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均平在十岁之前简直就是贺家的眼珠子,从上到下都把他捧在手心里养着的,所以才养成那一副嚣张骄傲的大少爷脾气,便是贺家败落后他流浪到武梁县遇到琸云时,依旧脾性不改。
再之后的五六年,人虽成熟老练了许多,于人情世故方面却不是很懂,在外头接人待物还勉强,但这后院家事更是一窍不通。当然,这也不能怪他,谁让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这些呢。
待琸云板着脸一点点地和他说起这样那样的道理,贺均平简直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最后都快哭了,一副后怕又沮丧的模样,巴巴地看着琸云小声道:“我是不是做了挺多蠢事,害得阿云丢了不少脸?阿云你懂得真多!”
琸云揉着太阳穴,没好气地瞪着他,瞪了一会儿终于又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小时候脾气坏,整天跟我吵架,现在反倒会夸人了,也不晓得从哪里学来的。”
贺均平见她笑了,心中顿觉暖暖的,凑上前去抱了抱她,小声道:“我小时候不懂事,不晓得你的好。还有——”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很幽怨,深深地叹了口气,渀佛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而且,以前阿云也不喜欢我,那会儿我最害怕的就是你不肯要我了,把我赶出门去。”
琸云心里一酸,愈发地愧疚不安,她也不作辩解,只低着头喃喃地小声回道:“我以后会对你好。”
贺均平难得见她如此温柔乖顺,心中愈发地柔软,实在忍不住了,低下头在她脸上亲了亲,又想起赵氏与吴申的事来,皱起眉头将燕王世子来寻他试探的事说给琸云听,罢了又道:“我也不晓得这样对不对,可惜阿云当时不在,要不然,你便能教教我。”
琸云笑着夸赞道:“你处理得很好,吴家大小姐的性子实在不好,且又一直针对伯母,你若随口应下,伯母进了吴家反而备受钳制,倒还不如不嫁。吴将军既然言之灼灼地说看重伯母,自然要有所表示。反正这事儿也不急,待吴家大小姐出嫁后再议也不迟。”
贺均平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二人亲亲热热地说了一会儿话,贺均平又非要拉着她一起去看新宅子,小山和小桥听说此消息,也笑眯眯地跟了一道儿,气得贺均平一路上使劲儿地瞪他们俩。
鲁家的院子在西大街尽头的丝瓜巷,里外共有四进院落,不算太大,但修葺得却很是雅致,房舍庭院不似宜都风格,倒有些江南玲珑秀巧的精致,琸云是个女儿家,自然喜欢这样的风情,一进门便两眼放光,连声赞叹。
贺均平见她喜欢,心里头美得跟什么似的,偏偏小山和小桥在,他还强撑着作出一副淡然的模样来,憋得很是难受。
晚上贺均平依旧回了赵府,听说燕王召见又赏了宅院给他,赵老爷很是欣慰,当着府里众人的面狠狠夸赞了一番,赵怀琦听说他得了新院子,立刻好奇得不行,非要缠着去他那里瞧瞧。赵怀安也道:“那院子本是鲁家旧宅,年前刚刚才腾出来,应该还算新,只需找几个下人打扫一番便能入住。”
贺均平点头应是,又道:“正打算明儿就去买几个下人将院子整出来,该置办的东西都得置办起来。”
一旁的赵大太太笑着道:“到底还是平哥儿有出息,这才多大,竟就入了王爷的眼,真真地前程无量。三妹妹有这么个好儿子,以后这上门提亲的,还不得踏破咱们家的门槛。”
贺均平笑笑没说话,赵氏眉头微蹙瞥了她一眼,勉强笑笑,也没回话。大太太见没人应她,一时间有些尴尬,赵怀安最是机警,赶紧转换话题问贺均平道:“今儿王爷可曾说了让你去哪里当差?我看世子爷身边做个侍卫也是极好的,又体面又轻省,旁人求都求不来。”
贺均平摇头道:“世子爷倒是提过这事儿,不过我没应。依着我的想法还是去军中历练,虽说苦了些,到底升得快。”更重要的是,贺家上下数百人枉死在那狗皇帝的手里,贺均平如何不想亲手为家人报仇。
赵氏早猜到他的想法,故闻言神色不变,倒是赵老爷皱起眉头有些不赞同,低声劝道:“平哥儿你可要仔细想清楚了,那战场上刀枪无眼的,一个不留意,恐怕军功没抢到,先把小命儿给丢了。你还这般年轻,哪里得不到功名,何必去跟那些不要命的人抢。贺家就只剩你一根独苗,可再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大太太也道:“平哥儿你还年轻,不懂得外头世道艰难,在宜都有你舅舅护着,旁人看着赵家的面子不敢胡来,若是在外头,可不晓得要吃什么亏呢?”
贺均平半眯起眼睛朝大太太看了一眼,笑着回道:“多谢舅母关心,不过我这些年在外头闯荡惯了,倒是不惧这些。正如舅舅所说,我是贺家唯一的血脉,自然要将贺家传承下去,重振贺家威风,怎好处处依赖舅父扶持。”
赵老爷觉得大太太这番话说得很不妥当,当下不悦地瞥了她一眼,又转头和颜悦色地朝贺均平道:“既然平哥儿下定决心要去军中历练,我这做舅舅的也不反对。但你且仔细记着,在外头切莫胡乱出头,谨言慎行,多看看人家怎么做的,务必谨慎再谨慎。”
贺均平郑重应下。大太太还欲再说些什么,被赵老爷瞪了一眼,终于没敢再作声。
待回了自己院子,大太太终于忍不住朝赵老爷发起火来,不悦道:“你瞪我做什么?我又不曾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世子爷难得看重平哥儿,他不顺势留在宜都,非要出去打什么仗。嘴里说得轻巧,那军功岂是那么容易得的?他才多大,仗着自己有几招花架子便要出去冲锋陷阵,万一真出来什么事,三妹妹要怎么办?”
赵老爷道:“便是你一片好心,说话也得动动脑子。平哥儿那性子我还不知道么,打小他就爱面子,你满口赵家长赵家短的,他听着心里头能好受?要不然怎么会这么急急忙忙地要搬出去住?”
大太太急了,怒道:“敢情这还是我的不是了!你三妹妹在咱们家住了多少年,我何曾有过一丝怠慢,他不念我的好,反倒还记恨上我不成?”
“平哥儿什么时候记恨你了?”赵老爷生气道:“你这女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我怎么不讲道理了!”大太太怒道:“老爷您方才没瞧见么,我不过是提了一句平哥儿的婚事,他们娘儿俩竟爱答不理的。要不是安哥儿帮忙圆场,我这张老脸都给丢尽了。”
赵老爷没好气地道:“那还不是你自找的。平哥儿跟那方姑娘的婚事虽还没定下来,但早就传得满府皆知,你这会儿非凑上去说这个话,他理你才怪。换了是我,也没个好脸色。”
大太太立刻站起身,一脸正色地朝他道:“老爷您不会还真把这事儿当真了吧。虽说贺家败了,可这婚姻大事也不能胡来。平哥儿的相貌才学都是上乘,而今又得燕王重用,日后自有大前程,这婚事怎好胡乱由着他。且不说未来的岳家能不能帮衬着,那好歹家世不能太差。那方姑娘是个什么人?不过是个乡下丫头,平哥儿要真娶了她,还不得成了宜都上下的笑话。”
赵老爷一脸无奈,摇头道:“你当我没想过么?可平哥儿的婚事连三妹都不管,我怎么做得了主!平哥儿那性子执拗得很,一门心思认定了,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这事儿我可没辙。”
大太太沉着脸在屋里走了两圈,一边走一边连连摇头,道:“这可不成,不成。三妹妹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由着平哥儿。他才多大,先前一直窝在小地方没见过世面,难免被那乡下丫头给蛊惑了。不行,赶明儿得让安哥儿领着他多出去走走,见一见宜都城里的那些贵女们,开了眼界,自然就瞧不上那乡下丫头了。”
“对了!”大太太渀佛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眼睛一亮,转过身朝沉着脸不作声的赵老爷道:“老爷可曾记得我大堂姐家里的两个闺女,一个十五,一个十三,都还没定亲。不是我自夸,我那两个外甥女无论相貌还是才干都是一等一的好,我那大堂姐夫虽官位不高,但孟家却是书香门第,清贵得很,家里头也颇有些资产,日后陪嫁也必不会少……”
赵老爷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心中略有所动,但想了想,还是挥手道:“算了算了,平哥儿的婚事我们都别管,若是管得多了,反倒惹他讨嫌。”
大太太哼了一声,没作声。第二日大早,却还是悄悄使了下人去送信,欲接了两个外甥女过来相看。
且不说大太太这边如何计划,燕王世子那边却是有了回音,果然蘀琸云在丝瓜巷子里寻了个院子,就在贺均平新宅院的斜对面,出门走不过十几步便能到。因那房子是新修的,虽然院子不大,但价格却不低,竟作价四百两银子。贺均平一听说离得近,立刻就喜欢上了,连院子也顾不上看,赶紧交了银子,舀了房契后,这才领着琸云去察看。
待二人进了院子大门,立刻傻了眼。房屋是新修的没错,可院子里却是光秃秃的连棵树也没有,更不用说什么花花草草。贺均平讪讪地抓了抓脑袋,尴尬地笑。
琸云忍俊不禁,摇头道:“这院子以前恐怕是个武官住的。”
“那……是不是另外再找一个?”
琸云笑着看他,“你手里头还有余钱再置办个院子?”
贺均平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燕王赏下的银子都花完了,不过倒是还有几样值钱的东西,回头我托大表哥送去店里寄卖。”
“燕王赏赐的东西你也敢舀去卖?”琸云没好气地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小声道:“就这里吧,回头再修整一番就是。这院子还算宽敞,就住我一个人实在冷清。”
“那不如我也搬过来住!”贺均平话一说出口便晓得自己又说错了话,赶紧举手道:“我说着玩儿的,阿云你别当真。”
接下来的好几天,两人都忙着收拾新院子,小山和小桥也帮着打打杂,结果房子还没收拾出来,燕王妃竟派了人过来请琸云说是想见见她,贺均平立刻就紧张起来了。
“燕王妃为什么要见我?”琸云狐疑地问贺均平,“她怎么会晓得我?”
贺均平恨恨地直咬牙,“还能有谁,定是世子多嘴。”他不确定燕王妃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心里头很是忐忑,暗暗后悔不曾早早地领了琸云去见赵氏,若是提早将他与琸云的婚事定下来,也省得一直悬在心里,惴惴不安。
“我陪你一起去。”贺均平也顾不得燕王妃怎么想了,坚持道:“王府里规矩多,我陪着你一起,省得你害怕。”
她才不害怕呢!琸云回头看了贺均平一眼,见他双拳紧握,额头上隐隐渗出些细汗来,心中顿时一片柔软,微笑着应道:“好啊。”
二人乘了马车一路到了王府,早有府里的丫鬟过来迎接,瞅见贺均平杵在一旁,先是一愣,旋即掩嘴而笑。贺均平厚着脸皮只当没瞧见,沉着脸作出一副淡然不过的表情,一路跟着琸云进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