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先殿的藏经阁,有着大楚几乎最全的经书,琳琅满目。
云墨站在这里,抬眸看了一圈,心中复杂而沉重,曾经,他在这里待了几天几夜,直到自己晕倒了,才被宫人抬出去。
当时带人冲进来的,是吕后。
“玉儿。”记忆中的声音忽然响起,吕后缓步走了进来,独自一人,“好久不见了。”
“这里还是原来的样子。”云墨却像是没有听见,“这里的经书你看了多少了。”
“没看多少,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喜欢看书,看不进去。”吕后也不在意他的态度,站在门口,看着他倾长却有些单薄的背影道,“跟你们母子不一样。”
云墨似乎轻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提我母后了。”
“我也不想提。”吕后说着走了过去,“在宫里这些日子,过的还好么。”
“我不是来跟你叙旧的。”云墨终于回身看着她,原本就娇小的人,如今又清瘦了许多,“有人跟我说,宁沁殿的瑞脑消香是我母后调的,我不信,所以来问问你。”
吕后看着他,微微一怔,下意识的想问是谁说的,可是转念一想,是谁说的已经不重要了。
“是。”
“若真的是我母后送的,为什么父皇一直点着,一直点着……”
“这还不明么。”吕后看着她,一语道破,“就像你如今看不见阿音一样,会一直想着,一直想着。”
“……”
“我知道,你一直不信我,不信你母后不是我害死的,不信你的一切不是我夺走的,毕竟这事儿对我来说,也不是多清白。”吕氏慢慢的撵着手里的佛珠,“这些年,我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认识了陛下,然后又认识你母后。”
云墨不解的看着她。
“玉儿,你母后很好,真的很好,但是她的结局也并不能说她完全是无辜的。”
“你什么意思。”
吕后轻轻的撵着佛珠,缓声道:“她出生在傅家那样的钟鸣鼎盛之家却偏偏真心的爱着陛下。爱就爱了,却又不懂变通,真的是一点儿都不懂。”说到最后的时候,似乎有点儿气愤。
云墨定定的看着她:“难道就因为她出生在傅家,因为她爱父皇,就活该去死么!”
“玉儿,傅家是什么人家,是人都说是与江山齐寿的国家。武帝之前,周边势力,内忧外患的还有仗打一打,还有灾治一治。可是武帝之后,四象生平,一太平就不安分了。”吕后说到这些,一双清秀的眸子不禁眯了眯,“南疆不安分了,傅家也不安分了。”
云墨没想到她会说这些,一时警惕的看着她。
“先帝为了南疆夜不能寐,而你的父皇却又要为了傅家夜不能寐。”吕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轻轻一笑,“偏偏他又爱上了傅家的嫡女,还立为了皇后。亲手打压陷害自己的妻子,究竟是什么感觉,我到现在都想知道。”
“你是说……从前那些事,都是父皇他……”他做的?
“是。”吕后看着他,“他想用皇后的罪去打压傅家,提醒傅家。可是偏偏你的母后是礼仪典范啊,倔的很,宁死不屈。”
云墨心中一震:“那你呢!你就没有争宠么!”
“我争了,可是我吕氏算是什么门楣,我有什么底气去跟她争?”吕后忽而自嘲一笑,“还不是仗着陛下么。”
“……”不,是父皇逼死了我母后?
云墨忽然想起,傅皇后暗自垂泪的模样,怒其不争的模样,一时觉得头痛欲裂,不禁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桌子。
“你母后自刎,你舅舅便一心要扶持你,可是你却中了蛊毒,太子被废,傅家这才急流勇退,保全自己。”吕后看着他,“年轻就是蠢啊,我真后悔,当年还以为陛下是真心的,直到这么多年看着他点着那瑞脑消香,听见他一遍遍跟我说,不会再立皇后。”
“你骗我!”
“事到如今,我还要骗你什么呢?”吕后轻轻一叹,“后宫就是如此,帝王没有真心,若是有,也被自己杀死了。”
云墨定定的看着她,像是要将她看穿一般。
“我若是你,就不会再去争这个位子,难道你也想亲手杀死自己的真心么?”
云墨一怔:“你说的这样好听,还不是因为如今夏婼肚子里是个男孩,你们母子终于可以安心了,不想我再生事端么。”
“你若是要这样说,也可以。毕竟,我付出了所有,总要有些回报才是。”吕后说着将手里的佛珠放在掌中,徐徐的搓着,“这些天我念经,忽而好多事情都想通了,冥冥之中老天自有安排,我从前做了那么多,到最后还不是顺应天命。”
“……”
“夏家本来是无奈的选择,可是夏婼却成了阿音的至交好友,要不是因为阿音,你投鼠忌器,夏婼肚子里的孩子早就没有了吧。”吕后说着,抬眸看他,温言道,“你说,是不是天意呢。”
“好,好的很啊。”云墨冷冷一笑,“如此,还说什么呢。”说完便转身大步出了藏经阁,外面夕阳渐沉,天际隐隐的能看见那淡淡的月亮。
吕后站在门口,听见姚秀道:“娘娘,大殿下固执也不是一两日了,莫要伤心了。”
“如今都好了,只等月儿回来了,我还能有神可伤心的呢。”吕后抬眸看着那月亮,“对了,小七今天来么?”
姚秀想了一瞬:“东宫一早说来的,这会儿天色晚了,奴婢叫门口多点些灯?”
“嗯。”
奉先殿门口,云墨刚出来,就看见了夏婼的软轿,女子身怀六甲,小心翼翼的下了轿子,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那里的清冷男子。
“大殿下安。”
“太子妃客气了。”云墨说着,目光从她隆起的肚子上掠过,不欲多说什么。
夏婼见状,连忙叫住了他:“对不起。”
“……”
“我不知道,我的信会给她添麻烦,我只是想……我只是高兴才想着要告诉她的,是我忘了……”夏婼说着手心紧了紧,垂眸道,“忘了我跟她已经不在一起了。”
“希望你记得,她有多在乎你。”云墨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夏婼站在那里,看着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背影拉的老长,那么的孤寂,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阿音那么聪明果决的一个人,会想要留在他身边了。
这个男人,孤傲的叫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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