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春夏’小队来到了开封,对于张茶和孟航来说是回到开封。十五年前的新航之师就是从这里出发的。
院长助理接待了他们。“蒋恋,院长呢?”孟航问。在学院的时候,他因为经常闯祸,和这些人也已经很熟了。蒋恋留着中长发,不施粉黛,一脸光洁,“臭小子,这么久没见了,也不打声招呼,直接问老妈子在哪儿吗?”蒋恋说,“看到你们过的很好我也就放心了。”笑容爽朗。
“水晶姐,他是包松哥哥。”张茶笑着说,“好久不见啦,水晶姐。”
“嗯...”蒋恋看到了包松的脸,有些羞涩。“院长马上就过来了。”话音落下,春姬便走了进来。
“院长!”张茶冲过去挽住春姬的手,春姬则是疼爱地摸了摸张茶的头,“小茶...”随后她看向前面的孟航,“舒航,怎么不打招呼啊?”
“啰嗦,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院长好。”孟航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打了招呼。
“春院长,在下包松。”包松主动上前。“是你啊。”孟航从春姬眼中看到了怨恨,即便只一闪而过。“水晶,你带着小茶和舒航去玩儿吧,这次的会议就我们几个参加。”春姬说。
“是。走吧,小茶、舒航。”蒋恋牵起张茶的手,招呼孟航过来。孟航担心包松。包松说:“去好好玩玩吧。”
春姬说对包松说:“走吧,有个人想见你。”
走到崇林院的紫竹林,阔别此处已经快二十年矣。紫竹林是专门让学生写生书意的地方,小石径四通八达,环境幽雅,难得有一个墨池,在那儿已经数十年。竹林深处,有一处空地,可以供百人静坐。
“殇雉、叶乔,包松来了。”春姬说。静坐的两个男人,一个衣冠楚楚、文质彬彬,一个则有些不修边幅,乱发欲狂。
“原来是秋众长和言教授。”包松打招呼,紫竹林深处,只有些些光线。
文质彬彬的男人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竹叶,“总之你要说的事就是这些吧,我先告辞了。”说罢,冲包松点点头,离开了。
“言教授和想象的不太一样啊。”包松说,“他的兄弟,言梓就非常地...狂气。”这个玩笑似乎难以起到暖场的效果,这也不是开玩笑的场合和时机。
“你就是包松?”秋风双手着地把身体撑起转身。
“在下包松。”包松很坚定。
“好!”秋风拍手叫好,“果然一表人才。等等...”秋风挠挠头,“让我想想我找你干什么来着。哦,对了,我想让你去送死...”秋风表情骤变,严肃、凶恶,“...这是你十五年前的业,这是你的救赎!”
“殇雉,别乱开玩笑。”春姬说,“岁寒,“那个”要开始了,我们希望你能把你的那些隐世已久的朋友找来。新航之难,喘息十年,人才断档,正是需要你们来撑起当下的刀剑众界。”
包松沉默半晌,点点头。
“航,你怎么了?很担心包松哥哥吗?”张茶说,很久没有回开封,她和蒋恋已经去遍各条街的小吃店了。
“嗯,包子貌似特别招那些人恨啊。”孟航说,看着一旁的张茶,“好吧,豆沙包你拿去。”孟航把手上的纸袋交给张茶,张茶欣喜接过,打开吃了起来。”蒋恋说,“我倒是知道那一段时间还在灵阙坊,院长把自己哭了好几天呢。”蒋恋七岁便跟在春姬身边,她讲的是那之后的第二年,也就是十五年的事。
“蒋恋,你知道!”孟航很激动地问。
“知道一点,你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蒋恋说。
“每次包子都说下次再讲。先说你知道的吧。”孟航说。
“嗯。好像是新航之难后吧,原本四位锻造大师春、夏、秋、冬,纷纷离开灵阙坊了。有一次众长来找院长喝酒,酒过三巡后,众长破口大骂什么:‘该死的陆尔玺(前任众长),接受政府的委托搞新航,把我们四个的女儿给弄死了。’然后院长又说:‘该怪那个臭小子,凭什么活下来的是他。’好像是。”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孟航听了蒋恋一解释,成了个丈八和尚。
一边还在想,一边便开始八卦起来。“小茶,你包松哥哥平时喜欢干什么啊?”蒋恋问。
张茶想了想,说:“读读书啰,有时一晚上起来,会画上一朵花或者一墨竹。还有,他最喜欢吹一首曲子。”
“哦哦,是什么曲子?”蒋恋问。
“嗯...”张茶手中还剩半个豆沙包,停下来想了想,“水晶姐,你不会是喜欢上了包松哥哥了吧。”
“切,小孩家家的,懂什么。快说他吹的曲子是什么?”蒋恋说。
“他说,那首曲子叫《卷睫盼》,是一次看皮影戏听到的,讲的是一个仙女和一头猪相恋的故事。”张茶说,“那是一首很好听的曲子。”
“你们讲完没有?”孟航说,“哪那儿都能碰到熟人。”就在他们隔壁桌,那个脸上有条笔直伤痕的男人正在挥手示意。
“哦,那是桑梓中队的队长于正德。”蒋恋说。
“我知道。”孟航说,于晨已经走过来了。“呀,马上就是端午了,准备好好休息一下。”于晨自顾自开口。蒋恋和张茶打招呼,孟航嘟囔道:“又没有人问你好吗?”
“你们聊的很开心嘛,可以让我加入吗?”于晨兴致勃勃地想要加入年轻人的讨论。两个女孩子倒是不介意,“于队长,你休息了,你的队伍怎么办?”于晨说:“言教授需要小队执行一个任务。”言梓队,名义上是个中队,其实新航之后,并没有对人员进行补充,“毕竟是老队长啊,人品就是我们这些晚辈好得多。”
“别这么说,于队长,其实您并不比言教授差,要不诸队员中却是最年轻的你当了队长呢。”蒋恋说。于晨的确相貌堂堂,在第一把法器被毁之后,得到了第二把万人器,并且很快就可以境噬。言梓队,十年没有减员,也是这个队长的功劳。
“多谢,谬赞了。”于晨笑着看着酒杯说。
“小茶,包子的事情应该谈完了,我们去找他吧。”孟航起身,拉着张茶就走了。“于队长,院长叫我带他们出来玩,我得去看着他们。告辞。”蒋恋也道别。
于晨喝起闷酒,午后的大雨如期而至。于晨的眼睛变得很落寞,逃了很久的魔障又来找他了。
包松想要马上启程,而张茶则想过了端午再走。
半夜睡不着觉,包松独自上到阁楼,这是这一年这一天才加盖的阁楼。他又吹起口哨,还是那首‘卷睫盼’,而没有睡着的人请教月光绣着香包。
五月初四,一点没有下雨的迹象,藕叶绿的很一般,和大理不一样,这个时节很多地方的藕花都开得很好了。
张茶今天拿着十几个香包,脖子上挂着两串粽子,一见到熟人就送出去,还说什么:“里面有雄黄、艾叶和菖蒲,可以驱虫祛邪,我专门买的。”包松接过香包,放到鼻子前面嗅了一口,“很香,谢谢。这粽子?”“啊,你要吃吗?”张茶有些诧异,看来她并不想分享粽子。“呵呵,没有,不会。”包松笑出声来。
于是张茶又蹦蹦跳跳,去给熟人送香包。看到孟航正在钓鱼,这让她很意外,明明坐都坐不住,居然在钓鱼。“航!”张茶就远远地喊,小跑过去。“航,你在钓鱼啊。”“这一看就知道吧。”孟航说,随后小声抱怨,“包子居然说钓鱼可以锻炼法力的精度,真是莫名其妙。”
“嘿嘿,给,我绣的香包。”张茶笑着送上自己的礼物,孟航抬起头,坐在凳子上的他只比站着的张羽矮半个身子,“哦。”孟航接过香包,“很香。”张茶开心地笑着,“还有粽子,院长今年包了很多。”她从脖子上取下一串,孟航拿了一个在手中,盯了一会说:“好大。”
半晌,张茶似乎想到什么,抢回自己的粽子,红着脸说:“航是个大笨蛋。”
“等等,小茶!”孟航挽留到,“小茶,你再吃这么多会更胖的。”
张羽慢慢转身,“所以说,我到底是哪里胖啊!”
吃过晚饭后,包松在一颗柳树下乘凉,白玉砌石雕围栏,上面阳光的温度还没有完全散去。有过节气氛,包松一闲,开始吹口哨。过来的人听了一会,在尾声的时候,走了过来,“‘卷睫盼’么?真的很好听。”
“谢谢,我很喜欢这个故事。”包松说。
“那个,我第一次绣,手工不太好。”蒋恋把一个香包送到包松眼前,虽然针线没有那么好,但看得出来,绣它的人很用心。包松去大理的一些地方,常常会有青涩的姑娘送上这种香包,上面绣着双鱼,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包松微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很喜欢‘卷睫盼’吗?”这个只有一只眼睛看得到的男人说:“这首曲讲了一个仙女和猪相恋的故事,这是我们的邂逅的形容。”
包松讲的很明白,蒋恋也听懂了。她将香包扔进湖中,干脆地走开。走开几步,她俏皮地回头:“笨~蛋。因为有月光,我才不太爱你呢。”随后,笑得那么真。
蒋恋离开后,包松在原地杵了一会,“真是个好女孩呀。”
包松本想再逛逛,谁料大雨毫无预兆地下下来。他在屋檐下躲了一会,雨小了。雨小了,还在城里逗留了一会,夜市没有受到骤雨的影响。他往郊外去,宿舍在那里。那儿不仅有星星,还有蛙鸣。
可事后才知道,他不应该去,可为什么总是之后才知道呢。
他走出城外还没有多久,便看到顺着坡度流下血迹,顺着血迹追上去,在草丛中发现了水晶的尸体,不远处有一些打斗痕迹。水晶的尸体旁有两把油纸伞,身体尚有余温。包松眼眦欲裂,大脑发昏,不自主爆发出的法力,吓得躲在草丛中的蝼蚁之辈屁滚尿流地跑出来。
包松一把擒住他,原来是一个乞丐,“是你!”包松怒得声音变形。“不、不是我。是那个,是一个脸上有一道疤的男人。”乞丐吓得不行,“那个、那个、那个男人脸上的疤刚好在他脸的正中。”包松知道凶手是谁了,冷静下来想,一个乞丐是不可能杀死一个刀剑众的,连过一招的可能都没有,“那个男人给了我二两银子,让我在这里等着,本来下雨了我都想走了,结果他带着一个女人过来,女人我、我、我见过,是崇林院的院工。我没想到,他就是来找我目睹这一切的。”
包松好像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要去躲雨,为什么不能快一点过来呢。乞丐按照他的吩咐去崇林院找人,因为死者是刀剑众,官府也难以插手,由在崇林院里的学者们取证后,放了乞丐。
春姬抱着水晶的尸体,默不作声地哭泣。张茶哭个不停,“呜呜呜~~~~水晶姐。”孟航气得不行,有些站不住,坐在一旁不让人看见落泪。过了很久了,好几拨人去拉春姬,想让她放开水晶。直到张茶只在啜泣,上去拉春姬,春姬说:“让我再和她呆一会,以后没机会了。”话说完,旁人都哭了。春姬和水晶说是师徒关系,十几年的陪伴,亦师亦友,既是亲人,也是母女。
包松关了自己好几天,连水晶的葬礼都没有去。那一次,他哭了很久,天天哭、天天哭,破坏了左眼的房水,因此瞎了。所以包松不再哭了。但天,端午过后一直下雨,开封的河水涨了,井满了,湖、也满了。
这是第几天,包松开门走了出去。门外张茶的脖子上多了几串粽子,“松哥哥。”她天天过来喊包松出来,喊了几天没反应。这几天,就默默地守着,送来给包松的粽子也越来越多。
“让我吃两个,好吗?”包松对张茶说。“嗯。”张茶眯着眼笑,黑眼圈略显疲惫,还有些肿。“嘉木,孟航在哪里?”
包松来到那天那个湖畔,暴雨让能见度很低,行人没有打伞。
包松看着湖中心的赤膊男孩,男孩抹了两下脸上的水,“包子,你终于出来了。”他从水中拿出一个香包,“我找到了。蒋恋...水晶一定不希望你天天呆在屋里。”
孟航听春姬说,水晶请教她绣了一个香包,绣了两条鱼,和那天张茶送给他一样。然后他就找,就问,终于问到了五月初四晚,一个晶莹如水晶的女孩向心爱的男人表达爱意的痕迹。
因为下着大雨,包松讲话难得大声:“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