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不过十几秒的时间,局势却已完全倾覆。本应该是占据着优势的人,现在已经卧在了血泊之中,本应该是狼狈躲闪的人,现在却傲然的站在尸体旁边。
遗憾的是,没有几个人看清楚匕首是怎样划过谢砚咽喉的,唯独留下一具尸体供大家欣赏。
虽然这种结局有些意外,可大伙都知道,谢砚死了,死在他即将跨进五级妄武之前,死在他刚刚触摸到剑气离体的玄妙之后,而且是死不瞑目。
旦修用匕首挑开谢砚的衣服,从他怀里收回郭如静的玉佩,淡淡道:“这么好的玉,你居然说只值酒钱,看来你的眼力真是不行啊,难怪会死得这么快。”
说完,他扫了一眼傻楞了在当场的几个彪形大汉与吉西西,冷冷道:“我忽然开窍了,在黑灵城就不该讲什么道理与人性,干脆我做件好事,把你们一并送去陪谢老板吧。”
“咣!”
吉西西两腿一软,栽在地上。
可瞬息,他就连滚带爬的爬到旦修脚下,抱着旦修的小腿嚎哭起来:“公子,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鸡。小鸡刚才瞎了狗眼,不该对公子无礼,可小鸡有苦衷啊,小鸡是活在谢砚这个老鬼的魔爪之下,不得不干些对不起良心的事情,其实我从小心地善良,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一只,更别说坑人害人了。”
吉西西眨眼之间就转了风向,把所有的不是全都栽在了已经不能开口的谢砚身上。
谢砚若是听到了,不知道会不会从地下爬出来撕了吉西西。
旦修眉头微皱,没想到黑灵城还有这样怕死的另类,这股猥琐劲,还真是对得住他这张脸啊。
“你之前不是说,江湖有鸡爷的传说吗?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吉西西抹了一把混在一起的眼泪与鼻涕,继续道:“公子,你千万别当真,小鸡除了偶尔小赌、偷·窥以外,从来没有干过跟江湖挂钩的事情。况且,我爹死的时候说了:死兔崽子,江里和湖里的水都很深,你又不会游泳,千万不要下江湖啊。”
旦修哑然失笑,对这个小眼珠时刻都在乱转的猥琐面孔多了一份认识,别看他现在哭得稀里哗啦,眼泪鼻涕一大把,可他的心眼估计从来就没有停过,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小人。
“滚,别把鼻涕擦在我裤子上,你这颗脑袋就先寄存在你那里,等你哪天惹我不高兴了,我再取下来把它当瓜踢。”
吉西西一溜烟的从地上爬起,动作自然纯熟得很。
他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弯着腰谄笑道:“好嘞,哪天公子若是不高兴了,小鸡就滚到你面前让你踢。”
旦修无语,这份变脸的速度,跟这份不要脸的臊劲,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旦修一把把面前猥琐的脸拨开,看着五个彪形大汉说道:“给你们两条路,要么以后跟着我,要么就下去陪谢老板。”
结果自然是五个彪形大汉投奔了过来,他们也只是替谢砚当打手而已,犯不着拿自己的生命作陪葬。况且,对于黑灵城的人而言,谁给钱,谁就是老板,不存在死忠之说,对谢砚是如此,对旦修也是如此。
谢砚既已死,旦修也就毫不客气的把酒楼占为已有,本来旦修对这种行为还有点忐忑,可他发现周围的人没有任何异样之感,仿佛他这样做再正常不过。
“原来这就是黑城人的生活方式啊,真是够赤·裸·裸啊。若是我扔下这个酒楼而去的话,估计还会惹来别人看白痴一样的目光吧。”旦修轻声自语道。
一直跟在旦修身后的吉西西,时时刻刻都在留意着旦修的一举一动,两个耳朵更是竖得比兔子还高。
听到旦修的自语后,他立马插嘴道:“公子,你和我一样,都是心慈手软的人。黑灵城的人可不是这样,他们根本不知道慈悲是什么东西,就算把慈悲扔给黑灵城的狗吃,狗都会不屑一顾。”
旦修一脚抽在吉西西的屁股上,骂道:“你个小样,是不是在变相骂我?我问你,你那个“圣辉商行”有多大规模?”
“规模很大,有大老板,小老板,组长,小组长,出纳....”
见旦修又有抬脚的倾向,吉西西忙总结道:“凡属别的商行有的,圣辉商行都有。”
“那员工大概有多少个?”
吉西西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丝难得一见的别扭,挠着头道:“员工嘛...现在...还只有一个。”
旦修一楞,不解问道:“一个吗?难道你那些大老板、小老板、组长就领导这一个员工吗?”
吉西西左右扫了扫,凑近低声道:“老爷,我就跟你一个人说,实际上大老板、小老板、组长、出纳等,也是一个人身兼数职。”
旦修又是一楞,可随即就明白过来,他毫不客气的一脚抽了过去,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丫的,合着圣辉商行从上到下就你一个人,你居然骗小爷分店遍布全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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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对于许多人来说,是另一种生活的开始,对那些活在阴影里的人而言,就更是如此。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黑影轻手轻脚的走到床前,低语道:““全死了!”
虽然旦修早有心里准备,但心头还是一沉,问道:“郭太呢?也死了吗?”
“具体情况不知道,但据周围的人说,那一夜,铁鹰宗内没有留下一个活物。”
旦修皱眉,问道:“铁鹰宗在黑灵城这么多年了,难道没有帮手吗?淹天阁也没管吗?”
“有帮手,不过是坐在墙头帮着吆喝。人全死了以后,他们也没少抢宗内的财物。至于淹天阁,估计铁鹰宗就是灭上几个轮回,他们也不一定会插手。”
旦修怔住,望着穆和,仿佛还在消化他的话。
穆和脸皮痛苦在跳了跳,嘶哑说道:“别忘了,这里是人间地狱。”
“人间地狱吗?好一个人间地狱,谁干的?”
“黑灵城四大势力之一:枯冥阁。”
“这件事你不用再插手了,也不要跟其它人联系,先去睡吧。至于静儿那边,我明天跟她去说。”
待穆和离去后,旦修在床上辗转难眠,铁鹰宗的结局在他的意料之中,本来跟他没有什么瓜葛。可是,那里有郭如静的一切,她的亲人,她的生活,她的感情等等。
旦修一想到郭如静突然听到这个消息以后的痛苦模样,心头就泛起针扎般的心痛。
睁开眼,旦修望着漆黑的房顶,喃喃自语道:“静儿,为了不让你痛苦,我骗你一次好不好?就一次!”
而另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反对道:“你若骗了她,你又怎样去面对她那个干净的世界,难道善意的谎言就不是谎言了吗?”
这一夜,旦修失眠了,十八年以来的第二次失眠。
直到第二天早上爬起来吃早餐时,他脑海里的两个念头仍然在翻腾、纠结。
餐桌上的老吴与郭如静,被双眼满布血丝的旦修吓了一跳。
郭如静担忧的望着旦修,旦修则努力的朝她挤出一脸的“阳光”笑容。
老吴就更加不懂了,这三年他与旦修朝夕相处,再落魄、再狼狈的时候,也没见旦修笑得这么难看过。
难道这小子狼心狗肺的性子改了吗?
食之无味的吃完早餐,旦修牵着郭如静的手进了房间,他静静的看着对面那双干净的眼睛,忽然明白到:自己在这双眼睛面前不能说谎,也不要说谎。
有此一念以后,旦修轻握着郭如静的手,尽量委婉的把穆和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郭如静。
郭如静哭了,不再是默默流泪,而是失声痛哭,这个柔弱、胆小甚至有点自闭的少女终于崩溃了,她仅有的勇敢和冷静随着泪水缺堤般涌出,而留在她身体里的,只有无尽的绝望以及恐惧。
旦修不敢去看她的眼睛,甚至不敢去看她的脸,因为他怕自己会跟着她流泪。
他只能搂着她,默默的心痛,默默的问自己:静儿,我是不是错了?我是不是该骗你一次?可我不想往你那干净的心湖里投入一块谎言的小石头,虽然湖面的波纹最后会平息,可那块石头终究会落入到湖底啊。
郭如静一直在旦修怀里痛哭,哭到抽泣,哭到无力...
直到实在哭不出声音时,她才轻轻的挣脱旦修的怀抱,一个人,孤独的走出房门。
旦修跟着她,默默的看着她回了房间,关上门,他才暗暗的叹了口气。
他知道,郭如静想一个人静一静,或许会一个人回忆,或许会一个人再痛哭、再流泪。而他,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心情让他莫名的焦燥起来,他来回的彷徨于郭如静的门外,时而叹息,时而冥思,时而望向那张紧闭着的房门。
好不容易熬到吃中饭的时候,旦修迫不及待的敲响房门,敲门数声,仍无回应,就在旦修焦急准备撞开房门时,门却徐徐而开。
旦修望着门页间的郭如静,心痛得抽搐起来,眼前人双眼红肿,脸上泪痕未干。
但让旦修心痛得抽搐的不是这些,而是郭如静看着他的眼神,呆滞、绝望以及...陌生。
旦修动了动手,想要去搂住她,然而他的手却伸不出去,因为郭如静那种看待陌生人的眼神,让旦修怀疑,自己是否与她曾经相识过、相知过。
“你,吃饭吗?”
挣扎半响,旦修方挤出这几个字。不然,他又该说什么呢。
郭如静摇头,门,又重新合上。
门页合上的那一刹那,旦修的脸色突然间狰狞得可怕,他蓝色的眼瞳内冒起一种强烈的仇恨,对枯冥阁的恨。
他暴躁的在走廊中吼起来:“老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