柊裴颇为自得,盯了傲头傲脑的大将军许久,最终还是把它放回地面,让它蹦跶着跳走了。
“咦,怎么放了它?”
“比起争斗,或许它更喜欢自由吧。”
“……你还真是蟋蟀之友。”
柊裴直起身来,又对她说道:“是不是蟋蟀之友我不知道,不过有一首诗名字就叫《蟋蟀之王》,读过吗?”
宁栀心道我哪有您见识多广,只好摇头:“原谅我孤陋寡闻。”
“没关系,我可以现在背给你听。”蟋蟀之友丝毫并不介意她的回答,张嘴就开始抖书袋子:
“在繁星寂寞的夏夜
如果有人用耳朵听出蟋蟀
那就是我睡眠中的名字
如果有人奔跑过一条大河
要去收回逝去的年月
那就是披绿的蟋蟀之王
黄昏跃入了我的眼睛
也就是声音用回到蟋蟀心头
入睡的欢乐使人缅怀春天
被寂静衬托仿佛拥有
无数顶星星替换的冠冕
因为我就是披绿的蟋蟀之王
经过深沉的思虑,如今
天上的群星为我释放光芒
剔透净亮永无止境
就像只有心灵所能接触的河流
在神圣的远古之乡流淌
因为我就是披绿的蟋蟀之王
曾经废黜的王国
尝到了自由的清新气息
那最初瞬间的惊愕有如情人
有如盲目的放纵毛孔的全部内容
而每个细微的体验已接近完美境界
因为我就是披绿的蟋蟀之王
谁能阻止我的声音在影子里生存
谁能插手我的思想的灰烬,并且
看见我的双手仅仅占有着一片空虚
为我实际上并不存在而感到失望
而那片永恒的树荫仅仅意味着失败或消失
因为我是那个披绿的蟋蟀之王”
抒发完之后,他看了看已经呆立成一桩雕塑的宁栀,道:“怎样,我的朗诵如何,情感到位吗?”
“……完美。”能背下这么长一首,你也是不容易啊。宁栀反正是越来越读不懂他了:一个异国孤儿院的老师,一个天涯海角漂泊的流浪汉,一个独自喝闷酒的失意者,一个满腹经纶的博学家,一个童心未泯的老小孩,一个张口吟诗的文艺青年,还是一个饱经沧桑、渴望普度众生的养猪场主……不,蟋蟀之王?
但是适才在他低吟出口的诗句中,她仿佛真的回到了童年时晚上在院子里找蟀仔的情景。繁星密布下,借着月亮散发的光辉,她蹲在地上苦苦寻着,额头和背上已经布满了细细的汗珠,眼神却是专注而执着的。
不夹杂任何算计与考量,单纯是因为发现了一只新蟀仔而涌出的喜悦。
现在还会如此无忧无虑吗?——不会了。
这样简单的心情,是什么时候消失殆尽的呢?——不记得了。
“小栀子?”眼见她又开始游神,脑瓜里不知道又在寻思着什么,柊裴只得走过来扯了扯她的袖子。“别发呆了,我们走吧。”
“哦哦?哦,好的……”她回过神来,应承道。
酒店离市场不远,行了约莫十分钟就看到了酒店金灿灿的顶部。“前面就是了。”宁栀示意道,将车徐徐驶入了地下停车场。
“那今晚先把它停这里咯,明天早上我再给你开回去。”她停稳当,拉起了手刹。
“感激不尽。”柊裴笑言。
“哪里,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的。”
两人边走边聊,回音在空荡荡的停车场里连绵不绝。室内的电压看上去有些不稳,电流声滋滋作响了几秒,猝然黑了好几盏照明灯。柊裴的脸色微微凝重,疏忽停下脚步,拉住了宁栀的手。宁栀一惊,刚想问这又唱得是哪一出,不料对方忽地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轻压低了她的头,“我送你上去。”
宁栀并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当下便掩了声任他牵着在昏暗的光线里缓缓穿梭,半摸索着总算进了观光电梯。电梯垂直上升着,宁栀却拉着柊裴尽量靠后面站,集中注意力凝睇着那扇巨大的透明玻璃窗以及窗外的景色,能看到此时的夜幕如同一张沉闷的泼墨宣纸,隐隐有几声闷雷从室外传来,似要将这画纸撕破般。她深呼吸几口,让自己保持平静。
耳畔忽地袭来轻微的气息。“害怕了?”柊裴低声询问,二人手掌仍旧相握,宁栀挣脱了几下,没有得逞。
她心中戚戚,有些拘谨,面上仍旧逞强,“谁怕了?”她考虑要不要提醒他已经可以松手了。
柊裴这次并没取笑她,只是暗暗使力,更加握紧了她的手。“别怕,有我呢。”
宁栀不吭声,脸颊却微红。只觉得那只手虽凉冰冰的,却十分有力,牢牢攥紧了自己的。手指纤细修长,带了层薄薄的茧子,竟能将她的手完全包裹起来。
到了她房间所在的楼层,电梯门缓缓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她还在胡思乱想着,冷不防却撞上了他的后背。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柊裴已经停了下来。
“又见面啦,木头哥哥。”忽然一道细细的声音传来,如同浸入了蜂蜜的糯米一般,甜得让人发腻。
宁栀望过去,她的房门口正立着一个人影。红裙女孩歪歪脑袋,抬起柔夷挥了挥,跟宁栀也打了个招呼。“还有宁姐姐也是。”
“封画?”宁栀望着这张熟悉的面孔,“你也刚回来吗?”
“这句话应该我问姐姐你才对呀,你也和我的木头哥哥刚回来吗?”她的脸上一副天真烂漫,目光却紧盯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
“你的……木头哥哥?”宁栀成功被肉麻到了,侧头看了看柊裴,“你们认识?”
柊裴耸耸肩,“很想否认。”
封画听了也不恼,而是继续自顾自说道:“木头哥哥,宁姐姐就是你新交的女朋友?看上去也不怎么样嘛,黄毛丫头一个。”她轻咬着食指,看上去好像有点懊恼。“还以为你喜欢成熟型的,早知道我先下手了。”
宁栀瞟了瞟对方飞机场一样平坦的胸脯,感觉这句话实在不好意思发自她的口。
柊裴嘁了一声,松开了她的手,恹恹道:“我对你可没什么兴趣,硬都硬不起来。”
没想到他也会开黄腔,冲锋衣同志真是深藏不露啊。宁栀心想。
封画脸蛋上还是挂着甜美的笑容,可她总觉得比先头多了几分翳阴和不甘。“你又没试过我的滋味,怎么知道自己硬不起来呢?”封画复又侧了侧头,故作懵懂。这个动作,让人每次见了都觉得她的脑袋即刻就要掉下来。
“看你身后那个小鬼就知道,一副肾亏的样子,估计被欲求不满的你弄得够呛吧。”
宁栀闻言望去,果然是那晚见到的灰衫少年,只是今天面色看上去有些苍白和虚弱。之前他一直站在房门与墙壁的凹陷处,从他们这个角度来看并不容易发现。
封画偏头瞄了后方的男生一眼,对方连忙伸手揪住她:“别上当,这是激将法。”
“哼。”封画拂开他的手,“木头哥哥,上次的恩情你不还也就算了,现在我可又有了新线索,只要你跟我合作,我就答应告诉你。”
“没兴趣。”柊裴一口否决。
“不要那么快拒绝嘛——”封画咯咯咯笑了起来,“如果我说,我知道你要找的那个人在哪里呢?”
宁栀听得云里雾里,却敏锐地发现柊裴冷若冰霜的脸上出现了轻微的动摇。
“我不信你。”忖量了几秒,他道。
封画双手抱臂,饶有趣味地审视了他一番。“信不信嘛,当然是木头哥哥你自己的选择。但是你在柬埔寨都待了这么久了,有哪怕一点点收获吗?人家说不定早就在地球另一端逍遥快活着呢。”她说着盈盈一笑,“错过了这次,到时候你可别后悔莫及哦。”
“你有确切的证据吗?”柊裴问道,却是对着另外一位说的,完全忽视了全身心投入表演的她。
“木头哥哥——”封画懊丧地一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