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院的第一排，专门买了这个非观影最佳位置的易文，正翘着个二郎腿，优哉游哉地看着电影。
不过其与别人不同。
他一边看着电影，还一边拿着笔，借着银幕上的微光，在放在膝盖上的笔记本上，随手写着一些观影体会。
易文作为《香江时报》的副刊编辑，日常工作却不止于编辑一职。
他写过剧本、小说、散文、专栏、影评，还做过外文书籍翻译，而且他不止于给自家《香江时报》投稿，还在《星岛》以及《新晚报》等多张报纸上登文。
可以说，他是一位真真切切地靠笔吃饭之人。
杨秋的这部电影，被张善昆在友人间一顿狠夸，作为文学中青年的易文，自然是要先过来一睹芳容的。
当然，顺便拿上一篇影评水一水稿费，也是很不错的。
先前熊孩子的一顿闹腾，对于他自然是没有多少影响，这便是选择第一排观影的好处了。
此时电影已然放了一半，他到是有些明白这电影好在何处了。
胆子大！
真的是胆子大！
镜头语言、画面色彩不必多说，易文一直认为这是杨秋的强项，香江无人能出其左右，就是有意于导演一行的易文，也一直在学习模仿杨秋的这种特质。
但是……
就光电影情节来看，这便是一部极为大胆的电影。
在整个中国电影史上，还没有一部电影，能将‘sex’这一话题，说得如此露骨的电影！
但在露骨的里头，却真真正正地弥漫出阵阵深寒。
以前的国产电影，在探讨封建礼教对妇女的压迫时，大多是从外部以及主角的悲惨际遇，来鞭挞那些封建糟粕对人的迫害。
但是这部《阿婴》，却塑造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主角。
一个恶女！
以一个女人的报复视角，狠狠地讽刺了一番这个世界。
让人看得……
即是心动，又爽利，待回过神来时，却又是一阵复杂难明。
尤其是夏夢的表现，则更让人惊艳！
以前这么一个印象中贤良淑德的女子，竟然也能演出得这么风情万种。
让人……
“呸！世风日下！”
就在易文还在一个劲歪歪时，却忽然听到旁边一声啐喝。
他好奇地转过头去，便看见隔着三个座位的一个眼镜男，正看着面前的大银幕，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的愤愤不平。
此人估摸着三十出头的年纪，小平头，鼻梁上还挂着一幅黑框眼镜，身上却穿着一袭复古的深灰色长马褂，脸上还有着一股文人气，想来也曾是读过几本书的。
只不过从衣着打扮上来看，貌似经济状况并不是很好。
当然，除了影评人，能跑来前几排坐的，基本不用猜都是穷人了。
此时的眼镜男，直勾勾地看着银幕上风情万种的夏夢，嘴里还在念叨个不停：“世风日下！世风日下！这种有违人伦、龌蹉不堪之事，怎可如此、怎可如此光明正……”
“哟呵！我说这位秀才公。”
旁边的一个穿着粗布背心的大胖子看不下去了，本来看着银幕上的画面正心猿意马呢，这可比那些小报上写的违禁文章带劲多了，没成想旁边却有一个傻子念叨个不停。
这不是存心打扰大爷的雅兴么！
“我说这位秀才公。”胖子拍了眼镜秀才一把，上下扫了一眼冷笑道：“呵，你要是看不惯，可以不看嘛，我们剩下这些人，还是很喜欢看的，大家说是吧?”
“就是！”
“对啊，大家都是男人，假装什么正经。”
“何老三，你怎么知道他是男人？”
“嚯，他是不是，你个扑街亲自试试不就知道了。”
“哟哟哟，感情你试过。”
“我不仅试过他，还试过你。”
“嘿嘿嘿——”
胖子的一番话，顿时惹得周边一阵污言秽语，瞧着自家这边声势浩大，胖子瞧着眼镜男，则是更加得意起来。
要不是看着有戏院的保安摸了过来，他估计还得仰天长笑两声。
眼镜男的脸色一阵暗一阵红，抬头看了看银幕上的画面，咬着牙刚想站起来，可刚抬起了半寸的屁股，不知怎么地又落了下来。
“呲——”大胖子一声嗤笑，斜着眼看着他道：“怎么，秀才你也不想走不是。”
“我……我……”眼镜男紧咬了两下嘴唇，终只是懦懦地道：“电影票，我、我也是花了钱的。”
“呵呵。”
前排的一阵小插曲，虽然闹哄了一阵，但并没有影响多少观影的情绪。
当然，易文听了眼镜男的话，仿佛似有所觉，便回过头朝着戏院的后排扫了一眼。
黑灯瞎火，看得不甚明了。
但是，显然的，就在一群父母带着小孩离开不久，隔三差五地，又会时不时走上那么两三个人。
中排和后排，这种情况尤其明显。
放眼望去，整个中后排却是已经空出来了将近三成的位置。
现在，还只是电影上映的第一天！
这对比杨秋以前的几部电影上映首日来看，绝对是一种谁也没想到过的情况！
反而是前座，走的人很少。
易文心下不由的，对杨秋的这部新电影，产生了一丝担忧。
甩了甩头，将那丝隐忧藏在心里，易文又转过头专心看起了电影。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将这部电影看完再说。
……
时间就这么悄然流走，电影也鬼气森森地放映到了后期。
“哈欠——”
“什么嘛，好无聊啊。”
“槽！这个阿婴，怎么不卖马蚤了。”
“就是就是。”
“这电影后面好闷。”
“你还只是闷，特么的！我已经看不懂了。”
“……”
电影越是接近尾声，前排的议论声便越大了起来，易文侧耳听了两声，便也悄然有些理解了。
前排坐着的，基本都是穷人大老粗，想让他们看卖肉的电影，兴许还兴高采烈的，但那些好电影里更为深刻的思想内涵，便不能指望他们理解多少了。
如同眼镜男所说的，《阿婴》的前半部，便是将世间的龌蹉，光明正大的剥开给人看。
这人心阴暗，自然惹得不少人瞩目。
但后半部，便是真真正正人内心里的龌蹉了。
观众要是不读上几本书，喝上几口墨水，怕是很难理解的。
这又如何能让这些大老粗们看懂呢……
只能是越看越闷。
于是接下来，戏院里又三三两两开始走人了起来，只是这人虽少了，但议论声却渐渐多了起来，萦萦绕绕得如同苍蝇一般。
众人之间的讨论，也不局限于电影，更似乎家长里短了起来。
管理戏院的保安们，一开始倒还找人劝上两句，但随着说话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也便撒手不管了。
只要不是大吵大闹，盖过音响的声音便好。
待皱着眉头的易文看完电影，站起身来回头一看，才发现整座戏院的上座率，貌似只剩下了五成。
这怕是，明早报纸的娱乐版，有的是热闹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