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妈妈人虽忠心,却不是个精明的主儿,也藏不住事儿,张氏并不敢告诉她太多,倒是这两年由于一直时时防备着被阮思虞撵走,处处活得小心谨慎,倒渐渐老成起来。
阮思虞这么一问,徐妈妈想了半响,仍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依稀只记得张氏曾提过庄子的事,便道:“曾听小姐提过,银钱放在身边不踏实,兴许是买了私宅或门面,到京城外头置了庄子也说不定。”
阮思虞咬唇,微眯着眸打量墙角那几株老梅树,琢磨着是该暗中调查一下了,不能让刘氏白白占了母亲留给自己的东西。
冰天雪地里乍然响起‘呼’的一声,在这人迹罕至的角落,显得格外凄厉,伴随着破空声响,一枚石子不偏不倚的,正好击中墙角的那株老梅树干,立在树下的阮思虞一抬头,枝头簌簌下落的积雪顿时撒了她满身。
数九寒冬里,积雪钻进衣领中冷得要命,阮思虞跳起来,突发羊癫疯一样抖个不停。
“哈哈哈哈哈……”
戏谑的大笑声从身后传来,阮思虞猛地回转身子,柳眉倒竖,杏眼圆瞪,冲着身后十步开外的假山,喝道:“谁在那里?出来!”
假山后有人咳了一声,随后,走出一名眉清目秀的高挑少年郎来,一袭白袍纤尘不染,与周遭的雪景融为一色,只是数九寒冬的天气里,他只穿了一袭长衫,腰间系着同色锦带,连外袍也不曾穿,冻得双颊上绽出堪堪两抹红晕来。
阮思虞深吸口气,紧绷的神经稍适松懈下来,上前屈膝福了一福,温言道:“不知是二公子在此,思虞冒犯了。”
前一世,她一颗心全都系在那陈锦瑄身上,心里眼里,再容不下别人,但对这陈二公子却还是有些印象的。
记得那是五年前,阮思春刚好怀了头胎,害喜时并无多大的症状,却在每次见到阮思虞时吐得天昏地暗,陈锦瑄心疼她腹中的孩儿,事事由着她,信了她请来的‘高人‘所言,认定是阮思虞与她腹中的孩儿相克,也是在同样寒冷的大冬天里,要将阮思虞撵到城外的家庙里去。
阮思虞心中委屈,却不得不去,只是那时节,她身边的人已经尽数离去,唯独剩下的一个徐妈妈,还被阮思春给要了过去,陈锦瑄前脚刚下了命令,后脚便有人来催促她动身,就像是专门等在那里似的,一夜也等不得,连包袱也等不得她收拾,便骂骂咧咧的推搡着她出了角门。
数九寒冬的冰天雪夜里,阮思虞将身上的小袄裹得不能再紧,顶着风雪,步履蹒跚地走出陈国公府下人买菜时走的那条巷子,那时,她还坚信陈锦瑄只是被阮思春欺骗了,终有一天会发现自己的好,也或许他这会而正在半路上等着自己,准备将他那件银狐大氅批在自己身上。
那时的她尽管经历了一些人情冷暖,却还耽于幻想,还没死了一颗向往爱情的心,看了太多大团圆结局的戏本子,总觉得自己也会像那些姑娘一样,能等来郎君的怜惜。
可直到出了城门,她也没能看到陈锦瑄如戏文中的桥段一样,从天而降,倒是遇上了几个痞里痞气的男子,正拦在路中央色眯眯地盯着她,她害怕极了,回身想跑,没能跑出两步便跌倒在雪地中,泪水从眼角还没掉下来,很快便已经冻结成冰。
在几个男人一步步逼近,迫得她连连后退时,她终于相信自己并不是戏本里那些胆大包天却运气逆天,事事都能逢凶化吉的千金小姐,她不过是一个手无束鸡之力的庶女罢了。
在几个痞子怀疑她是不是被吓得傻了时,访友归来的陈锦年正好路过此地,三下五除二便打跑了那些登徒子。
那一刻,她有些庆幸,却也有些惋惜,为何来的不是陈锦瑄呢?
之后,陈锦年亲自将她送去了家庙,后来,她才渐渐的对这个国公府庶子有了些浅薄的了解。
同是国公府的儿子,只因嫡庶有别,待遇便是天差地别,除了不用跟下人一道干粗活、吃穿用度比下人好一些外,陈锦年与国公府的下人再无区别,之所以,适才在宴席上,陈锦瑄才会分毫不顾及他的颜面,当众斥责,让他下不来台。
陈锦年咳了一声,口里吐着雾气,道:“是我扰了三姑娘在先,该是我向姑娘道歉才对。”
兴许是同病相怜,也或许是感念着他上一世的恩情,阮思虞对他生出几分好感来,笑道:“二公子无需道歉,那石子是从我身后打出来击中梅树的,你人在我右侧的假山后头,方才的事,自然不是你所为。”
却没料到她能听出石子的来路方向,陈锦年讷讷一笑,侧目望向另一侧被积雪覆盖的假山。
举目遥望,阮思虞才见身后的假山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人,因披了件雪狐斗篷,头上又带着同色的毡帽,坐在堆满积雪的山头山,真真是完美的伪装,悠然转过身来,才知见是位面若冠玉的公子,剑眉斜飞,目若朗星,正襟危坐在白雪堆砌的假山之巅,好似神圣不可亵渎的天神,薄唇边却噙着抹揶揄笑意,生生的破坏了那股子仙气。
阮思虞心中一悸,有些惴惴不安,不知这二人都是何时来的,方才自己与徐妈妈的谈话内容不知可有被他们听到,便试探道:“这位公子仪表堂堂,却好爱听人墙脚,这嗜好倒是挺独特的。”
话音刚落,身旁的陈锦年便悄悄拽了她袖子一把,上前拱手道:“不知是世子在此,恕罪。”
京城中的王公贵族多了去,却不知面前这位是哪一家的世子,不过,无论是哪一家的世子,都不是阮思虞这个庶女能惹得起的,当下也只好跟风福了一福,道了句‘世子恕罪’。
一阵雪风伴着雪花当头打下来,阮思虞闭了眼,往后退了一步,再睁眼时,却见面前的地上出现一双银白锦靴。
那靴子的主人闲闲地抄着手,歪着脑袋打量她,半响后,才听得头顶响起轻吞慢吐的说话声,用了万分肯定的语气,道:“阮三,我认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