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孕育整一年,卫伊梦的诞生与其他孩子没有什么区别。
只有卫伊梦的父母清楚,一年前的那一刻里夫妇俩种下了卫伊梦。不多一刻,不少一刻,这着实让夫妻俩对面前的卫姑娘发怵。
农闲时,卫夫人会到村庄的织坊中纺织自己心中的彩布,以满足自己的爱好。每当摇篮中的卫伊梦被母亲安放在织机旁,听着母亲手穿梭与脚踏板协奏出的纺织声,被褥下稚嫩的卫伊梦不由地手舞足蹈,使摇篮晃动起来。
“笑了笑了,我们的伊梦笑了。”看到摇篮无缘无故摇晃,走到摇篮边的卫夫人情不自禁对大家说。
自出生以来,除了受到母亲哺育,襁褓中的卫姑娘从来没有哭过,也没有流露过婴儿应有的兴奋。这无疑又是一层阴影笼罩在人们心中,最为焦虑的莫过于卫夫人。
但是当织坊中所有的纺线与织布的女性放下手中的协奏,围拢在卫伊梦身边时,她的兴奋戛然而止。
“伊梦认生吗?”这一想法在瞠目结舌的女性头脑中闪现。
人们再怎么逗弄,卫伊梦就是圆睁着童稚,一动不动。
当心中压抑的卫夫人重新坐在织机前,无比留恋地期望着摇篮能够晃动起来时,她看到摇篮伴随着纺织声再次晃动起来。卫夫人霎时露出了然的笑颜。
七年来,棉铃部看到琴声对卫伊梦的生活多么重要。但是卫伊梦自己更喜欢将彩棉纺织,只有心中的图案无法在织品上表露时,她才通过拨弄五弦琴迎合自己的心声。因此白花部的卫姑娘潜心于纺织与弹琴。好像除了这两样,世界的一切对于她都是虚无的。还不如一夜梦。
没有人能够将高山流水纺织,卫伊梦能行。奇怪的是没有人能够从她那儿学会怎样将各色棉线交织着织成高山流水飞禽走兽。在她在白花部监督下学习的十年中,或远或近的棉纺集团免费为解池村提供棉絮,以满足卫伊梦的学习。纺织的奥秘在于纺线,之所以没有人能够学会卫伊的纺织技巧,因为高山流水飞禽走兽图的每根棉线在纺车上制造时,卫伊梦已经知道任何一根线在布匹中的位置。因此她相应地将所需的棉絮色彩加进去。卫伊梦纺出的每根线上都是多种色彩。这些彩线按照她心中的位置经过织机排序后,就成为一张高山流水飞禽走兽布匹。其实,卫伊梦在纺织方面颇具天赋,只要看一眼,她就能够熟练掌握织机,以后就是潜心于图案的纺织。
神农族期望卫伊梦能够织出更复杂华丽的布匹。殊不知,每当卫伊梦潜心更为高深的纺织时,河东的鼓声总是让她内心升起隐隐烦躁。解池村有两台织机供她使用,其中一台上的金牛图一直搁浅着,难以完成。
她背着琴,走向解池村的木屋。无需任何朋友的陪同与伴奏。一直以来,卫伊梦都是一个沉醉的孤僻女孩。人们看到,纺织与琴声已经是卫伊梦的生命。这对于成长中的孩子无疑是再好不过的,但是,红花部担心卫伊梦难以醒来,永远停留在了白花部。
关于纺织与琴的最为全面的竹简被誊抄下来,从中央图书馆送到解池村,供卫伊梦学习。她更需要的是自然的博大。
卫伊梦坐在解池腹地的木屋中再次弹奏。她心中还是那样空虚,越发烦躁。这种因弹奏而引发的不安,直接回馈她心灵的是:五弦琴已经难以迎合她的心声。还有那鼓声一直以来对她心声的碰撞。
“不知是连心的十指厌倦了琴弦,还是,琴弦对我的十指不再敏感。”卫姑娘自言自语。
她再次尝试着拨动琴弦,希望琴声将心中的紊乱理清。琴声不但不能将鼓声覆盖,清澈的鱼跃传进她的耳朵。琴声只是反映了心声的高低起伏。但是五弦琴再也适合不了她的乐感。
她停下来看着解池的鱼跃。在她看来,千百年来,鼓声不仅仅是划破了河东自然的宁静,也是灵魂的对话。除了捕猎的人们需要鼓,鼓声在琴声面前永远是逊色的。
很少有人厌倦鼓声,如果卫伊梦告诉父母,他们一定会震惊的。在卫夫人看来,如果不是神圣的千年之鼓的心跳,卫伊梦也许是一个死胎。他们希望技艺精湛的女儿能够去长安发展。卫伊梦不然。她是一个喜静的女孩。即使中条山的风再强劲,也是自然的,而中央村落的噪杂会冲淡自己对琴声与纺织的沉醉。
如果不是母亲经常在她耳边唠叨,胎儿时的她对千年之鼓多么敏感,厌烦鼓声的卫伊梦是不会走上鼓台的。每每说道千年之鼓,卫伊梦会不由地想:自己既然在胎儿时,唯一的鼓跳能够使她胎动,为何当她来到鼓声的世界时,又是那样厌烦鼓声呢。
十几年来第一次面对大红鼓。卫伊梦想:既然它是战争与和平的传说,那它的鼓声也该停止了。有时候面对奇怪的事物,奇怪的想法会浮现脑海。相信这就是神通的地方。响彻一千又几百年的河东大鼓,红颜不晦。
“原想你的容颜是苍白的。今天,我听见你的鼓声婉转了。我知道你累了。据说一千多年来,你的鼓声是响给爱河听的,只有美人鱼能够听懂你的心声。我不想听这些传说,因为我怀疑传说。从我的生命开始,我就熟悉你的每一丝音调。这是我们的秘密吗。还是神注定我是仙风道骨的。今天听到你的鼓声有所转变,我告诉父母,告诉白花部的老人们,他们都说我是胡说八道,更不应该亵渎你的声音。难道我将自己听到的告诉大人,就成了亵渎吗。千年之鼓,你的红颜下真的有心跳吗?人类创造的物质经不住年月的腐朽,从你的红颜上,我看到了爱情是超越一切的。传说你是一种声音,预警战争与和平,伊梦的心灵感觉到:是你的声音与中华第一湾交织出千年的南风。我思考你们俩的南风是自然的还是神圣的——或者两者都不是——就像人们思考盐湖中的食盐属于金木水火土中的那一种元素。南风是非自然的,更是超神的;食盐也不属于金木水火土,它也是超神的。”卫伊梦说,“你千年不减的鼓声发生微妙的转变,为什么只有我能听出呢,是你在召唤我吗?解池卫家的生育已经成为一个传奇,而我就是这传奇的终结者。”
卫伊梦继续说,“传说你预警战争与和平。战争是什么呢?和平是祥和平静,是捕食杀戮的行为与声音得到偃息。一千多年前,从你口中说出的战争是什么样子呢?如果是捕食杀戮,大地上的战争从未停止过。如果你生命中遗留下恨,我想,战争就是你的恨的嫁接。既然你回响千年,开垦人类的农耕时代,你还有什么遗憾呢。没有生灵能像你一样一直在自己的爱河中,美人鱼也不是。一直以来,生灵们看到的你们只是激情澎湃的牛皮鼓。它们忽略了每一面河东鼓的红颜。从你们俩的南风中,我听到了你们呼啸出的‘红颜’。你们的声音,唯一能够让我内心平静,不紊乱我的琴声的,就是红颜这个词。我想有一种思念,这思念就在你们俩的声音中,就是南风。伊梦脑海中这么突兀的想法是你的鼓声传达给我的吗?不然,为何当我站在你的红颜面前,感受着中条直灌解池的南风,才会有了这么老成的想法呢。父母一定会说,这不是白花部的‘小姑娘’应该有的‘思念’。但是它突然在我心灵中萌芽了。你的鼓声让我对你伸出手。”
卫姑娘的右手放在千年之鼓的鼓面上,回响千年的鼓声嘎然而止,南风倏然微弱下来。在卫伊梦的手掌处,鼓面皲裂了。回响河东千余年的鼓声停止了,紧接着是一声清澈的像是布匹的撕裂声。声音仿佛也有回光返照。撕裂声紧随着消失的鼓声,传遍河东每棵草木的胳肢窝。当在此消彼长的千年回响中凝固的河东生灵还没有释然时,一声从未有过的吼声从河东大地升起。鸟类明白,这是河北稀树草原的狮吼,又不是河北的草原狮发出的。
卫伊梦的耳朵并不能辨别出,自己看到千年之鼓在自己手下碎裂,而发出的惊叫,居然是一声响彻河东的河东狮吼。千年之鼓就在她一声惊叫中灰飞烟灭。如果我们将眼睛放在千里之外的仙境神农架,会看见在卫伊梦的河东狮吼过后,神农仙境的白虎一身激灵地抖了抖耳朵。公主抚摸着白虎说:“只有她能够让你受惊。记住,那是一声河东狮吼。”
中条的森林之王作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