕。”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要拜读《西行记》呀，至于我们的斋饭，有劳悟本徒弟了。”
“大米白面化缘不来，翡翠白玉汤应该能够化两钵。”悟本说完，便作揖告退，刚走出大殿，又踅了回来，心事重重地说，“住持师傅，既然徒弟已经将侧院的东西厢房辟做了客房，那里便是佛门中人的禁足区-------”
“为师自然明白，岂会失足俗尘。所以，我是不会涉足侧院，倒想熟悉熟悉寺院。据说在舍利塔顶可以西望鹳雀楼黄河，南观中条山万固寺。只可惜大唐盛世已如逝水东流。”
每个人心中都有秘密。圆顿心中的秘密是自己缘何成为苦行僧。命运总会将它要涌现的真谛，涌入相应的人心中。
佛门何曾成过空门。空相对于心灵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