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木雕花窗栏下,一袭荣白雪袍的绝色女子与身着深蓝衣衫的温润男子相对而席,温馨的早膳氛围里,两人时时对视一笑,有一腔没一腔的笑着交谈,时间倒也过的得趣。
“今日想不想去街市上逛一逛?”南沙同她一起走在曲廊里赏春花,顺道消消食,倏尔提起了这茬。
“嗯?”叶知秋有些出神,疑惑的回头望着他。
半晌才回过味来,笑了出来:“怎么想着出府,以前不是觉得陪女人逛街是件既无意义又浪费体力的事情吗?”
“陪夫人自然不一样。”南沙张口即来。
这人还真是越相处久了,这张嘴就变得越发油嘴滑舌。
“成亲已久,还未陪夫人亲自去购置过首饰头面,倒成我的不是了。”南沙瞥了眼她发髻上缀着的那只攒花双蝶步摇,想起这是好久之前他曾送她的,她竟也还存着,也不买些时下流行的昂贵款式。
叶知秋看他视线落在自己发间,却是缓缓笑开了,“不过皮囊饰品,我倒不在意这些。”
哪成想南沙竟摇了摇头,“夫人嫁与我岂能如此简约随意,自然是要将夫人打扮的最为美丽动人,让人知道这上京无人能比你更加幸福啊。”
叶知秋脚下一顿,眼里原本澄澈的情绪一瞬间被搅得复杂而难以看清,却只是转眼功夫,她便扑哧笑出声。
“你这油腔滑调的功夫倒是愈发长进了。”她说完也不管他作何反应,径自走到了前面。
南沙看着叶知秋纤细的身子踏着轻盈的步调,陡然生出了一种这人怕是就一阵风都能将她卷走的不真实感,脚下愈发快的追了上去。
不过虽说叶知秋嘴上不大愿意和南沙去逛街市,却还是在两刻钟后整装准备出府了。
“我们便这样出去?定会被百姓围观的吧…”叶知秋看了看南沙那张众所周知的王爷脸,暗叹声。
“无碍。”南沙倏尔弯唇一笑,弯腰替她将腰间的玉佩缠好。
两人一路闲庭漫步般停停走走到街坊市集,四周吆喝叫卖不绝于耳,喧腾热闹的好似一直冷清安静的王府并不是这上京路的所在。
不过一路上人潮拥挤,摩肩接踵,倒反而无人识出两人身份。
“我们去哪里?”叶知秋咬了一口刚买的热乎酥饼,眨眼问道。
南沙瞧她一眼,却见她只顾着吃没空看向他,蓦地笑出来:“不是说出来买首饰吗?你这小馋猫只顾着吃,我当然要记得了。”
叶知秋垂眼不语,嘴里咀嚼的速度有些慢下来,许久才听她带着笑意的嗓音回答,“那是要去云珠阁?”
“以前总听上京的贵女们提到那里,传闻还不错。”
她笑,“原来堂堂南宁王也关注这些。”
南沙侧头挑眉看她,不置可否。
云珠阁前。
“那不是南王吗?也就是说他身边的便是南王妃了,还真是容色姝丽。”一个样貌清秀的贵女对着身边的好友附耳。
“南王妃真是有福,夫君宠爱,人又生的貌美……”又一贵女悄声。
叶知秋敛眸,伸手将几缕鬓发挽到耳后。她瞥眼身边的人,一身深蓝长衫袖口露截雪白的缎衣长袖,交领束腰,长发垂落眉目攸然唇边自带一抹温润如玉的笑容,真能道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只是,观人面七分,识人心却无。
外表再金玉其外,风采斐然,也不过是副美貌皮囊,真正内里如何却不得而知。而往往于是令人趋之若鹜的皮囊秀色,愈催人死亡。
“璟儿,进去吧。”南沙见她出神,俯下身子唤她一声。
叶知秋怔了下,随即点头称好。
两人相携走进云珠阁,倒是给掌柜的吓了个大跳。忙将账簿合上笑眯眯地走出来迎客,语气是微不可见的谄媚:“王爷、王妃今日想挑些什么?前些日子王妃来,买了好些云珠阁新匠出的好货色,眼光真是好。”
叶知秋抬袖掩面轻笑一声,“不过随意挑选了,是云珠阁样式好。”
“那王妃今日来是还想添置些什么?我遣他们将好的都拿出来。”掌柜的豪气一笑,问道。
南沙环顾一眼四周摆放的首饰头面,珠钗簪花,对掌柜的温和开口:“今日来是想给夫人买些整套的首饰头面,便不一一挑了。”
掌柜的眼睛一亮,即刻拍手喊道:“小六,把新进的那批宝石头面拿来,还有攒花的那批也是。”
等到清一水的绢花盒子摆在自己面前,掌柜的才开口笑道。
“这些都是做工和外表最精致美观的几套首饰,王妃可以逐一打开挑选。”
叶知秋看了眼依旧笑着看她的南沙,无奈的摇了摇头,她真的很不喜欢挑选这些饰品装缀,可这人……忽地,她计上心来。
叶知秋莞尔淡淡一笑,“王爷眼光极好,每巡带回给本王妃的都是既别致又精巧的样式呢,不如就王爷替我挑吧。”
话罢,掌柜和南沙皆是一愣。
南沙先回过神来,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转眸间瞳仁中似有暗芒一闪即逝。他很快便走到那些绢花盒子前挨个挑选起来。
暖金色阳光下,珠钗宝石五光十色的光线折射在他侧颜,或蓝或赤,俱是耀人心神。
叶知秋敛下眼睫,从余光里看见那人身姿绰约的模样。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另一个人的模样,同样有时面目温柔的笑容,高大直挺的背影,为她所做的所有细枝末节……
只是,这个人……
叶知秋看了眼南沙,唇畔蓦地勾起个轻嘲的笑来。
她却不能相信他任何,不论是关切还是宠溺,亦或是……所谓的爱。
一旦沉溺在这个男人所费力编织出的温柔陷阱里,便是如同夹杂着蜜糖的利箭向自己心脏直直射来,没有一点退路,等待自己的,除了死亡,别无他选。
一直都是这样的。
她最初便不应该将他当成江昱琛的替身,因为世上从不会有谁会跟谁一模一样。带着自我混淆的视角去看他,才会觉得他身上有谁的样子,去倾注感情,才会赔上自己。
但现在不会了,她勾唇莞尔,露出一个温柔清丽的笑容来。
找清自己的定位,将这场盛世鸿大的戏唱到谢幕。她相信,不论自己现在多么被动,只要能撑住一直活着,就总会有出头之日。
“我看这个就不错。”叶知秋涂着丹寇的指尖抚过一套宝蓝色镶面的头饰,狭长微翘的眼角弯起,“就这个吧。”
看南沙挑的仔细,耐性十足的模样,她心里忽然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索性笑着不着痕迹的掩饰下去,随手一指。
“好嘞,小的这就给王爷王妃包起来。”小六利索的收起盒子,手脚麻利的用昂贵的布匹将绢花盒子包起来,“待会儿就差人给送去王府,王爷王妃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不必了,改日再来。”南沙见她已生无趣心思,便开口婉拒了。
“二位慢走。”掌柜的恭敬送客。
随后两人又在街坊上逛了好些时间,倒是将南宁王爷无比宠爱正南王妃这个消息传的人尽皆知,闺阁里或是嫁为人妇的女人们对于这个来路不明神神秘秘的王妃多了些羡慕和嫉妒心思。
迎着那些或了然,或艳羡的目光,叶知秋一步一步走的极稳。
她目不斜视,白皙美艳的脸上带着一成不变的温柔笑容,金色的阳光照射在她雪白的衣裳上,衬得她像是虔诚的信徒,正双手合十,一步步走上神坛顶端。
南沙走在她身旁,湖蓝色的衣袍在走动间仿佛翻滚起汹涌的暗潮。他看着叶知秋依旧柔美的侧颜,总觉得有地方改变了,却不知是哪里。
回府时已近黄昏时分,橙黄昏暗的光芒令人感到无端的舒适和倦怠。
“待会儿府里来客人,你便在瑶光榭里歇着吧,想做什么自己决定。”南沙刚交代完下属事情,便向她走来,温声道。
若是往常,她必定还要欣喜上一阵,毕竟南沙给予她不多的回应,何况还是自由时间。
但现在明显与之不同,她只是淡淡颔首,唇角噙着浅笑劝他多休息,别事事亲力亲为太过操劳。
南沙微皱了下眉看她,不明白为何她今日反应如此平淡,但还是温柔的又多语几句,一派温雅宠溺她的模样。
叶知秋垂眸似是有些赧意,脸颊微红。
却在南沙转身携属下离开后抬起头,露出双眸里冰寒刻骨的冷来,深深的厌恶和抗拒埋在瞳仁里,嘴角原本的温柔笑容如今看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别扭。
贵客临门,发妻却被弃若敝屣,想必不是什么见得人的交易。
如今南沙再想背着她运筹帷幄已是不可能,就让她来看看,他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叶知秋低头理了理衣袖,收起脸上的表情,离开前堂。
等回到瑶光榭,便迎来了日暮空庭关心的问话,带着往昔一般无二的欢乐笑容。
“主子,今天王爷带你去街上买什么好东西啦?”日暮笑嘻嘻的睁大眼睛瞅她。
空庭也不说话,只由着她闹。
但许久都无人回应,两人这才发现叶知秋与平日里明显的不同。
若说平日里的叶知秋是笑着的,宛如春风般温柔的优雅模样,那今日便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凛冽,漆黑的眼睛里不见半点亮光,像是漩涡一般带着魔性要将人吞噬殆尽。
浑身上下翻腾起来的气息阴晴不定,令人心生惧意,忍不住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