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墨下葬了,下葬那日,雨终于停了,清晨的时候。阿音站在凤阳宫的屋顶上,看着东方的天际,竟然看见了冉冉升起的朝阳。
那么温暖,那么柔和,就像云墨平日里那淡淡的笑容一样。
她没有送云墨出宫,皇陵太远了,来回要上四五日,慕无尘他们不让,她便只能留在宫里,这四角四方的地方,站在最高的地方,看着他们带着他离开。
杜柳自请去给云墨守陵一年,一道走了。
“主子。”丝竹站在她身后,“已经走远了。”
“丝竹。”
“在。”
“生死离别这件事,不管是猝不及防,还是早有准备。等真的到了那一刻时,都是一样的。”阿音最后看了一眼云墨离开的方向,转身道,“一样的撕心裂肺,痛断人肠。”
“嗯。”丝竹点点头,看了一眼中宫的方向,忽而道,“主子。”
“怎么了。”
“主子让查的事情,有点眉目了。”丝竹说道,“先帝驾崩的那晚,姜葵出宫过。”
阿音回眸看她:“去了哪里?”
“城郊军营。”
闻言,阿音眉心轻锁,半晌才道:“是去找秦夙的?”
“不知。”
“看来,他们真的有很多事情瞒着我。”纵使云墨不想让她看见自己七窍流血而亡,但是又为何忽然下定了决心赴死呢。
总有原因,她要知道。
阿音回首站在屋檐边上,忽然停住了脚步。
丝竹抬眸看去,慕无尘正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他们。不,只是在看着她。
从前,慕二公子的眼中只有两人,一个挚交,一个挚爱。如今,就只剩一人了。
“你在上面做什么。”
“看看。”
慕无尘眉心轻蹙,一下就知道了她在看什么:“看不见了,下来吧。”
“嗯。”阿音刚要往下跳,就听见慕无尘连忙道:“你还是别动了,我上来吧。”说着便一跃而上。
阿音站的靠边,两人差点儿迎面撞上。阿音急退了一步,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被身后的丝竹一把扶住了。
“你没事吧。”慕无尘说着,收回了伸出了一半的手,看见阿音摇了摇头,转身道,“我带你下去。”说着想了想,又伸出了手去。
阿音看着他的手心,恍惚间想起了那年听雪湖上,他眉眼含笑伸手拉她的样子,眸子一热,低着头匆匆一跃而下。
“……”慕无尘站在高处,晨光落下,将他的四周全都照亮了,可是他的落眼处却是一片灰暗。
慕二公子失落的收回了空荡荡的手心,听见丝竹冷不丁的说道:“孩子的事情,你来说?”
慕无尘心头一怔,回头看她:“过些日子吧。”他怕,自己留不住一个,也留不住另一个。
这一等就是月余,那日清晨下了一震雷雨,上午的时候就放晴了,余田来报,说傅尚书的夫人进宫了。
阿音正在雨后的花园里打理一盆雪白的蔷薇花,这是前几日良太妃送来的一众花儿之中的一盆,她一眼就看中了,十分心爱。
“简蝶来了?”
“是。”余田想了一瞬,提醒道,“如今是二品诰命夫人了。”
“有诰命了?”阿音愣了一下,她并不知道。
“是,因为封了诰命,所以才来拜见娘娘。”余田浅浅一笑,“这也是咱们皇上继位后第一个诰命夫人。”
闻言,阿音搁下了手里的小铲子,起身道:“去请吧。”
“是。”阿音说着看了一眼丝雀,“如今前朝是不是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
“嗯。”丝雀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娘娘不愿意听。”
“我只是觉得,那些事情有什么意思呢。”阿音抬眸看了一眼偌大的风阳宫,“这偌大的天下,又有什么意思呢。”
丝雀垂着眼帘,默了默,没有说话。如今人人都知道,太后秦氏无心朝政,自从幼帝登基一个多月了,一次早朝都没有去过。
炎炎盛夏,蝉鸣阵阵,她的世界依旧一片寂静。
简蝶穿着朝服进来的时候,一眼瞧见阿音站在案前,低头看着什么,那眉眼依旧是从前的样子,心中才稍稍安心。
“臣妇参见太后娘娘,娘娘金安。”说着要拜。
“免礼了。”
阿音开口却叫简蝶吓了一跳,声音还是她的声音,却不像是从前了,没有那份灵气,仿佛已经不会再是那个在夕阳下拉着她喊“简姐姐”的丫头了。
“我不知道姐姐册封了诰命,也没有准备什么,姐姐不要见怪。”阿音抬头看来,“姐姐坐吧,不要拘谨。”
简蝶站在那里,一瞬对上她的目光,心头又是一沉:“多谢娘娘。”她的眼里,没有光。
“丝雀,你去叫个太医来,我今儿肚子有些不舒服。”阿音忽而说道,“不知道是怎么了。”
闻言,丝雀一吓,脸色有些难看,连忙应了一声出去了。
“最近姐姐都还好么。”阿音绕过面前的书案,手里拿着一本书走了过来,随手搁在了一边。
“都好,倒是娘娘,应该多多注意身体。”
“我都好,前几日还叫人把御花园给刨了,想种点儿菜。”
“我听说了,慕相抱怨好久。”
阿音微微抿了抿唇角:“是啊,他不让,说什么体统。”说着抬手理了理鬓角的碎发,轻若无物的说了一句,“什么体统。”带着一丝轻笑与不屑。
简蝶手心一紧,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他们俩人之间也是经历过几番生死,得知云墨没了的时候,她甚至因为担心阿音哭晕过去,却不想,终于见面,竟然这般尴尬。
彼时,她早已经不是那个舞刀弄枪的简家小姐,她亦不是那个含笑带嗔的小郡主了。时光在走,只是猛一回头,发现彼此都变了。
“对了,我想学琴,姐姐教我吧。”阿音忽然说道。
“我?”简蝶回过神来,“我那琴艺你还不知道么,还是算了。”
“可是我想学,我觉得好听。”阿音说着就起身去找什么,“从前哥哥弹过,我想再听听。”
云墨啊。简蝶心中酸涩:“其实先帝儿时的琴艺是傅皇后教的,跟公爹如出一撤。”
“如此,傅大人是不是同他一样?”阿音在找曲谱,回眸看来。
却见简蝶眸子一敛,看着她的身后:“阿音你……”
“嗯?”
“是不是落红了。”
阿音站在那里,身子一僵,回首看着身上的血渍,忽而明白了什么: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