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佟小婉上完课,便回了养生馆,帮忙拾掇内外,很是勤快。
林禹也不阻拦,便任由她去做。
“小婉,你来进修需要花钱,来这里上班吧,怎么样?”
“当然好了。我刚来那几天去找兼职零工,却是不好找,前几天找了快餐店的兼职,不是很好。能来这里上班,自然要好的多。”
“嗯,我这里事情不多,你平时没有课,就过来帮帮忙。”
他没有直接送钱给佟小婉,免得她的心思又复杂起来,干扰本来纯粹的心境。
其实,佟小婉才不会在意这些,只要能够和他待在一起,心里便觉美滋滋的。
他又拿出了一部书来,封面上写着《延命实录》,交给了她。
“来这里上班,可以掌握一些东西。养生馆不只是行医治病,而是调理身体,与行医不尽相同。这书里是我写的一些有关养生保健的东西,你看看。”
佟小婉接过来一翻,却是亲笔书写的手稿,知道这书的重要性,心里更加喜欢。
“阿哥,谢谢你。”
她看了几条,便赞叹:“阿哥,这书里所讲是从‘治未病’的角度,论述养生医学,理、法、方、药,全面透彻,发人深省。写的太好了!”
“只是经验之谈,比较实在,说不上好。”
“不,阿哥,你就是天生的医者!”
“我不是医者,只是机缘凑巧走入医道。”
林禹摇了摇头,认认真真的说:“我只是修行人,我的心不在于医,医术只是我在修行过程中得到的副产品。明白吗?阿妹,你才是真正的医者。”
佟小婉听到“修行”二字,便想到了什么事情,顿时神色变得低落了。
其实,她才是真正的医者,论其心灵之纯粹,其实还要超过韩晓,只是她的纯粹心灵,份属先天,却没有后天的打磨历练。
所以,她还不能掌控自身的情感杂念,易被情绪情感干扰而失念,无法真正发挥自身纯粹心灵的能力。
而今她落入情感漩涡,便更加不由自主了。
“阿哥,你总是说什么修行,我不明白,既然你说要修行,为什么还要待在繁华的都市呢?为什么不回大山去呢?”
“我曾经跟你说过,隐士不一定修道,而修道可以是隐居、行脚、做事……也可以像你一样行医,但行医不一定修道,你还记得吗?”
“记得,当时我说我不明白,你说我会明白的。”
“嗯,那么,现在你明白了吗?”
佟小婉茫然起来,明白什么呢,她不明白,“难道这就是阿哥的理由,不愿回大山,不愿接受感情,却要混迹都市繁华的理由么?”
她的心里全是情爱的思考,根本不愿接受修行的这一套。
她的潜意识只觉得“修行”二字,就是阻碍自己获得幸福的魔鬼,绝对不应该去思考、钻研。
林禹感觉到她心中的情绪执念,知道再说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叹了口气。
“修行不可强求,亦不可不求。阿妹,还是再想想吧。不着急。”
佟小婉点了点头,心里却是松了口气。
是啊,不着急,只要能够待在他的身边,终究他会明白我的真心,怜惜我、接受我、爱我的。
……
接下来的时间,佟小婉每天去医学院上课之余,便来养生馆上班,并学习《延命实录》。
自从她来了养生馆帮忙,林禹反而有了许多闲暇的时间。
不过,这养生馆却是热闹了许多,因为佟小婉性格温柔热情,不像林禹那样冷冷淡淡。
韩晓来找林禹的次数,却少了许多。
显然,这个城市姑娘是个知道进退的人。
以前,身边没有佟小婉,她对林禹特别上心。
如今发现佟小婉的存在,她便收拾了自己的心情,却要避一避嫌疑。
不过,她和佟小婉这个大山里的姑娘,倒是没有隔阂,没有做成情敌对头,却成了极要好的闺蜜朋友。
这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有意思。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之间,半年时间便过去了。
佟小婉进修班结业,便要离开了,特地找个地方请了韩晓、林禹,聚餐告别。
包间里,佟小婉喝得有点多,醉里诉衷肠。
“阿哥,你现在城里终于有了事业,心也留在了这里,怕是再也不会回大山了。我怕你会忘了山里的阿妹……”
“我不会忘记你。只是,你要明白,以前我就说过,我不会爱上哪个人。我可以对人温柔、关怀,但这些事儿,我是可以完全控制的,包括真心实意,都是能够控制的。这还是不是真心呢?恐怕就说不清。”
“阿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佟小婉迷糊,转头对韩晓道:“韩姐姐,你听得懂阿哥的话吗?”
韩晓抓了抓头皮,似懂非懂:“他的意思是说,他想爱就能爱,想关怀就能关怀,想温柔就能温柔,想真心就能真心,他能控制这些,只是这种能够控制的‘真心’,还是不是真心,他就不知道了。”
林禹很是诧异,点了点头,这韩晓果然是天生慧根,随口便能悟解其中道理。
“韩晓,没想到你的理解力这么强,嗯,大概就是你说的这个意思。”
“什么是不是真心。阿哥,我知道我是真心的,这就可以啊。”
“唉,傻妹妹,可这事情不是你一个人就能成……还有,林禹,我现在不知道怎么评价你:说你是好人,那是天大的好人。说你是石头、机器人,你真是石头、机器人,理智的可怕,没有人味。”
“我既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我只是一个不想再被烦恼所扰乱的人。”
“所以,你有能力控制自己的情爱,但不会去情情爱爱,因为情爱意味着烦恼……呵!无欲无情,不是东西。”
佟小婉愣了,似乎明白了过来,喃喃道:“跟我阿妈说得一样,无欲无情,难怪阿妈当年说不要爱上你,说你是真正的隐居者,是弃绝者……”
随后,她无意识的摇了摇头:“不,阿哥,不是这样的。我见过山里的弃绝者,也有感情,也会娶妻生子……”
“我跟他们不一样。”林禹摇头。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你说的修行?”
“他们修行毕竟不离世间,我的修行终究脱离世间。”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听着佟小婉有些歇斯底里的声音,他心中突然生出大恐怖,在那一瞬间他彷佛看到了自己当年心念堕入无间痛苦时的景象!
那些心中深藏的怨念、委屈、痛苦、恨意、痴念……一时之间,让他看到了心念沦落的可怕情景!
他回过头来,再看到佟小婉泪光盈盈的眼睛,痛苦的神色,心里念头闪过:要不要告诉她,玉玦洞天的事情?
这念头一动,他心中一跳。
这事儿能说吗?他又没办法带她进入洞天,跟她说这事儿,让她徒增妄想、烦恼和痛苦?!
万一她绝望了,闹了起来……结果会怎样?
无法想象。
还是闭嘴吧,这事儿,谁也不告诉,谁也不知道。
他心里有些伤怀,为过去的自己、现在的小婉,也为同样被情绪**所困扰乃至行差踏错、失念沦落的人。
他观照遣除杂念,道心回归安定,淡淡道:“不是为什么,这便是我的修行。既然选择了,我就立定脚跟,绝不会为了谁,改变自己的志向,也不会为了谁,放弃自己的道路。”
韩晓摇摇头:“你可真够狠,真够绝……”
自己不狠,也不绝,只是找到了愿意专注一心的道路。
浮云随心诀云:真心者,专注一心者也。窒欲遣情即久,心念渐至真纯,真心显露矣。其时六欲不侵,七情不染,以其至真至纯,故能至刚至柔,至阴至阳,出入无碍,奥妙无穷。
有人认为,修道不狠绝,不疯魔,不冷酷,就不能正果,这是偏见、染见。
修道没有狠绝、疯魔、冷酷之类的要求,修道的最基本要求,是一心一意,是专注,是定心。
一个人若能达成专注一心的状态,便能迈入道途。
至于拥有专注,进入道途之后,是狠绝、疯魔、冷酷、仁善、正直、温柔,便由自己的借口决定。
因为这些秉性,都是可以改变的、调整的,由修道人获得专注道心之后自主选择和决定的,并不是修道人必须具备的品质。
这样的话,他又没有必要跟眼前的女人去解释,即便解释了,她们就能理解?就能接受吗?
他摇头回答:“不是我够狠够绝,是大家对情爱太执着,毕竟一辈又一辈下来,这段情爱编码便深深的刻在人类的思想基因中……”
佟小婉已经听出了他的决绝,端起一杯酒,咕嘟一口闷了,痛苦的抽泣一声,然后身子一软,醉倒了。
情爱是什么?
情爱就是世间的根本,也是社会的根源。如果没有男女情爱这点事,也就没有人类社会。
这是毫无疑问的。
而他的修行,窒欲、遣情,一步一步,正在逆世间之流而行。
他正在脱离此界,融入另外一个世界,一个空寂混沌的洞天世界,那可能是清净无染的净土,也可能是另一世间。
如果可以,他当然愿意带着这个姑娘,进入洞天世界,带她一起浪迹诸天,去见识道途风光景致。
可惜,他的修行不够,这一世他没有这个能耐,做不了这样的事情。
韩晓也不反驳,指了指醉了的佟小婉:“你打算怎么安排她?她的执着,你应该是很了解的吧?不闻不问?”
他摇了摇头,不说话。
韩晓有些气恼,骂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说什么修行,说什么能控制情爱,你就是没种,你就是怂货,你就不是男人……”
他安之若素,完全没反应,就好像没有听到这些谩骂。
她的痛苦属于她,我的痛苦属于我,我却不是她解决痛苦的工具。
她只有自己解决痛苦,无法通过别人的行动,来了断自己的痛苦。
想到佟小婉不能自已,无法控制自身的情识心念,他便思索起来。
这一次,他并没有感到心累。
因他不必选择,更不会放弃自己的道途。
但他也不会袖手旁观,放任不管。
他准备给佟小婉一些机缘,且待她自行参悟吧。
至于这个姑娘最终能否走出来,最终掌控自己的身心,掌控自己的命运,那就只有看她自己。
就好像现在他开了养生馆,帮别人调理身心健康。
但他没法帮别人吃饭,也没法帮别人睡觉,更没法帮人锻炼、生活。
他只能告诉别人怎么吃饭、睡觉、锻炼,更加合适、更加有利。
他能做的,只是应病与药而已。
至于那些人,拎了药膳回去,是否按照他所说的方法去服用?
又是否会接受他的指点,改变自己的恶习,去规律作息、锻炼身体、规范心念?
他的手没有那么长,还真就管不着。
随着他的修行境界逐步提高,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离开这个世界,转生他方世界。
他能感觉到,这一天也越来越近了,只是他还没有突破最后一层虚空境界而已。
而此时陷入情绪情感的佟小婉,便如同不讲道理的孩子,需要有人手把手指点。
然而他开言指点明显不合适,只能带来逆反心理。自己的言行,只会给佟小婉带来更多情绪,只要他说起修行,她就立刻摆出来辩论的姿态。实际上,他早就开始帮助佟小婉,只是没有明讲罢了。
那部厚厚的《延命实录》,记述了他几年来修养身心的经验,其中详述健康调理方法,融入了坐忘、窒欲、遣情的内容。
若佟小婉能按照上面的方法去做,不说长命百岁,一生没有病痛折磨,却是能够做到的。
若是她能够领悟其中心灵修养之道,进而能掌控自身情感和**,学会用心,则真正发挥心之力,在医术方面获得大成就,如此一生也就不用愁了,也不用担忧此心沦落失念。
可若是她不愿醒觉,他也没有办法。
“或许,这事情还要落在韩晓的身上,她更方便一些。”他心里开始打起了其他的主意,“事实上,带孩子的事情,终究女人更为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