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里一个单独的院子,几个轻衫单薄的少女正在顶着秋老虎炙烈的太阳专心的拿着杆子寻找树上的寒蝉。时值正午时分,这里却安静的如同深夜,没有半点声响。
一个十四、五岁的绿衣女孩发现了一只蝉,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拿着沾杆想轻轻的驱赶,结果不知道是不是过于紧张,杆子掉到了地上。声音原本不大,但是在这个死寂的院子里,却显得格外的响亮,几个女孩登时脸吓的煞白。
几个人无声的怒视着那个绿衣少女,用手指戳点着她。绿衣少女一脸羞愧,象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悄悄捡起了粘杆,眼睛里全是泪水,却偏偏没有胆量哭出声来。
她们的恐惧不是没有来由的,这个院子住的是武威侯韩战风的小妾胡姨娘。而她是出名的难伺候。
俗话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小妾在世家大族压根就没有地位,胡姨娘本来也不例外。
没承想,世子韩逸因为母亲被草草下葬的事情和父亲吵架,被褫夺了世子身份。胡姨娘生的儿子韩嵩意外的承袭了世子身份,成了小侯爷。
这一下,胡姨娘母凭子贵就抖了起来,变得皮娇肉贵。又是怕风,又是怕光,还怕金属敲击的响声,连过年放鞭炮她都受不了。
此刻,胡姨娘正躺在一个青藤躺椅上,额头搭着一块白色的热毛巾,嘴里不停的哼哼唧唧。
在她对面坐着一个獐头鼠目的中年男子,此人样貌猥琐令人望而生厌。浑身上下穿戴倒也华贵,但是总感觉像是偷来的,看着很别扭。
中年男子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朝手上吐了口唾沫,点了半天,谄媚的笑道:“姐,这个月的利钱,我给您送来了!一共是一千五百三十七两,您数数。”
胡姨娘偷眼看了一下,又手捂额头哼唧道:“你搁桌子上吧????哎呦,我的头疼的厉害!都是当年生嵩儿的时候,月子没做好,受了风寒,现在我是浑身疼啊!”
中年男子一副同情心泛滥的样子,吧咂着嘴道:“啧啧,姐姐身子有病,还要替侯府料理一切,真是过于操劳了!”
“胡莱啊,你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姐能替你办的就办,办不了你也别怪姐姐???哎呦,这个头真疼啊!”
中年男子胡莱压低声音道:“姐,城东开当铺的高掌柜您是认识的,原先就住咱们家那条街,出名的高百万!他前几日托我给他独养儿子讨个老婆,我前几日来府里,觉得原先伺候韩逸那个小畜生的丫鬟暗香模样不错,反正那个小畜生已经摔死了,房里还留人伺候也是浪费,不如咱就将他许给高掌柜?”
胡姨娘鼻子哼了一下道:“胡莱,不是姐姐说你,我帮你在禁军神机营中谋了个职务,你好歹也是做官的人,怎么总是和那些商贾来往?他们是下等人,你不要失了身份!”
胡莱尴尬的笑了笑。
胡姨娘躺在藤椅上梦呓般的道:“那个高百万的儿子是个傻子,你当我不知道啊?说吧,他肯出多少?暗香是侯府调教多年的丫头,他要是舍不得血本,那是不成的!”
胡莱精神一振,伸出四个手指道:“他说了,出四百两银子!这可不少了啊,街上买个丫鬟也就三、五十两!”
胡姨娘冷冷一笑道:“胡莱,你甭和我打马虎眼,你打了多少折扣我也懒得问了,告诉你,没有三千两银子,这事儿就别再提了!侯府的贴身丫鬟哪个不是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那些普通官吏家的小姐,怕是也比不上她们!”
“三千两?这,这也太多了!”胡莱面露难色。
胡姨娘也不理他,又捧着额头上的毛巾开始哼哼。
“砰”
门被撞开,一个老妈子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喘着粗气道:“夫,夫人,不,不好了!”
胡姨娘一跃而起,甩手就是响亮的一个耳光:“你个狗奴才,谁让你擅闯我的房间?”打完之后,她躺在藤椅上皱眉道:“哎呦,我的头疼死了!”
过了许久,她有气无力的道:“说吧,什么事儿?“
老妈子捂着脸,偷眼看看胡姨娘道:“夫人,是世子出,出事儿了!”
胡姨娘立刻脸色煞白,腾的蹦起来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你这狗奴才,为何不早说,快说,嵩儿出什么事儿了!”
老妈子连挨两记耳光,苦着脸道:“世子被人打了!”
胡姨娘柳眉倒竖:“说,是谁那么大的狗胆?”
“是,是大少爷韩逸!”
“是他?这小畜生没死?”胡姨娘一屁股坐到了藤椅上,过了片刻道:“快说,嵩儿受伤了没有?”
“世子,世子的腿被大少爷给,打,打,打断了!”老妈子结结巴巴的道。
胡姨娘“啊”的一声尖叫着冲了出去,尖叫着道:“我和这个畜生拼了!”
她的声音已经劈裂,披头散发像是一头护犊子的母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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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世子去了‘听竹轩’???然后,然后就看见了暗香???”老妈子两条腿抖的像筛糠,哆哆嗦嗦的道。
“说下去!”一个中年男子平静的道。
他就那么随意的坐着,却如同一只卧虎。他的语气很平淡,但是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压力。
能坐在侯府“明心堂”正中央的那把虎皮交椅上的的,除了武威侯韩战风还能有哪个?他生得剑眉虎目,尤其是眼神更是刀锋般犀利。令人不敢对视。
韩逸则在堂下站着,亲卫统领铁玄站在他身边,神情里带着深深的忧虑。
韩逸倒是面容平淡没有丝毫害怕的表情。对于这个父亲,他曾经很害怕,但是现在真的不怕了。
这个令人敬畏的武威侯,在他眼睛里不过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个色厉内荏的懦弱中年人罢了。
敬畏,敬畏,不值得敬重的人,怎么会对他有畏惧?
“后来,后来世子就,哦,是暗香那丫头主动勾引世子???”老妈子偷眼看了看脸色铁青的胡姨娘,然后含糊不清的道。
韩战风冷哼了一声,空气里的温度也似乎随之降低,屋里的人全都不由自主的腿肚子转筋。
“那孽子到底做了什么???你是伺候过太夫人的,侯府的家法你是知道的!你还记得小葛子吗?”
老妈子听见“小葛子”这个名字,突然浑身抖的像发疟疾。三十年前,韩战风还是世子,武威侯是他的父亲韩啸天。
其实,不仅仅是老妈子哆嗦,整个屋子里的人都顺着后脊梁窜冷气,连站在下面的胡姨娘等人也莫不如此。
就连武道修为已经达到武师境界的韩逸也觉得两腿发软。
小葛子是当时身为世子的韩战风贴身小厮,不晓得犯了什么家法,竟然被老侯爷韩啸天装在笼子里,活活的用炭火给烤熟了!
这件事情,年轻一代只是听说过,而老妈子当时是亲眼所见,那种凄厉的已经不像人的声音,现在似乎犹然在耳边。
老妈子两腿发软,不由自主的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道:“侯爷,我实说,是世子对暗香欲行不轨,暗香不从???世子就打了她两个耳光,那妮子性子烈就投井了!所幸被几个下人给救了上来,正巧大少爷回府,听见暗香哭诉,就把世子的腿给打折了一条!”
韩战风眉头渐渐锁了起来,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片刻后冷冷一笑道:“好,真好!”然后随意看了胡姨娘一眼:“你养的好儿子啊!”
胡姨娘如蒙雷轰,几十年的积威之下,她对这个丈夫那是怕到了极点,但是今天儿子的腿被打断,令她几近疯狂。如果不是因为实在使唤不动玄甲铁卫,她早就命令侯府的亲兵卫队将韩逸大卸八块了!
“我不信!嵩儿才刚刚十四岁,怎么会做这些事情?你这个死老婆子敢诬陷世子,你活够了?一定是你们勾结一气,想害我的嵩儿!就算是嵩儿真的做了又能如何?暗香横竖不过是个奴婢,狗一般的贱人罢了!”胡姨娘咬牙切齿的道。
韩逸冷眼看着胡姨娘哭天抹泪的撒泼,沉默不语。
“铁玄!”韩战风叫道。
“属下在!”
“你拿的名剌去太医院请掌院医官给世子治伤!”
“是!”铁玄点头称是,然后悄悄的在韩逸腰上捅了一下,这才忧心忡忡的出了明心堂。
胡姨娘急忙道:“你快点去,世子现在疼的厉害!”
武威侯以军法治家,家法严厉甚至超过了军法,今天这么轻描淡写还真是出乎大家的意料。
“派几个老成的丫鬟和老妈子,照顾好暗香!给她家里人送五百两银子,莫叔,劳烦您老人家亲自去办!”韩战风对身边坐着的一个老者道。
这个老人叫莫天石,是侯府的老管家,曾经是韩逸太祖父的亲兵,后来因为战功保举到了副将,他不愿去当官,宁可给韩府下人。
世家大族里,伺候过长辈的下人,比年轻一代的主子还要有面子,更何况莫天石伺候过三代的武威侯。连韩战风对他,都是执子侄之礼,把他当做家族的长辈。
莫天石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来人!把那个孽子绑了,将他的腿给我打断!”韩战风狞笑着道。
胡姨娘从地上蹦起来,叉着腰道:“你们怎么还不动手!”
堂下的玄甲铁卫看看韩逸,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走上堂来。韩战风军令如山,没有人敢于违抗他的命令。
“宁可被打死,也绝不任人宰割!”韩逸攥紧了拳头,暗暗下定了决心。
如果放在几年之前,身为世子的韩逸就是把韩嵩打死,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这种小老婆生的孩子,地位比奴仆高不了多少。
可是现在????
韩逸暗暗凝聚心神,调理着内息,气海中的七情六欲鼎也活跃起来,十三个妖怪摇头摆尾,极为兴奋。经过三百年的佛法陶冶,它们的戾气已经消减了大半,纵然如此,它们依然还是很嗜血。尤其是父子相残的局面,更让这些妖孽感觉到无比的快意。
韩战风坐在虎皮交椅上,面容如铁道:“我是让你们将韩嵩那个孽障的腿打断!一会儿太医来了,两条腿一起医治!”
这话一出口,满屋人都惊呆了,胡姨娘大惊失色道:“侯爷,你疯了?”
韩战风冷着脸道:“把这个疯女人叉出去,让她回屋好好的反省一下,哼,嵩儿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难辞其咎!别以为你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我不知道,我是给你留着脸面呢!你却偏偏不要脸!”
“侯爷,你不能啊,不能啊????”
几个如狼似虎的玄甲铁卫将声嘶力竭喊叫的胡姨娘拖出了“明心堂”,他们走过韩逸身边的时候,眼中带着笑意。
只有韩逸,才是他们心目中真正的世子,真正的武威侯继承人,这不仅仅是因为韩逸是嫡子,武道修为和天分都甚高,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韩逸性情兼有父亲的杀伐果断又有母亲的纯良敦厚。
那个风华绝代,又善良温婉的柳妃影,才是他们心中唯一的主母。
韩战风发落完胡姨娘,冷冰冰的看着韩逸,半晌无语。
韩逸站在原地不动,和父亲四目对视。韩战风威势逼人,韩逸感觉自己在看一只猛虎,眼睛都觉得有些刺痛。
“你去吧”韩战风端起青花釉里红茶盏,喝了一口茶,平淡的道。
韩逸一惊,这么轻松就放过自己了?毕竟现在韩嵩才是世子,自己把他的腿打断了说什么也不算小事儿,起码也要被训斥一番,而父亲竟然一句话多没说。
看着韩逸发愣,韩战风一摆手道:“怎么,还不走?等着领赏呢?”
铁玄生怕韩战风改了主意,急忙拉住韩逸的手道:“还不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