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画气汹汹环视着屋内，里面空荡荡的，人影都不见一个。
“切，假模假样地说什么要工作，还不是半夜溜出去偷/情去了。”
冷风袭人，观察到她胳膊已经冻得起了层鸡皮疙瘩，季禾脱下外套披到了只着单裙的她身上。这次封画没有甩开。
“……你究竟图个什么呢？”他忍不住低吟出声。
“哼。”她高高扬起了下巴，像一个身材娇小却气势十足的女王。“本来事情过去那么久，我早已没什么念想。这次遇上，也只是想物尽其用而已。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发现了更有趣的事情。可笑至极，我倒要亲眼看着他怎么死，等到他低声下气跟我求饶的那天。”
你不要最后把自己兜进去了就好。季禾心中暗暗叹道。
“你在吃醋吗？”她猝然向他发问。
“……我没有那样的资格。”
“需要我赋予你吗？”封画嗤道：“别担心，我跟柊裴不一样。只要你老老实实忠诚于我一个人，我就永远不会抛弃你的。”说着她玩味地抚了一把他的下巴，斩钉截铁道：“并且，只有我们两个人能成为永恒，直至世界的尽头。”
“封画，我不期待永生，我只希望——”他的下半句差点脱口而出，可是却被其他动静硬生生截停。因为就当此时，封画胸前的血玉蓦地振动起来，发出了一阵嗡鸣。如果不是夜深人静，这响声微弱到难以察觉。
封画不语，径直下了楼，顺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走着，快到村口的十字分叉路时，她陡然感受到左手方角落冲出来一股阴森森的寒气，顺势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撞上紧跟在后的季禾。
“自不量力。”封画不屑地轻笑，一团棱角不分明的黑影滚到了不远处的米缸旁，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这一团影子里破茧而出，仔细一瞧隐隐约约竟然能见到人的五官，挣扎着向外伸展着像手脚一样的肢体，发出凄厉的叫声。
浓厚的煞气扑面而来，她紧了紧眉头道：“臭小鬼，形都没修成就来宣战？现在就让你从哪来回哪去。”
季禾闻言，立即准备咬开自己的手指，却被眼尖的封画大喝一声斥止了：“你要干嘛？”
他茫然不解：“你不是说要送它回去吗？”
封画冷冰冰地开口：“你疯了？真当我们是来义务劳动的？是不是等下还要给你颁发一张无偿献血证？”
季禾便放下手，柔声抚慰了几句，待见她面有霁色，方言道：“那现在怎么办？”
“当然是引去他们那里，谁惹的事谁来解决。”
二人目光追击着正四下横冲直撞的黑茧，眼见它似乎并不怕水，甚至主动往水面上滚去，便也撑了一叶船紧随而上。“是学校的方向。”季禾轻声唤道。沾水之后的黑茧像长了毛的水猴子，虽然仍旧没有明显的四肢，但膨胀的气球身躯里伸出了两条如鳍一般的脚掌，爪牙锋利，奋力刨着水花向前游去，速度惊人。
在离学校还有将近十米的距离时，黑茧渐渐放慢了速度，浮在了原地，一动也不动。季禾随即也止住了桨，正纳闷着，前方的黑影突然大转身，一张镶嵌在茧中央的尖嘴猴腮的脸正对上了他，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只有两个黑漆漆的空洞，鼻子比蛇还要扁平，唯一清晰的五官只有猩红的唇片，同时还挂着些许阴森森的冷意，把季禾盯得莫名心惊。
封画上前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人不人，鬼不鬼，真是作孽。”
几乎是同一个瞬间，他们听到学校西侧的房间传来一声闷响，在寂静如死的深夜里显得尤其突兀。
“怎么——”季禾话音未落，黑影已先一步吼出低沉凄切的呜咽，快速朝出声之处冲了过去。
季禾连忙划桨跟上。他们从学校正门破门而入，直捣黄龙。推开虚掩着的房门，见到不成形的黑影俯在床边，迸发出类似婴儿啼哭的混沌悲泣，紧紧挨着被褥裹着的一具躯体。躺在地上的男人神色痛苦地捂着脸颊，而正对着他的女生满脸怒容。
“宁小姐？”季禾发现了她。
宁栀感觉到衣兜里的占风铎在微微颤动，面上的震怒当即消散了一半，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抬头望向他们，强打起精神道：“他来了？”
季禾点头：“在你身后，苏丽亚旁边。”
她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了占风铎，眼神在房间内巡梭一圈，企图找到与苏丽亚相关的物品。
“没用的。”封画走上前几步，语气很淡定：“他被邪术缚住了，三魂七魄已然烟消云散，就算你好心送他一程，也无法再入轮回。”
宁栀闻言愣在了原地，“那……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帮他吗？”
“帮他？”封画嗤笑：“你还不如想想怎么帮苏丽亚。”
“他怀着这么执着的信念，即便死了魂魄也久久不肯消散，一定还有办法的……”宁栀垂头喃喃而语。她转过身，即使看不到帕嫩本人，也能感受得到，苏丽亚身边有一个温暖的灵魂，一直在静静地陪伴与守候。
随着她的目光，封画也望向了那个丑陋的躯体，神情不由得有几分松动，低声道：“人死如灯灭,好似汤泼雪,若要还魂转,海底捞明月。你倒不如就此放过他，让他们两个互相陪伴着生活下去。”
宁栀面上也生了一丝犹豫，“这样好吗？”
“当然不好。”四个字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顺着声音瞧去，柊裴不慌不忙走了进来，脚不偏不倚正好踩在忙着往外爬的校长手上，痛得对方又叫唤了起来。他的视线在宁栀身上短暂停留了几秒，接着蹙眉凝视着床头的黑茧，悠悠出声：“旧魂如果找不到新的凭依，很快会成为恶灵。你要用自己一点点悲天悯人的情怀，酿成更大的过错吗？”
目光虽聚焦在黑影之上，但他口中蹦出来的句子冲着谁说的一目了然。
见宁栀不语，封画又恢复了那副天真烂漫的表情，笑逐颜开道：“那给他找一个新的躯体不就行了嘛。”
“像他一样？“柊裴似笑非笑，眼神掠过了季禾。
封画笑容凝固，挑挑眉，不再吱一言。
他从兜里摸出了一样东西，原来是白天在帕□□奶腰间见到过的土造古曼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到手的。“会有些疼，忍忍吧。”这么不知所以地念叨了一句，他猛地将小人从腰部掰断，硬邦邦的土疙瘩碎裂的同时，冰冷尖锐的棱角顺势重重划过指尖，粉末状的灰土也随着滴血纷纷扬扬地撒落黑影身上，后者再度惨叫起来。
悲鸣持续短暂的一段时间后，黑影浓缩成了几团细微的光芒，聚在一起飞出窗外，不知飘向了何方。
“你把他送去哪儿了？”封画忍不住问道。
“你迟早会去的地方。”柊裴抹干净手指，侧耳聆听，木浆拨动水纹的动静传入耳中。“闹得太厉害，有人过来了。”
季禾也移到了窗边，向外望去，果不其然，几束手电筒发出的光在黑夜里晃动着，缓缓向他们所在之处靠近。
很快，贴拉领着几位村民也登陆了学校。乍一看到眼前的景象他也吃了一惊，不过很快便掩去了慌张，反倒有些恼火地质问他们四人为何这么晚了还跑来打扰别人休息。
宁栀这回真是只剩冷笑了。她瞟了一眼还在揉手的校长，道：“需要我解释一遍吗？”
贴拉俯身扶起校长，检查了一下他身体的伤势，皱眉道：“宁小姐，你这是人身攻击。”
“哈。”宁栀摊开双手：“我不介意跟你一起走趟警局。”
贴拉便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宁小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无论是村子还是警局，你都可以尽管去说，甚至可以拿出证据。但是你要知道，即使这样做了，也不会有人信的。或者说，大家会选择不信。”
“如果连是非黑白都能混淆，那么这个世界就毫无公平可言了。”
他摇了摇头，笑容里有晦涩也有嘲弄：“可惜的是，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还存在着许多灰色地带。”
“贴拉，我最后只有一句话想问，这样做你真的问心无愧吗？”她注视着他的眸子，问道。
“我也是为孩子们好。”他抬眼正视她，毫无愧色：“而且是真正意义上的好。”
“你是个真正意义上的神经病。”
他的面色变得铁青，一字一句斥吼道：“宁小姐，这里不再欢迎你，请你立刻离开！”
“走也无妨，反正我不稀罕留在这种地方。等着瞧吧。”她走到床边，最后望了一眼苏丽亚，纠结在一起的小小五官，即便是沉睡也带着难以抹去的惊恐。她一咬牙，推开众人冲出门外，跳上了岸边的小船。
“宁栀！”柊裴追出来喊住了她。
“柊裴，你说过这事我们管不了。是的，我的确管不了，但不能就这么算了。”她回头看他，神色却很平静。“人活着有时就是为了争一口气，我要是现在让这口气过去了，那我心里面的坎这辈子都过不去。”
“我跟你一起走。”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再次阻拦，语气同时也缓和了许多。
宁栀便笑了，云淡风轻。“柊裴，我书读的虽然没你多，不过也给你个建议吧。既然给不起我要的，就不要随便来招惹。我不需要假惺惺的安慰。”
一直站在旁边作壁上观的封画听到后咯吱咯吱乐出了声，很得意看到他吃瘪的样子。
他并不理会，只是英眉微褶：“……我不是这么想的。”
“也许你的确不是这样想的，但你是这样做的。”
“木头哥哥——”与此同时，封画也果断加入战局，从旁观者转为了当局者，语气充满着无限诱惑：“想知道具体位置吗？”
柊裴脚下一滞，就在他迟疑的这几秒，宁栀已经毫不犹豫划桨向对岸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