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半个小时的夕阳?”也许是酒劲上来的缘故,郭守云感觉脸上的肌肉有点麻木,同时呢,说话的时候,嘴里的舌头伸缩也不太灵便了,不过话说回来,他的脑子还是很清醒的,恍惚间,他感觉自己似乎置身于一个四面环山、青松翠柏掩映的田间小院里。而在院内那栋两层的起基楼顶上,一位身穿素白衣裙、金发飘扬的女人,正双手托腮,静静的坐在大红色的砖瓦上,目不转睛的看着远处山峦间缓缓落下去的夕阳。
“大哥,去把她找回来吧,”看着大哥眼里那副迷离的眼神,守成叹息一声,说道,“我支持你。”
“找?找谁?”郭守云的舌头变得好大,他晃悠着脑袋,含糊不清的说道,“谁走了自己还不......不能回来啊?我凭什么要去找?啊?你告诉我,凭什么非得是我去找?她自己没长腿啊?再,再说啦,我,我是谁啊?我是郭守云,我身边没有女人吗?我身边没人陪吗?我凭什么......”
“大哥,你喝醉了,”看到大哥这幅架势,守成心里明白,那一杯闷酒已经把他给灌醉了。三两的二锅头一口闷,再加上心情郁蹙,即便是酒量好的人也顶不住,更何况自己这个大哥的酒量素来就不怎么样,“走吧,咱们回去,今天说得这事,你自己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吧,我知道你即便喝醉了,也能明白这些事情的。”
“明......白,我心里比谁都明白,”用两根手指头捻住酒壶。郭守云摇头晃脑的说道,“不过,不过不幸的是,叶列娜和希奎娜她们的心里也很明白。她们......她们都知道,对于咱们这样地人来说,世俗的感情不仅俗,而且很危险......嗯,没错,很危险。所,所以,大丈夫要立足天地间。就得摒弃七情六欲,抱元守一,这里这个元,就是美元的元,是十元八元的元,而这里这个一。就是唯一地一,就是万流归一的一。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让婆婆妈妈的感情问题束缚住手脚?我们志向比天高,我创建郭氏,营造远东,目的就是为了实现自己的志向。嗯。这就像是在爬山,我越爬越高,越爬越高,最后爬过了云层,爬到了天地一线的位置,站在这个位置上,人才能体会到什么叫一......一览众山小,什么叫......什么叫视野开阔、天地无极。可,可这高处风景虽好。但气温太低,我觉得冷,很冷很冷,我后悔了,为什么当初爬山的时候,我没有多带上一床被褥?我就想啊,要是当初上山的时候,多带上一床被褥,多带上一些干粮泉水,那这山顶地生活该多么完美啊?”
“先生。他。他这是喝醉了吧?”厅堂里的吵闹,引来了那位服务员。年轻人站在几米外,忐忑的看着嘴里滔滔不绝的郭守云,小心翼翼的问道。
守成没理他,对于他来说,大哥现在所说的话,显然是富有深意地。
“可我又回头一想,当初爬山的时候,我是带了被褥还有干粮泉水的,”酒醉的郭守云当然更不会去理会那位服务员,他仍旧含糊不清的说道,“只不过,只不过在半路上,我把它们都给扔了,这些东西太重了,背着它们,我可能永远都爬不上山,至少不可能比别人爬得快,不可能比别人爬的高。现在呢,我终于站到山顶了,也终于在欣赏到登极风光地同时,感觉到寒冷与饥饿了,与那尽收眼底的无限风光相比,我期望能够得到一床被子,哪怕是一瓶泉水,一块面包。可不幸的是,我又发现,下山的路太陡峭了,就......就像那句话所说的,上山容易下山难,我,我已经下不去了......下不去了。”
话说到这儿,郭守云似乎再也坚持不住了,他一低头,整张脸就那么直溜溜的埋下来,一下子压在了那张放了四个榆钱菜团的盘子里。
看到这架势,守成哪还坐得住,他慌慌张张的站起身,两步绕过桌子,一伸臂,将大哥从桌子上扶了起来。
“大哥,你喝醉了,咱们回去,啊,回家。”郭守成的身材虽然不算矮小,但相比起郭守云来说,他地块头也大不到哪去,因此,当他把大哥从座位上搀扶起来的时候,立刻就感觉到了一份吃力。
“哎,先生,先生,你还没给钱呢,”服务员的态度显然与餐馆的酒菜价格成反比,看着守成那副费劲的样子,他不仅不上前帮忙,还兀自在那喋喋不休的捣乱。
“来人!”用力将大哥的一条胳膊挽上自己肩头,守成仍旧感觉姿势很别扭,无奈之下,他扬起头,朝餐馆的门口看了一眼,大声喊道,“快来人帮忙啊!”
别说,他这一嗓子喊得还真有用,几乎就在话声落地的那一瞬间,餐馆外冲进来两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与此同时,原本在餐厅另一个角落里对坐饮酒地两个年轻人,也在稍一犹豫之后,快步冲了过来。
“郭先生,你们这是怎么啦?”虽然起身地比较晚,但是那两个年轻人反倒抢先一步赶到了郭氏兄弟的面前,其中一个先是扶着郭守云地胳膊,将他拉到伙伴的背上,这才面色严肃的说道。
“没什么,”守成摇摇头,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的大哥,心不在焉的说道,“我大哥今天心情不好,喝多了点,麻烦两位,帮我把他送到边检站上去。”
“好的,郭先生,”年轻人点点头,主动从口袋里取出钱包,随意抽了一张五十元的票子,放在餐桌上,这才说道,“我马上就去安排。”
“不用了,我们的车就在外面,”门外冲进来的一名大汉闻言插口道,“郭先生不嫌弃的话,就坐我们的车走吧。”
守成这才明白,感情这四个人还不是一路的,只不过在目前的情况下,他也没有心情多问什么了。
“哎,哎,你们不能走,这还差三十呢,”手里攥着一张五十元的票子,市侩的服务员兀自不依不饶,他扯住郭守成的袖子,嚷嚷道。
虽然来过这个餐馆很多次,可守成直到今天才发现,这里的菜式的确很经典怀旧,可是这里的服务员......那就有点不尽如人意了。不过话说来,类似这样的服务员,似乎就是这个时代最普遍的人物了,放到明处,人人都在谴责这类人,可到了暗处,人人又在争做这种人,所以,对他,郭守成没有什么话可以多说,三十块钱,讨了了事,同时呢,也祝愿他凭着这三十块钱大发特发,光宗耀祖。
不过与他相比,那两个冲进餐馆的大汉就没有好脾气了,他们偶尔瞟向服务员的目光里,分明写满了恼怒,看得出来,只要这件事过去了,他们说不准就会回来找麻烦。
从餐馆里出来,看着两名大汉将大哥扶上一辆疾驰而来的警车,郭守成的心里总算是安定下来,而在随后的闲聊中,他也明白了这两拨人的来历。在餐馆里就餐的那两个年轻人,是来自哈尔滨军区的在职侦查员,他们现在服务于北远集团,而今天,他们从边检站得到消息,说是郭氏兄弟俩入境了,而且是在没有带着警卫的情况下只身过来的,便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按照他们接到的命令,那就无论如何也要保障郭氏兄弟在抚远的人身安全。而另外那两个后来的魁梧大汉,则是隶属于佳木斯国家安全局的,他们的职责同样也是保障郭氏兄弟的人身安全。
也就是这关头上郭守云酒醉正酣,否则的话,他肯定不会相信这四个人的鬼话,至少,他会琢磨一件事,那就是抚远到哈巴罗夫斯克的边检站,国内方面肯定控制的很严,所有过往的商旅、行人,估计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否则的话,他们兄弟俩才过境不到半个小时,为什么佳木斯安全局与北远集团的秘密警卫就赶到了?从佳木斯、哈尔滨到抚远,这两段路程可不算短,他们坐电话过来的啊?这么快。
抛开那些无关紧要的是是非非,通过这一次深谈,守成总算是明白了大哥心中的苦楚,兄弟两人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在是经历了太多太多,从一个普通人,利用短短不到三年的时间,爬到了远东决策者这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上,其间,郭守云究竟背叛了多少人,出卖了多少人,吸干了多少人的血汗,这些事情已经无从统计了。而今,那些说起来都会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暗东西,终于在长期的积聚过程中爆发出来了,而这一场爆发来势凶猛,以郭守云那副强悍的心理承受力,他兀自有了一种不堪重负的感觉。同时呢,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最大的一个对手维克托倒下了,一个曾经的合作者雅科夫死去了,两个女人也相继离开了他,这一连串的事端累加在一起,其对心灵的打击力之强,是外人所无法体会的。
话说回来,有打击就会有蜕变,面临这种精神上的重击,郭守云有两个方向可以走,一,是变得的更加坚强,坚强到人性全无,二,则是蜕变,向温情的那一方蜕变,重拾一些曾经被他抛却掉了东西。至于这两条路中他会选择哪一条,现在还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