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江南老宅院(1 / 1)

王达仁带领几十口子家眷佣人,从福州府出发,又开始了新的一次举家长途迁徙。

一行车马浩浩荡荡,就连祖坟也一同迁往六合。水路,陆路兼程,五十多辆马车拉着家眷,金银财宝,连同祖宗的棺木,浩浩荡荡往东迁徙,一路上引来很多路人驻足瞩目。

风雨兼程走了近两个月。这日里,一行人马来到了六合县的马鞍山脚下。天空飘着鹅毛大雪,村子里的人纷纷赶来看热闹。人们纷纷议论着:一般棺木外面都是漆成黑色的,今天看到了一溜朱红色的金丝楠棺木,定是做大官的人家才有的。

王家早就遣人看好了风水,把这座山买了下来做家族的墓地。雇了汪姓人家看山。山头不高,面朝滁河,晶莹剔透的雨花石遍布山上。待到棺材下葬的时候,大雪忽然就停了,太阳出来了,一道阳光照进挖好的坟墓里,甚是神奇。这是风水学上的大吉之相啊。王家祖坟冒青烟。庇佑子孙后代,吉祥兴旺。

王家迁徙祖坟时这奇异的天象在当地农村传为佳话,一直流传了几百年。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六合是个古老的小镇,取天地四方之意,是谓六合,滁河环绕县城,万顷农田,鱼米之乡。王家到了六合,住在西门里的大宅院里,置良田千亩。王家家学渊源,开办私塾,修路造桥,乐善好施,在当地渐渐成为了名闻三乡百里的士绅。

王家祖爷爷在交通尚不发达的时代,就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参与国事,派驻外邦,管理州府,弃官归隐。修身齐家,乐善好施。他的后世子孙,自然是有着家风的传承,走在时代的潮头。

常言道“富不过三代”。一百年后,当鸦片大举入侵之时,抽大烟是那个阶层的时尚。王家的子孙也抽上了大烟,败了家业。

一大家子人,几房妻室,四世同堂,光出不进,坐吃山空,家道渐渐中落了下来。好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福建那边还有很多田地,那边的佣人每年年底差人送来田租。家大业大,勤俭持家,日子不觉又过了一百年。

南京大屠杀时,听到南京城沦陷的消息,全县城的人躲日本兵,深夜里极度惊慌地跑到田里躲藏,家家门户洞开,逃命要紧,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我奶奶当时正怀着我父亲,挺着六个月的大肚子也加入了逃命的人流中。天当被子,地当床,夜里躺在田地里,满天星斗。兵荒马乱,天寒地冻,好不凄惶。

1937年12月15日,日军侵占六合县城。六合在南京的北边,日军占领南京时,受到国名党军队的顽强抵抗,日军死伤惨重,进城后展开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占领六合县城后,伪政权成立了维持会,公告逃命乡下的县城人,听说日本人不杀老百姓了,大家这才陆续回家。

待躲完了日本兵,回到家时,方才发现家里剩下了的最后的一些祖宗传下来的,放在几口红木大箱子里的金银细软也被土匪强盗抢了个精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至此,王家算是彻底告别了骆驼时代。

我大爷当时八、九岁的样子,在路边与小伙伴们一起玩耍,日本军官招手让几个小孩过去,我奶奶在家门口看到了,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喊孩子回来也不是,不喊也不是,挺着个大肚子倚着院门的门框,眼睁睁地望着,又不敢声张。

日本军官从军装的口袋里掏出几枚糖果,分给几个小孩儿。许是日本人触景生情,也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自己的孩子了吧。我大爷拿着糖蹦蹦跳跳地回到了自家大院子。我奶奶的心这才落了下来,慌忙紧闭了大门,在家教子。这个小男孩儿后来成为北京大学的教授,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批公派留学苏联的大学生,后来还去过美国和日本讲学,俄语,英语,日语说得流利,是中国心理学界泰斗级学者。

1947年冬日的一个晌午,我奶奶正在堂屋里做针线活,忽然,供在佛台上的祖宗画像轰然坠地。一家人不禁担心起来,老话说,遇到这种情况,家里将有重大事件发生。

果然,下午天黑前,就接到了福建的来信。

信中说福建的老宅和家产被一场大火烧光,兵荒马乱,加上天灾,田里收不上来租子了。从此再不送佃租。王家收到信后,信以为真,也没有留个心眼儿派人前去福建查看。自此断了与福建的联系。

没了福建的进项后,为了维持家用,王家就把祖上在六合置下的田地也慢慢地卖了个精光。至此,王家真真正正步入了无产阶级的殿堂。

这是新中国成立两年前发生的事情。

解放前,我爷爷在六合县城的绸布店做伙计。解放后,家庭成份划为店员,属于劳动人民。三进的大宅院,政府让一大家子住在最里面的一进,前面的两进院子分给了劳苦大众。

王家祖坟冒青烟,几百年间,几代人风流富足的好日子过了个够,家产不早不晚,正好在解放前夕全部败完。长在红旗下的后代,没有受到阶级成分的困扰。成了又红又专的共产主义接班人。作为无产阶级当家作主的王家后代,紧紧跟上了时代发展的潮流。

---穿越---

1999年底,我奶奶95岁高龄,无疾而终。我父母回去奔丧。我父亲告诉我:“下葬的那天天空飘着绵绵细雨。待一行亲属捧着骨灰盒走在泥泞的小路上,来到墓地时,刚刚站稳了,雨也停了,待骨灰盒下葬的刹那,一道阳光照进了坟墓里。待往骨灰盒上填土时,这道阳光就消失了。这一次可不是传说,是我亲眼所见。一行亲属连称神奇,说你奶奶勤俭持家,好人好报,给后代积德。”

2010年清明节,我万里迢迢回到六合,去上坟时,汪家的第九代,还在为我家的祖坟看坟。在山脚下的院子里,汪家大姐告诉我,我家祖坟周围的村民们还在议论王家祖坟的风水好。

可惜,那一片山地要夷为平地,建军用飞机场了,王家祖坟要搬迁到附近的公共墓地去了。这可追溯的几百年的王家家族的历史,也随着这最后的一点点印记的消失而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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