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商客虽知这严樊并非东财神,但均知道认物不认人的理。如今见此人手握财神玉佩,仅凭这一点,便是自己这些小商人万万开罪不起的。
“财神驾到,既昌永寿。”店内此话一出,众人纷纷靠来,楼上楼下的员外富豪都顾不得吃酒了,忙下来拜见严樊,皆作揖呼道:“财神驾到,既昌永寿”。
这杜家酒楼本就是扬州颇红的场子,常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是名震一方的豪绅来谈生意会客,就是秀才儒生前来吟诗作对。
此时见平日里耀武扬威的金主均站在严樊面前低头不语,一些不明事理的秀才坐在原位笑道:“奸商相会,何必以礼相待?”这句话本就是借士农工商来嘲笑商人地位不高,又奸诈无耻,却用士礼来会面,有伤大雅。在场的商人何故听不出这些书呆子的冷讽,碍于严樊还未发话,不敢发作。
严樊见谈笑者是几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转而笑道:“士非士,子非子,却与士同贪,却与子同酸。”严樊这话是笑指这几个读书人还未考取功名,算不上士,故而士非士;道子非子,是指他们虽也是儒生,却远远比不得孔子孟子;却与士同贪,却与子同酸,又是笑嘲他们虽然还不是官仕,却和贪官一样贪图名利,虽不是孔孟之辈,却与他们一样迂腐不堪。
几个秀才听得此话,不由怒火中烧,喝道:“你这厮有辱圣贤,理当告到官府,治个有辱斯文罪。”
“哦?有辱斯文罪?大明律令可有此罪?老夫知洪武先帝立大明法,大律令五十五条,小戒令一千七百二十项,赏罚包罗万象,普天同庆,却不知有个劳什子有辱斯文罪。如今你等穷酸却敢擅改大明律令,莫非是有造反之意?倒是该判个欺君之罪?”严樊冷笑一声,一脸正色,看不出半点玩笑。一旁的富商豪绅却是暗暗笑道,今日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定要遭大殃。
几个秀才平日里见这帮富商趾高气昂,挥洒金银,自己却不曾考得功名,心中大有嫉妒之意,本想教训一下这帮富主儿,却被这神秘人反讽一番,大大不爽也罢了。如今更是被扣了一顶欺君之罪的帽子,大明**盛行,若是真追究下来,自己岂不株连九族?当下几个秀才被吓得冷汗四起,神魂不定,又不愿当众人面求饶,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见严樊开口道:“今日老夫心情不错,汝等滚吧。”几个秀才听罢当下纷纷上前作揖道:“多谢壮…”,话一出口却不知如何称呼,忽记起起先这些商客拜见的话语,忙改口道:“多谢财神爷。”谢过之后匆匆离去,生怕又被严樊戏弄一道。
见这几个秀才悻悻离去,在场的商人倒是心中舒坦,只听严樊道:“都坐下吧。”几个员外莫敢不从,再加之他们本都是娇生惯养,体态虚肥,立即寻了座位坐下。其中领头的红袍商人作揖道:“回财神老爷,小的姓秦名崇,祖籍来自徽州,但现在在扬州安家,打理扬州几个小码头。”其余几人都自报名号和生意,严樊点点头,看了一眼林寻,又对众人笑道:“你们回去好好打理一番,吹吹风,说下月扬州会账,有差错者,老夫严惩不贷。”一众员外忙点头称是,纷纷散去。众人都知道自己产业的账簿都不大干净,如今见严樊要会账,恐怕这一月都睡不好觉了。
待众人散去,王二见此人当真有莫大神通,忙上前问道:“老爷还有点别的酒菜吗?”严樊不语,挥手示意不用。
林寻见四下无人,低声问道:“前辈为何要吓他们?”
严樊笑道:“老夫怎么吓他们了?为何要吓他们?老夫手执财神玉佩,又何须吓他们?”
林寻并不回他,一脸正色道:“财神玉佩是我们林家的,前辈,你为何会有?”
严樊见林寻语气不善,却是毫不在意,笑道:“嘻嘻,老夫说过林家气数已尽,宝物易主一事,简直再寻常不过了。”
林寻见他不肯多说,反而故意贬低林家,说道:“前辈如此强势,怕是有违东西和气吧。”
严樊笑道:“东西?东西既是事物,本是一体,又何来和气一说?”林寻见严樊偷换概念,便知此人端的不讲道理,也冷笑道:“前辈如此强词夺理,晚辈也不好多言,晚辈还有账没算完呢,就不打扰前辈的春秋大梦了。”说罢正要起身,林寻却感觉四肢被勒的吃痛,定睛一看手腕上银丝环绕,登时血痕弥布,盯住严樊道:“前辈这是何意?”
严樊不急不慢的又喝上一口,笑道:“贤侄,既然你和林季和一样好舌辩之术,那老夫就来和你论道一番,如果老夫满意必不难你。”
林寻也不挣扎,笑道:“前辈如何才能满意?晚辈若是负于前辈,岂不是不和前辈之意?可若是胜于前辈,又岂不是坏了前辈雅致?”
严樊复笑道:“公道自在人心,老夫虽强横,却岂能逆天而行?自古以来,愿赌服输。”
林寻双目一亮,顿时来了精神,笑道:“那前辈想要论何物何道?”
严樊右手一抓,空中银丝若隐若现,似断似连,看似杂乱无章却又浑然天成。只见严樊五指腾挪,林寻双腕上的银丝齐飞,收于掌中。严樊把右手摊开,笑道:“就论老夫掌中之物,天丝罗网。观我泱泱华夏,丝绸闻名天下,关外夷狄,无论皇室富商,或是平民奴隶皆喜爱无比。我西城天丝罗网便是西商前辈受那大财神沈万三之教,取其之意,为求自保而创立的绝学,如今更是睥睨天下。”
林寻暗忖,此人端的无赖,且不论这天丝罗网乃是西城严家绝学,论此物本对自己就不公平。光是这丝绸,历来都是西方丝绸之路为主,海路为辅,对自己是大大的不妙。所谓论道,便是格物致知,严樊出生敦煌,对丝绸的理解已登峰造极,林寻自知不如他,当下答道:“前辈所言不假,不过晚辈认为丝绸一物不过是财富与权力的附属品,与平民奴隶却是无缘,倒是丝绸一物通胡商,渡西洋,引得四方夷狄虎视眈眈,乱我华夏,孰知是功是过?”
严樊笑道:“非也非也,所谓南宋之后无汉人,却唯独这丝绸流传千古,丝既如此,人何以堪!青铜已蚀,陶瓷即废,良人不贞,唯独这丝绸一物看似软弱无骨却长存不衰,所谓道家有言,以柔克刚,方是正理。”
林寻一时苦笑,举杯道:“所谓祸患遗千年,此物诱惑百官敛财,致使百姓疾苦,如今流毒不消,西城可谓功不可没也。西城如此偏袒此物,大发丝绸横财,岂不是助纣为虐?”
“好大的罪名,如此一来,我西城岂不是华夏兴衰的罪魁祸首?俗语道,衣食住行衣为先,百虫吐丝,百丝聚线,百线成衣,何罪之有?若是以偏概全,历来改朝换代,起于莽草必因粮草之乱,那天下之乱根源岂不是这米粟?”
林寻顿时语塞,严樊心道,此子定非池中物,须趁他一时失势乘胜追击,以免此子再生诡辩,令自己失了面子。严樊正下身形笑道:“所谓功过,皆起人心,小子,你输在立意上了。”说罢右手一分五指,数根银丝齐飞向林寻,林寻躲闪不及,心想这老疯子莫非要杀人灭口?当下正要张嘴呼救,才发现口型虽对,却发不出声来,只听得严樊笑道:“小二,结账。”说罢掏出一锭白银,王二忙上前接过笑道:“老爷可吃够了?”又问道:“林寻小弟,这账多少?”林寻此时却说不出话来,严樊忙接过话道:“不用找了。”
王二见手上银锭足有十两,远远够了菜钱,忙笑道:“是是是,多谢大老爷。”严樊起身,林寻也不得已起身,形似木偶。原来严樊用天丝罗网封住林寻的声穴,令他发不了声,又控制林寻的几处经脉操纵林寻的行动,只见二人双双正要出门之时。
王二忙呼道:“嗨,帐房,哪儿去?”严樊笑道:“你家帐房与老夫有事,需得外出一趟。”王二见林寻表情僵硬,也不言语,顿时生疑道:“这不好吧,需得等掌柜吱一声啊。”
严樊不耐烦的扔出一物,道:“告诉你家掌柜就说,既昌永寿。”王二杵在门前,定睛一看,乃是一锭金元宝直插桌面,当下咽了咽口水,答道:“遵大老爷吩咐。”
严樊与林寻一路向北出了城门,绕出城去,只见城墙外一颗老樟树下,停着一辆破马车,马夫衣裳破烂不堪,眼神却是精亮,见严樊走来,忙上揖首前道:“主人,车马已备好了,先到凤阳港再坐船西去,到益州再换马车回敦煌,完全可以避开南北眼耳。”
严樊点头笑道:“不错不错,南北财神必定会来找老夫麻烦,老夫要避开他们,速回敦煌。”
林寻立在一旁,面无表情,只能听严樊布置。
严樊手捋胡须,思量半刻,说道:“将这小子带上,你们先走,老夫还有点事,随后就来。”
马夫却是不敢搭话,诺诺答道:“是。”
严樊瞧一眼昏睡的林寻,寻思他的穴道只是暂时被天丝罗网封住,但怕这小子醒来诡计多端,忙嘱咐道:“你们要看紧他,不要让他跑了,必要时你们自己决定。”
马夫当下不敢大意,答道:“请老爷放心。”
严樊点点头,转而对林寻道:“贤侄不必担心,老夫不会伤你的。”说罢右手一挥,从远处窜出一匹枣红大马,马上一人跳将下来单膝着地,低头道:“主人,马已备好。”
严樊不语,驶马向东而去。
马夫将林寻抬上马车,一路西去。
马车才行不过十里,林寻突然一阵痉挛。低头见自己身上的银丝已纷纷萎缩掉落,四肢虽麻木无力,行动起来却无大碍,林寻张嘴见也能发声,正要说话,忽然异香扑鼻,便觉得眼皮乏困,昏阙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