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琴与薛康站在三十层楼的顶层天台,大雪纷纷中望着城市的夜景,脸上满是心事的褶皱,这是生命中最深的挫折才能蹂躏出的心灵褶皱。
“太不应该了,太不应该没有向他们告别就离开了他们,更太不应该将我们的爱情隐瞒。才是前天的事,只想回到前天,我领着你,告诉父母哥哥我们的相爱,也好得到他们破口大骂的坚决反对,这样也是一份深刻的回忆。想念父母的音容,想念父母的背影,也只能独自默默在心里想着,默默流泪。将自己养育成人的大家庭彻底消失了,我的或悲苦或幸福,无从向那个遥远大家庭一年一度倾诉,对于永远长不大的女儿来说,这难道不是生命的五折吗。”吴琴说。“我们可以丧失乡情,因为现代人从来没有乡情。但是我们不能丧失父母兄弟姐妹这份人从小到大成长中最为举足轻重的亲情。而我,一语不言地一转身,便彻底看不见摸不到,也听不到他们了。人活着身上或轻或重都存在着诅咒,但是我们的为何如此不堪?小时候,看到父亲一头稀疏的头发,佝偻着背影出了家门向山上的砂石场走去,我多想对父亲说,‘爸,你好辛苦。’以后我也只能含着泪水翻阅父亲那样不堪而伟大的背影呀。人生呀,我的前半部分就这么不堪回首地被凄惨翻阅,留下满腹心病。”
“将社保卡里的国家抚恤永远留在卡里吧。这样每次存钱取钱时能够看到他们还活在我们的身边。致死也不要动用一块钱,致死都铭记着他们。”薛康说。“要不我们生个孩子。对他们的神灵也是告慰。”
“爸、妈、哥。这场大雪是我撒给你们的纸钱。”吴琴对着雪夜叫道。“我致死也不会动用一块你们的苦命钱。军队将村子封锁了,新闻上说找不到一具尸体,我们就不回去了。我知道你们几天前去山上的庙里了,无论你的女儿命运多么坎坷,我都不会动用一块你们的苦命钱,女儿只能将你们的恩情放在心里了。”
“以后无论命运之神向我们怎样出招,我们都要共同承担。”薛康说。“人活着身上确实中了诅咒,所以,不要过多悲伤,过多得将自己的心思放在过去的伤感上。人要应对的是明天的命运。明天我们应该有个孩子。孩子才是两口子生活的着落。”
“你不是不喜欢孩子吗?”吴琴问。
“有了自己的孩子就喜欢了。再说,有了爱情的人没有爱情的结晶,也不是完美的爱情。身在婚姻中,没有享受为人父母的滋味,真是愧对自己的这场婚姻。相恋,不需要理由;相爱,不需要理由;追思亲人,不需要理由。只有为了身外之物才编纂出条条大道。爱一个人,能够让她感受到爱情,是真爱;与一个人结婚,结婚证不是名分,让其享受为人父母的滋味,才是赐予她婚姻中最高的名分。我想让你抚慰我们的孩子,而不是抚慰自责怨恨。”薛康说。
“我明白,你的母亲,我的姑姑就是这么死的。”吴琴说。
“那是因为我的母亲确实愧对外婆。这也正反衬出你并不愧对吴家。”薛康说。
“即使过去对父母有再深的怨恨,在真正与他们永诀后,我才感触到自己是一个长不大的女儿,自己对父母兄长这份亲情有多么大的依赖。连春节里一年一度回乡探亲的激情也被可悲的命运剥夺了。这是否就是村民所认为的扫帚星呢?”吴琴抬头仰望夜空,飘茫雪夜的深邃背后,她看到了彗星云团的一丝光芒。
“你不应该将如此迷信的郁结沉放心头。”薛康说。“管它是什么,只要活着,就好好活着。你这个不写小说的,比我这个写小说的还要纠结幻想。”
“对,无论命运之神出什么下三滥的招数,我都要顶天立地像擎天柱一样泰然接招。我要守护好我们的燕窝。我要享受身为女性应该享受的贤妻良母。我想让我们的孩子姓吴。”
“第一个随你,以后的随我。”薛康说。
“以后的?是呀,给了他们生命,就应该让他们懂得什么是兄弟姐妹。”
“吃饭了。”他俩身后十多米的地方是一户两室一厅的顶层租户,租户的两道门相继推开,一位三十岁的胖大姐站在房檐下喊道。“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上桌了。”
三位脱去防寒的羽绒服,依次挂在两道门之间甬道的衣帽架上。脱下户外鞋,穿上室内鞋。
“东北的冬天,才不愧冬天吧。看你俩沉浸在冷彻中连吃饭都忘了。也只有村里来的孩子会有自然情节。都市里长大的孩子淡漠了自然,淡漠了季节,夏天不知炎热,冬天不经苦寒。这一切都要感谢神奇的电力呀。”胖大姐说。“洗洗手在餐桌前坐下。”
“娇气孩子有娇气的幸福。苦孩子有苦孩子的幸福。只要活着都是幸福的。”吴琴附和着胖大姐。
“乡下人的谦卑呀,像那空谷幽兰。”胖大姐说。“啊,这么说,我是喝着小酒,躺在空寂的山谷中。这个男孩是身边哗哗流淌的溪水,这个女孩是溪流石阶上的兰草。谁也不辜负谁,谁也不影响谁,那叫一个自然和谐的美呀。心旷神怡。”
“胖大姐真幽默。”两口子洗好手,在餐桌前坐下。
“哎,都市里的中下阶级对这样的生活也只能发自肺腑地感喟了。真被赐予陶潜的生活,是忍受不了乡下的寂寞呀。”胖大姐说。
“陶潜的田园生活放在现今,不是寂寞,简直就是孤绝。”薛康说。
“醋溜土豆丝,青椒炒茄子,花卷馒头,红豆粥。”吴琴说。“是我喜欢的四样。胖大姐真细心。”
“那当然,胖大姐长着快意人生的面相。”薛康说。“举杯敬胖大姐。”
“举杯敬胖大姐。”吴琴说。
“敬我们天涯若比邻的友谊长久。”胖大姐说。
三人碰杯同饮。
“动筷吃饭。”胖大姐说。“小弟,妹子,边吃听我说。虽然白天我与小弟已经谈妥了。但,这毕竟是我们的第一次共餐,还是有必要将我们之间的协议郑重重复一遍,温故知新吗。”
“是是。”两口子点头。
“每一个月一千块钱房租。基本上每天的晚餐我们三个都在家里自己做。当然,还是我主厨。单号我买菜,双号小弟与妹子买菜。只管挑自己对口味的蔬菜买。菜市场离咱们家也不远,所以只买当晚的菜。”胖大姐说。“倘若晚上有什么活动不在家里吃饭了,提前告知对方。总之要尊重彼此,更不能浪费。特别要说明的是,因为我的职业关系,重要的是因为我还在坚持不懈减肥期间,所以,带入家里的生鲜蔬菜不能有一点腥荤。人呀,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也不论什么年龄段,一定要注重自己健康的身材。万万不能发胖长肥了。看看我,落了个什么下场。上初中时年少无知就开始了早恋,一谈就是七年,七年的时光呀,不但被我糟蹋了,也让我长了一身肥肉。可恨的是男朋友也嫌弃我的肥胖,跑了。好在他将名下的这户不起眼的房产转在了我的名下,我也就算是在大连落了脚。爱情呀,我还是向往的,才三十岁呢,当然不甘心将自己一天天耽误了。所以,我开始减肥,手术也做了两次。”
“减肥手术吗?”吴琴问。
“是减肥手术,虽然我没有生育过,不过感觉减肥手术跟剖腹产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一个是将肚子拉开,取出孩子,”胖大姐说,令小两口面面相看,“一个是皮层拉开取出板油。知道什么是板油吗?”
小两口无奈地摇摇头,“不知道。”
“就是这里,”胖大姐比划着,“腋窝下面肥得出现赘肉的地方,皮层的下面全是板油。大腿内侧也是板油的富集地。你们在乡下总杀过**,鸡的皮质与肌肉之间黄色的油脂便是鸡的板油,如今都是饲料充大的肉鸡,两个月就出笼了,所以肉鸡的板油非常丰富。曾经轰动一时的地沟油,其实并不是从地沟里提取的油脂。而是屠杀家禽家畜后,家禽家畜身上的下三滥提炼的油脂。黑心的食品加工厂从屠宰场廉价收购家禽家畜的下三滥,提炼出油脂后,然后用于食品加工上,比如说点心。也不怕小弟与妹子笑话。我的初恋就是用源源不断的垃圾食品将我充胖了,泡了我七年,将我泡得臃肿不堪,就甩弃了我。”
“再也联系不上他吗?”吴琴问。
“没法相处就分吧,还联系什么,我也不亏。”胖大姐说。“所以说,自己的身体只能自己珍惜。嘿嘿,不介意我接着说吧。”
“怎么会呢。我们这小年轻正是吸取教训的年龄。”吴琴说。
“小弟,你怎么不吭声?”胖大姐问。
“我呀,我不好多嘴,我多嘴的话,琴琴还以为我撺掇着你教育她呢。”薛康说。
“什么教育她,是说给你们听的。别以为男孩不喜欢零食就不发胖。啤酒肚没得治。”胖大姐说。“嘿嘿,不过我看小弟是精简之人,不是那种泡夜生活的人。再说,你们家乡发生了那么大的悲剧,以后的日子确实得过得勤勤恳恳精简朴素。知道吗,今天的网络可是炸圈了,大多数网民对地震充满了怀疑。第一,军队封锁了整个村子,任何人不得靠近,更不允许进村,即使向你们这么惨的也不允许进村。灾后的村子里只见一些防生化的秘密专业人士在勘探什么。天呀,连一具尸体都没有找到。血迹更是无从说起。其次,哪有这样的地震的,将所有的村民蒸发了。再者,破坏力那么强烈的地震,网上的图片显示没有一面墙耸立,而邻近的村庄却毫无察觉,也是入夜不久,周边村子的村民居然没有听到响声,更感觉不到余震。怪怪,真是一场怪异的风刮到了村子,裹挟了村里的所有生灵。待会我们吃完了饭,将我卧室里的电脑搬出来-------”
“不用了,我们有手机。”两口子说。
“还是不提这些伤心事了,国家迟早会给个明确的答复的。一个大国的力量哪有瞎忙活的。哈哈,说我的沧桑减肥历程呢,拐到你们身上了。小弟与妹子不怕我侃侃而谈吧?”
“不怕,我们喜欢你快意人生的样子。”薛康抓住妻子的手,抢答道。
“谢谢,胖大姐在这里谢过二位了,为天涯若比邻的友谊干杯。”胖大姐说。三位再次碰杯同饮。“我看妹子不胜酒力,小弟你得承携。领了证的人了还让胖大姐教。啊,不怕小弟与妹子笑话,我以前的房客就是受不了我的侃侃而谈退房了。”
“我们不善社交,不善言谈,所以特别享受洗耳恭听的惬意。”薛康说。“特别是像胖大姐这样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快意人生的样子。听着你的侃侃而谈,感觉就是听着自己亲姐姐的谆谆告诫。”
“妹子,我就是你的闺蜜。”胖大姐说。
“闺蜜加亲姐。”吴琴说。
“对,闺蜜加亲姐。”胖大姐说。“胖大姐这肥减得那叫一个艰苦呀。拉开赘肉的皮层,将里面的板油抽取,然后割除多余的显得松沓的皮质,缝合。过上一年,板油再次积累形成赘肉了,再重复那样的手术,直到像唐朝女人那样丰润,算是彻底告别手术减肥了。之后就是完全消除缝合的疤痕。难呀,邂逅一场爱情更难呀。”
“好事多磨。”吴琴说。“要是我处于胖大姐的位置,我就捡着长得入眼的穷小子,只谈恋爱不结婚。如此,方能知晓自己到底愿意嫁给谁。”
“感觉是潇洒走一回。”胖大姐说。“我也一直活在那样的进行时中。只是他们一得知我的职业就不敢说再见了。一个个都不是纯爷们。小弟说我是快意人生的举止谈吐与长相,实不相瞒,正是我的职业成就了我快意人生的禀赋。所以说,我不能为了尽快找个伴侣就放弃了自己钟爱的神圣事业。”
“那么,是?”薛康问。
“光盘了。小弟,后勤就交给你了。剩下的粥你们不愿意喝盛到我的碗里。写完了日志我解决。”胖大姐说。
两口子巴眨着眼睛等待胖大姐说出自己考验纯爷们的职业,胖大姐话锋一转,站起身来。
“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胖大姐向室外走去。“妹子要一起来吗?”
“不了。胖大姐。”吴琴说。
“妹子后勤的事,你千万别插手。好男人就是这样练出来的。”胖大姐拉开第一道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