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面正相持不下，没过多久校长居然还亲自找了过来，目的当然是找他的宝贝女儿。看到一群人围着苏丽亚，他奇怪不已，上前询问苏丽亚为什么这么晚还不回家，以及把她带来这里的原因。他看上去还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在宁栀心里完美诠释了“衣冠禽兽”四个字。
她如同一只炸毛的刺猬，把苏丽亚扯到了自己身后，警惕地望着他。
校长不明白下午还客客气气的慈善家怎么顷刻就翻脸不认人，他探寻地看向贴拉，后者硬着头皮走上前去，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校长听到后，眼神愈加骇怪，嘴唇和双手都微微发抖，连续说了好几次“impossible”。他苍白的脸皮都憋成了通红，似是被巨大的羞辱所激到了一般，连胸口都喘不上气来，连绵起伏着，呼吸也顺带变得急促。
贴拉见状赶忙上前扶住他，帮他平稳气息。
“影帝呀。”在真正的行家面前，准影后封画也自愧不如。
“宁小姐，你误会校长先生了。”又一番交谈后，贴拉倒戈，重新回归校长阵营。“他没有虐待苏丽亚，那些伤痕是——”他犹豫着看了眼女孩，又记起她听不懂中文，便放心说了出口：“是苏丽亚自己弄的。她本来就有轻微抑郁症，校长先生为此还带她去过好几次外面的医院。帕嫩死后她的病情更加明显，好几次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自残，校长先生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哈？”这个说法让宁栀陷入了迷惑，她垂头问苏丽亚：“是真的吗？”
贴拉在一旁抢答道：“校长先生有医院开的证明。”
“我在问苏丽亚。”
她只想听到她的答复。
苏丽亚低头凝视着自己的足尖，点了下头，动作轻到微不可见。
“苏丽亚——”宁栀心急如焚，想要冲上去跟她讲道理，被柊裴一把拉住。
“这事我们管不了了。”他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气急败坏道：“柊裴？”
他倒是很心平气和：“如果苏丽亚不肯承认，主动权就在他们那边。”
“苏丽亚？”她再一次乞求地望向女孩。
苏丽亚这次索性连与她对视都避免了，直接转身向校长走去，后者牵起了她的手，礼貌地向众人道别。
目送着两人的背影，宁栀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校长带走了，焦急地转过去问贴拉：“你就这样放任他们，让事实被谎言掩盖？”
“宁小姐，”缄默许久的他这时突然发声了：“你真的觉得把真相揭发出来有意义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要包庇他吗？”宁栀很愤慨。
“包庇？这个词不对。”贴拉否认了她的说法：“你要知道，校长先生也是人啊。因为是人，所以也会有压力；因为有压力，所以才要抒发，难免会犯下错误。苏丽亚这么多年得到的好处也不少，每天都像公主一样风光。这些痛苦，就当作是她的回馈吧。”
宁栀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他：“贴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贴拉无论是脸色还是语气都非常平静。“不错，人是会有瑕疵的，但人们只会从宝玉中找瑕疵，不会在石头上找。宁小姐，你说伪善比真恶更可怕，是因为你只看到了伪善的伪，没有看到伪善的善。可是真正的恶，却是连一点善都没有的。在我看来，无论校长先生做过什么，他对村子的杰出贡献都是真实的，是不容否定的。如果他不在了，我们可能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来接班了。即使找到了，新校长的做法说不定会比现在还要过分。”
“宁小姐，你来自条件好的地区，不会理解我们的贫苦。你被你心中的正义感驱使，想要追求事情的真相，拯救你自以为的弱者于水深火热中，不计较任何后果。但是你不会对这些后果负责。在我看来，你这样的行为才是伪善。”
宁栀竟被他的一番措辞堵得哑口无言。
她的心里明明有个声音在呼喊：“不，不是这样的！”似是有千言万语正欲脱口而出，冲到嘴边时又无力地咽了下去，此时此刻的任何反驳都变得苍白无力。
她从来没有这么失魂落魄过，哪怕是在过去最艰苦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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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柊裴划着一条木舟在湖面上晃荡，来到湖中心时，不出所料，发现了另外一艘在这里已停留多时的船舶。
“就知道你在这里。”他从自己的小船迈步上到她的船，小舟发出颤巍巍的哼唧。
“我在赏月，因为中秋节快到了。”月朗星疏，宁栀躺在船板上，仰望着如玉般明净的皓月，意兴阑珊地说道。她方才在村庄里搜索了一圈，并没有碰到所谓的夜游神，倒是不小心踩上了几滩狗屎。
柊裴在她身边躺下，与她肩并肩，踵并踵。“好看吗？”他问道。
“一般，还没你背诗有雅兴。”
他浅笑：“那要听我背几句吗？”
“算了——”她从旁边拿起样小玩意，“我在船上的储物箱里找到了一盒火柴，你知道现在还缺什么吗？”
“汽油？”
“我又不是恐怖/分子，”她噗嗤笑出了声：“是尼古丁啊尼古丁。”
“抱歉帮不了你，我没有。”他摊开手，作无奈状。
“白天你的好兄弟不是给了一根吗？”宁栀可没忘记这茬。
“扔了。”
“嗤——”宁栀的表情甚是可惜，但趁他不注意，手猛然袭向他上衣口袋。没记错的话，当时放的是这个位置。
果不其然，一条已经压扁了的香烟软趴趴地躺在他的胸口。
“女孩子这么主动不好。”他双手交叉叠在身上。
她将火柴划燃，点在烟尾。“好或不好，不都是你自己主观定的。”
“老手。”柊裴看着她熟练地吐出一个个烟圈，下了评价。
他们一个坐着一个躺着，目送着腾升的烟雾将月亮缭绕，直到与云雾缠为一体。谁都没有吱声。
“柊裴，你觉得我做错了吗？”淡青色的烟雾中，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彷徨，迷茫和无助。这是她之前任何时候都不曾具有的神态。哪怕是当初被撞进医院，她也没有像此刻这般不知所措过。“原来我才是真正的伪善吗？”
柊裴两手相叉放置在后脑勺上，静静观赏着月亮在云朵里梭行。“你知道吗，木心曾经说过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没有正义，只有正义感。可是我却相信，正义还是存在的，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自己的坚持。”
“那我的正义是正确的吗？”她喃喃问道。
“你认为是对的，它就是对的，无论别人怎么说。”
她低头轻掸长长的烟灰，灰屑有的被抖落到地上，有的却吹散在了空气里。“大概是两三岁左右吧，我也很奇怪为什么还会有那个时候的记忆，但它确实清晰地存在于我的脑海里。”她像是陷入进无限的回忆里。“家具的摆设已经记不清了，但印象中的爸爸喜欢喝酒，每次回来都醉醺醺的；妈妈喜欢在外面玩，从来不管我。他们也有同时在家的时候，不过基本都是争吵，聊不到几句爸爸就拽起妈妈的头发往墙上撞去，而我则在一边嚎啕大哭。可即便如此，他们也不会理睬我丝毫。”
“这样的情况大概维持了两三年，每天醒来后看不到他们是非常普遍的现象，我也不怎么在意。可这次不一样，直到过了一个星期，他们俩都还没有出现过，屋子里的泡面桶已经垒成了小山，我开始感到了害怕。有一天早上，当我再次苏醒时，发现床边站着一个不认识的哥哥。他告诉我，再也不用担心了，他来接我回家。为了办成手续，他先是把我送到一个福利院待了一段时间。在那里我见到了许多终身难忘的场景，喜悦、妒忌、怨恨、绝望、孤寂、期待……这些情感可以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更可怕的是你竟然觉得这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