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六十一
贺均平想过燕王可能会召见他,但是没想到竟然会来得这么快。到底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心中难免有些紧张,但面上却还强撑着,作出一副淡然镇定的模样来,一旁的赵怀安瞧着,很是佩服。
他二人随着阿彭一齐到了王府大门口,赵怀安便不肯再往里走,摇头道:“王爷并不曾召见我,我跟过去作甚?被他瞥见了,说不准还喊着让我跟王府里的侍卫打一架。我才学过几招花架子?还不得被打得满地找牙,那也太丢人了。”这种事儿可不是他胡思乱想的,可不是头一回发生了。
想到此处,赵怀安又悄悄凑到贺均平耳边仔细叮嘱:“一会儿王爷定会唤了府里的侍卫跟你打一场,平哥儿你别藏拙,那些侍卫们一个个手黑得很,才不会手下留情。你可要蘀大家报仇啊!”
贺均平无奈苦笑,“表哥你太高看我了,说不定被收拾的人是我呢。”虽说他有些工夫傍身,但王府的正经侍卫岂能小觑,可不是阿彭他们这些公子哥儿能比得了的,贺均平可不敢保证自己能在他们手底下讨到好处。
阿彭笑嘻嘻地插话道:“今儿王爷把莫统领也一道儿叫上了,不晓得会不会让他下场。要真能跟莫统领也打上一架,嘿嘿——”他摸了摸后脑勺,脸上露出敬仰的神色,“平哥儿本事大,便是莫统领也对你称赞有加呢。”
贺均平心里头愈发地没有底,只暗下决心,一会儿上了场定要全力以赴,绝不能有半点闪失。
进了王府,阿彭果然将他径直领向演武场,偌大的场地里只站了有十来个人,贺均平一眼就瞧见了人群中央高大魁梧的燕王爷。虽然贺均平从来没有见过燕王,但却能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出他来,他没穿正装,只着了件家常的半新不旧的袄子,但往那里一站,四周便有一层无形的气场将他烘托出来,让人不敢逼视。
燕王世子站在燕王身后,端着架子站得笔直,竟也有些傲然的气势,瞅见贺均平进来,他原本紧绷的小脸上隐隐有了些喜色,趁着旁人不注意悄悄朝贺均平挤了挤眼睛,一瞬间,所有的气势都消失无踪。
除了他之外,场上还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身劲装站在燕王爷的另一侧,他的长相与燕王爷也有几分相似,只是脸上总挂着笑,看起来显得很是和善。贺均平估摸着这应该就是燕王爷的长子宁郡公。
除了这兄弟俩外,离燕王爷不远的地方还站着个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穿一身素色长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儒雅的书卷气,想来应该是王府的文士。此外,还有他曾见过几回的莫统领和几个眼生的侍卫,想来这就是燕王爷唤来与他交手的对手了。
阿彭朝燕王爷禀告了一声后,贺均平赶紧上前觐见。燕王爷半眯着眼睛朝他打量了一番,脸上有豁达爽朗的笑意,大声道:“你就是世子一天到晚念叨的贺均平?瞧着文文弱弱的像个书生,看不出你还有那样的本事?听说彭哥儿他们几个小孩子都不是你对手?”
贺均平谦虚地回道:“是学过几招拳脚工夫,实在算不得什么,世子爷过誉了。”
燕王爷挥挥手,朗声道:“是不是真本事,一试便知。方青你下去跟这年轻人打一场,看他是不是果真如世子所言那般骁勇。”
方青是王府里的副统领,身手仅在莫统领之下,燕王爷竟唤了他出来与贺均平对打,燕王世子立刻有些发懵,但好歹忍住了没跳起来反对,只悄悄朝贺均平使了个小心的神色,别过脸去小声朝燕王爷抱怨道:“父王好不讲道理,平哥儿才多大,便是打从出生起就开始练武,那也比不过方统领。府里这么多年轻侍卫您不挑,偏偏挑了这最厉害的一个,岂不是故意为难他。”
燕王爷哈哈直笑,高声道:“不是你说这贺家小子怎么厉害么?怎么,立刻就自己打了自己嘴巴。你放心,我们都看着呢,这孩子若果真有本事,我们还能看不出来。”
宁郡公也笑,“二弟与贺公子乃至交,难免蘀他担心。不过二弟放心,单是冲着贺公子救过你一命,父王也定不会亏待他。”
这话说得就玄妙了,燕王世子眯起眼睛瞥了他一眼,好无芥蒂地笑笑,“大哥说得是。”
贺均平没心思关注他们兄弟俩之间的暗潮汹涌,活动过手脚后,朝方青拱手到了声“请多指教”,尔后便静静地立在原地,并不肯主动出击。
宁郡公嗤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嘲讽。燕王面露好奇之色,一脸的兴致勃勃,低着头与他身边的中年文士窃窃私语。
方青面露郑重之色,眸光一闪,忽地出拳直朝贺均平面门袭来,动作又快又准,吓得燕王世子发出低低的一声惊呼。阿彭屏住呼吸,一把拽住陈青松的胳膊,两眼发直地瞪着场中对打的二人,脸色微微泛白。
眼看着方青的铁拳就要砸到贺均平的脸上,陈青松闭上眼睛不敢看,眯了一会儿却并未听到贺均平的痛呼声,再睁眼时,却见他二人已经你来我往打得正酣。本以为贺均平定会被方青压得透不过气,但场上却出乎意料地精彩,贺均平虽然有些稚嫩,招数明显不如方青精湛老练,但动作却很是利索,不花哨不浪费,每一招都实打实,动作又快又狠,甚至还带着凌厉的杀气,众人看在眼中,俱是心惊。
宁郡公狠狠地盯着场中脸色微微泛红的贺均平,眼睛都直了。
贺均平与方青打斗了有一刻钟的工夫依旧不分胜负,二人额头上都渗出了汗,但动作却并没有丝毫迟疑。中年文士凑到燕王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燕王笑了笑,忽地招手喝止道:“就到这里吧。”
二人闻言,立刻分开。方青哈哈大笑,上前拍了拍贺均平的肩膀道:“难怪说自古英雄出少年,我们这些老头子啊都该退位了。”
贺均平涨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燕王世子却没有丝毫顾虑,再也忍不住了,欢喜得跳起来,得意洋洋地仰着小脸朝燕王道:“父王,我这回可没吹牛吧,平哥儿这通身的本事可不比人差。上回若不是他在儿臣身边出主意,那广元县哪有那么容易舀下。”
一听燕王世子提到广元县,宁郡公的眼睛里立刻闪过一丝嫉恨,他比燕王世子大两岁,素来自负,总觉得自己比那整天没得正行的老二强太多,偏偏燕王的心里头却只有这个小儿子,还早早地立下世子之位,这让宁郡公心中如何不嫉恨。
谁都晓得军功难得,当初去武山剿匪本是他的主意,不想竟被燕王世子抢在了前头,且还被他舀下广元,立下大功,听到这个消息时,宁郡公气得砸了两套汝窑茶具,心里头只恨不得把燕王世子千刀万剐。而今又听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此事,宁郡公气得直咬牙。
燕王正色朝贺均平仔细打量,就在燕王世子以为他会大加赞赏时,燕王却又指了指身边的文士,朝贺均平道:“你再跟他打一场。”
燕王世子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张张嘴,这回竟是一个字也没说。贺均平皱起眉头朝那文士看了两眼,将原本轻视的心思全都收起来。燕王在看过他与方青的比试后,理应已经知道了他的深浅,却还坚持派了这文士下场,岂不是说明这个外表斯文的中年男子绝非他事先猜想的身份。
一念至此,贺均平愈发地认真起来。
中年男人往场中一站,先前那儒雅的书卷气立刻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强烈而具有威慑力的杀气。贺均平顿知此人定是征战沙场的大将,心中愈发清明,微微沉腰往后退了一步,将四周上下的破绽全都封死。
面前人影一花,那中年男子的速度果然比方青还要快上几分,亏得贺均平早有准备就地一滚,虽是狼狈,却也险险地躲开了这一击。宁郡公面带讽刺地正欲嘲笑一句,地上的贺均平竟出乎意料地朝那中年男子主动出击,右腿就地横扫,借机跳起身,尔后一反常态地朝中年男子袭来,动作一招快似一招,竟将那中年男子逼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但贺均平好景不长,那中年男子显然经验十足,便是被短时间的压制,也丝毫不显乱像,沉着气不急不慢地见招拆招,贺均平一个没留意,他的拳头便重重地击在了贺均平的胸口……
那拳头一上身,贺均平立刻便知那中年男人手下留了情,要不然,恐怕自己根本受不住这一拳。他苦笑着收势,抱拳朝那中年男人拱手行礼,一脸诚恳地道:“多谢大人指教,晚辈心服口服。”
“老吴,怎么样!”燕王一边抚掌大笑一边走过来,很是热切地在贺均平肩膀上拍了拍,道:“这孩子不错,以后就让他去你麾下效力如何?”
吴申微微笑,并不回话,目光落在贺均平微微变色的脸上,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而贺均平在听到燕王唤他“老吴”时立刻猜到了他的身份,脑子里一轰,顿时就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