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之后,平康坊里头就逐渐的热闹了起来。
各色酒楼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点亮了墨色的夜。
夜空有暗淡的星光,但在这喧闹的夜当中,那星光就变得遥远起来,像是昨夜的梦境,亦真亦幻。
郎中正坐在喧闹之处,那处大堂当中辟出了一片空地,空地之上正有那摇曳多姿的美人儿翩翩起舞。
红霓裳,白玉颈,欢声笑语,推杯换盏,这一处正似那极乐之处的梦境。
“你瞧那女子的细腰,真可谓是不盈一握……这女子身姿窈窕……只是不知最后会便宜了那个辣手摧花之人……”蓬头垢面那人依旧蒙头垢面,他坐在此处,显得极为突兀。但他自己恍若未觉一般,形容依旧我行我素,随心所欲。
“你若喜欢,正可拯救那女子与水火之中。”郎中大笑出声。
“若非囊中羞涩,我怎会便宜了他人?”那人亦是笑道。
郎中饮了杯中酒,口中笑道:“刘兄莫要客气,这银子就由我来出……”
那刘甲高声大笑,他冲着郎中拱了拱手,口中随意道:“如此就多谢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再过喧闹之处,也有趋于平静之时。酒足饭饱,曲终人群之时,刘甲搂着那纤腰女子,径自去了。
郎中手里拿着杯盏,面上带笑,眼中已然有了醉意。隐隐有琵琶声,传了过来。
郎中微微一笑,搁下了酒盏,显然喝醉了。
这一夜,月亮久久未出,直等到戌时三刻,月亮才探出头来。弯弯的月牙,发出清冷的光,洒在地上,那地上的青石板便也带出了几分冷冰冰的意味。
石娘搓了搓手,幽幽吐出一口白气,扭身进了屋子。
一门之隔,这屋子里头倒是暖和了许多。这屋子跟之前的相比,略大了一些。
屋子用落地屏风隔出里外两间,这外间放着一应的多宝阁,高脚案几,屋子当中还搁着个高高的桌子,周边又围着几个高脚胡凳。
桌子上点着油灯,灯光映在精细的瓷盘之上,盘子里头搁着几样耐饥的糕点。另有一个盘子里头搁着几个梨子和苹果。
石娘坐在胡凳上,双手托腮,看着眼前的梨子发呆,她看的久了,觉得这梨子生得奇形怪状,倒有几分像是郎中。
石娘冷哼一声,拿着最像郎中的梨子啃了起来。她狠狠咬了一口梨子,甘甜的汁水,入了肚子,她这才觉得好了一些。
石娘一个梨子吃了半个,房门一响,喝得醉醺醺的郎中摇摇晃晃走了进来。
“石娘……”郎中好不容易走到石娘身旁,伸手夺过石娘手中梨子,咬了一口,又随手丢在瓷盘当中,口中嘟囔着说道:“这梨子怎么是酸的?”
“就你现在这副模样,只怕给你一个巴掌,你也觉得是酸的。”石娘冷哼一声,又瞪了郎中一眼。
“石娘,你这是做什么?莫不是恼了?”郎中茫然道。
“你若被人夺了梨子,你能不恼?”石娘呛了郎中一声,而后又觉得自己这话甚是没有气势,于是又加了一句,“我怎敢恼你,你可是日日在平康坊中出没的人,我这小门小户的,哪里敢恼你这见过大世面的人?”
“石娘……”郎中伸手揽过石娘的肩头,在石娘身旁坐了下来,口中又无与伦比的说道:“石娘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先前已经跟你解释过了,并非是我想去平康坊,而是为了那刘甲,他医术高明,又有些手段,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朋友。”
“不可多得的朋友就是日日在平康坊中厮混?”石娘冷笑一声。
“这刘甲样样都好,只有这一样,但是瑕不掩瑜。”郎中争辩道。
“既然如此,你还回来做什么?还不去陪着那刘甲?”石娘冷笑一声,霍然起身。
郎中身上一半的重量倚靠在石娘身上,石娘起身,他身子一歪,好在双手扒住桌缘儿,这才稳住了身子,“石娘,你误会我了,也误会刘甲了,先前他给我的那本古书。我这两日看了看,真是不可多得,那本书实在是家值千金,他待我如此大方,我自然也要投桃报李,何况不过是去平康坊中喝喝酒罢了。”
“我身为郎中,每日里做的就是与人打交道的买卖,这平康坊中虽说是鱼龙混杂,但是石娘,你也应该信得过我才是。”郎中趴在桌子上,歪着头去看石娘。
“这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石娘转身进了里间。
漫漫长夜,昼短夜长,远远的梆子声,正是时间流逝发出的声音。
一更,两更,三更,五更……
远处响起了鸡鸣之声,天色也从墨色,变成了暗淡的灰,渐渐的灰色变成了浅灰,最后又成了灰色的白,白色逐渐泛滥,天色就亮了。
天亮以后,郎中醒来,他浑身酸痛,像是被人暴打了一顿,直到他彻底清醒之后,这才发觉已经竟是趴在桌子上头睡了一宿。
郎中腰酸背痛,转到里间去看石娘,床榻上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并没有石娘的踪影。
“你醒了?”石娘冷冰冰的声音从屏风外头传了过来。
郎中重新绕到外头,只闻着饭香扑鼻,石娘正在桌子摆放着汤羹与小菜,还有一样焦黄的古楼子散发出阵阵香气。
此番郎中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只舔着脸过去,好声好气的说道:“石娘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如今天越发冷了,你那么早起来,只怕要冻坏了。”
“你还知道关心我?你心里头不是只有刘甲一人吗?”石娘粗声粗气说道,她手上不停,很快就摆好了饭菜,方才又冲着郎中说道:“还杵在那里做什么?非要我把热水端过来,你才知道洗漱?”
“石娘,你且等着,我去去就回。”郎中“嘿嘿”一笑,脚步轻快的出门,去了厨房。
石娘看着郎中轻快的背影,不由无声的笑了起来,直等到郎中出了屋子,她方才低声说道:“这人呐睡惯了床榻,乍一睡了一回桌子,竟是高兴成这副模样,看来以后还得让他多睡桌子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