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咣当!咣当!......规律而单调的伐木声在山林中再次响起。
等待着五日后的最后期限,吴星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看着不远处扑蝴蝶的小狐狸,嘴角微翘。“这小狐狸也太好骗了,几块肉干就轻易把它收买了。”吴星心中暗道。
自从八岁开始,吴星就在这片山林砍柴。山谷小镇无名,也没什么特别的出产,镇上穷苦人家也只能靠山吃山,到山上讨生活。或是采摘些山货贴补家用,或是收集些材料蔽体果腹。山林出产并不丰富,靠近镇子方圆十里还好些,出了十里就是穷山恶水,毒瘴恶虫猛兽不知凡几,最顶尖的猎手都不敢轻易进入。正因如此,每一片林子都是有主之地,若非镇上之人尚且对镜虚礼敬三分,冲着灾星的名头,吴星是万万不可能占据一片山林的。
林中碧玉木,材质虽较一般生铁坚硬些,但也不多,算不得什么好材料,砍伐耗时耗力不说,价钱也十分低廉。但对于一贫如洗还要供养一个嗜酒如命、花钱如流水的酒鬼的吴星而言,已经是苍天恩赐。
咣当!吴星沉腰立马,再次将手中满是缺口的双刃斧劈在碧玉木之上,强烈的反震之力震得他胳膊有些发酸。斧刃撞击碧玉木飞溅而出的火花,如飞舞的萤火,一闪即没。从八岁开始,吴星就跟随着镜虚开始学习修行入门之法,可惜造化弄人,他一直不得其法,就连最基础的生脉都没有开,无法修行。
古修通言,曰:生,万修之基,开脉者得入神门。灵基不存,天莫能助。
这段话,吴星不知听镜虚念叨了多少遍,虽能倒背如流,对开生脉而言却于事无补。八年来,小镇上只有去年的胖虎成功开启生脉,离开小镇,踏上修行之路。一年过去,胖虎虽未传来只言片语的消息,但想来生活肯定是吴星无法想象的。每次听别人谈论那个幸运的少年,吴星都恨不得自己就是他,可幻想依旧是幻想,不开生脉不能离镇的戒律是谁都无法打破的,即便是镜虚也不行。
吴星喜欢砍柴,因为砍柴的时候,心中的苦闷都能通过这一把破斧头宣泄一空。单调的沉腰立马、拧腰发力,每次都要重复数百次甚至上千次,才能砍倒一棵碧玉木,吴星把它当做打熬身体的训练,乐在其中。
当!一股劲力传入吴星双臂,直入胸腹,吴星只觉得仿佛一股热流如灼,汹涌而入,双臂发麻,胸腹如堵,险些将手中之斧掷出!吴星心中一惊,急忙拧腰旋身,好不容易抓稳斧柄,却已汗出如浆。这次,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
温和如吴星,似乎对万事都毫不在意、云淡风轻,唯独面对修行之时,偏执如一,有一股狠劲,决不轻言放弃!他人不能忍受之苦,他能甘之如饴,只因他还有未成之梦!
无力,何以观沧海!
“咳咳......”吴星深深吸入一口气,如利剑般穿透胸中块垒,贯通胸腹。吴星强行压下胸腹的不适,阵阵脱力的虚弱之感无可扼制地传入他的脑海,使得他眼前有些发黑,连身体都有些摇摇欲坠。小狐狸已经停下了与蝴蝶的嬉戏,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吴星,似乎被吴星这里的状况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山林之间,不知何时起了风。微风拂过林梢,穿过山间,不知从天边何处吹来洁白的云彩。
静立如枪,吴星平复翻涌的气血,觉得浑身酸软过后,山林间隐隐有气流注入自己的身体。此流如风,清凉不失温润;其流若水,绵长更添厚重。此流逆行而上,直灌吴星后脑。清凉之气徘徊于后脑,渐渐消散。吴星从未有过如此奇妙的感觉!仿佛身体都变得轻盈了一些,似乎这股清凉之气再多些,自己就能飞起来,成为风的一部分!
吴星精神一振,顾不得双臂酸软,提斧再砍!
撞击如钟声,碎芒如萤。风似乎变得更大了些,如牧羊人一般,驱赶着天边如羊群的白云,越来越近,越来越厚,越来越黑。阳光为云层所遮蔽,天色渐渐变得阴沉起来。
“轰!”一株碧玉木被砍倒在地,漫天尘土中,气喘吁吁的少年拖着斧头奔向下一株碧玉木。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无名小镇的稚嫩少年,而是义无反顾、勇往直前的战士!
舒适的生活,谁都愿意享受。有些时候,逼迫自己确实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毅力,一如此刻的少年吴星。他的身体几乎达到极限,因他平日一天只能伐一木!可今天,他要对自己狠,他不愿安宁祥和,他要争!天贵和,那人世间何来如此多的纷争?吴星不懂,他只知道,争,是因不甘于既有之命!争,是为锋!
风如狂,夹杂着林间枯黄的落叶和尘土,如一条地行之龙,狠狠撞向天幕,似乎于它之上,不得再存遮挡它翱翔之物!云如墨,阴沉如天之神色,它,代表天威,绝不容挑衅!苍如怒,千川万岳莫敢护!此刻,天怒!
“轰!”蓝色闪电如蛇,瞬间穿行无边天际,击碎道道狂风,其意为灭,凡天不喜之物,不能存留!雷声震动,大地似有起伏,其意为慑,凡有逆意者,如此风!电闪雷鸣中,小狐狸惶恐地躲在不远的岩石之下,呆呆地望着吴星,小脑袋里不知想些什么。吴星如木偶般,全凭一股意识在支撑着,挥动着手中的斧头,其势如电,其声如雷!体内仿佛有什么要形成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这种欲望支撑着吴星专注地挥舞着斧头,即便是天地之威,莫能撼动!
“给我开!”吴星怒吼一声,将斧头狠狠劈在碧玉木上。有雨滴自如墨的云层之中坠落。此雨,为天之恩,亦为天之罚,顺从者可得生,逆行者即为亡。雨落在吴星的身上,夹杂着汗水把破旧酒旗一般的衣衫浸透,不知带给吴星的是生,还是亡。
注入体内气息积攒越来越多,消散越来越少,并且逐渐汇聚,最终,一滴液滴在吴星后脑处生成,然后滴落体内,一如这从天而降的雨!
“轰!”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吴星持斧呆立,任由雨水打湿身体。此刻,他的体内,一如这方天地,仿佛无尽的莫名之气不断汇聚成雨滴注入体内,而他的后脑处就仿佛干涸已久的土壤不断吸收!渐渐地,土壤不再干涸,变得湿润,继而成为一汪浅浅的水洼。
也许片刻,或许很久,吴星回过神来,犹自难以置信地握了握拳,通体舒泰。他提起斧头,用力劈在未倒的碧玉木上,深浅依旧,震动依旧,唯一不同之处,就是身体没有之前那般酸软疲倦。但吴星知道,此刻的他,已经不同。
“难道,这就开了生脉?”对于身体内发生的变化,吴星尚且不能确定,但这并不妨碍少年的喜悦。“砍柴为生,想不到,砍柴也能开生脉!”
电闪雷鸣,天怒尤未平息!狂风怒吼,大雨倾盆,恩威莫测!林间少年如疯似癫狂笑起来,其声似盖雷霆!八年坚持,苦涩忍耐,终于一朝得偿所愿,岂能不喜!
“自古修行难且险,众修皆云天无幸。
昂首莫道孤与苦,且挥屠刀长歌行!”
少年昂首而歌,其性如狂!
岩石下,小狐狸抖了抖身子,将飞溅的水滴震成一蓬蓬雾气。小脑袋歪着,似乎想起了那两只未扑到的色彩斑斓的蝴蝶。
无名小镇,镇上有一座高耸的石门,其上铭文只有一字——道!镇上之人,也喜欢称之为“神”。石门耸立镇中,并无亭台楼阁之类的附属,非修行者任意穿过,并无异状。或许,这就是古修通言所说,生,万修之基,开脉者得入神门的由来。
若是有修行者,可看到此门中繁奥禁制不知凡几,修为浅薄者甚至会有晕眩之感。而且,非道门认可者,入门必伤!
此刻,外界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此门中乾坤却另有一番景象。这是一间简陋小院,院子无门,只有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如恶鬼之口,仿佛时刻吞人吐息般张开,供人往来穿梭。小院布设,与吴星居住之处有八九分相似。
小院正中大厅,一个干瘦黝黑的半百老者端坐,双目似开若闭,茶几上,一个葫芦放在触手可及之处,正是镜虚。就在吴星后脑处“水洼”成形的一刻,镜虚似若有所感地睁开眼来。此刻的镜虚,双眸神光大放,发衫无风而动,嘴角微微上翘,朗声笑道:“好!终于开了生脉,也不枉我苦等十六载!”大喜之下,镜虚将葫芦一把拿起,狠狠灌了几口。酒入愁肠,似勾起万般相思。“琪儿,相见之日,不会太久,等我......”镜虚喃喃道,声音几不可闻。
不知离吴星多少万里之外,大殿蹲伏如兽,昂首似向天怒吼。大殿之外,晚霞如火,将天空灼烧得通红一片。大殿之中,威严之人沉声道:“灾起。”另一人沉默片刻,长叹一声,道:“无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