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两个女生是在小吴哥周边的一家餐馆里解决的,价格比市区的贵了整整一倍。不过宁栀却打起了小算盘,认为如果是AA制的话,价钱便跟老市场的相差无几了。
不料正翻着菜牌的封画突然开口了,“宁姐姐,你今天帮了我这么大个忙,这餐一定答应让我请你。”
“啊?”宁栀敏锐地提取了关键信息——她要请客!“咳咳,”她佯装咳嗽了两声,“不用这么客气吧?”
“不行,必须的。你帮了我,就是我的恩人。我这顿要是不请你,我就不是人。”封画却是个十分有想法的姑娘,坚持己见。
最后,为了让她维持人类的身份,宁栀只好“勉强”答应了。
封画看起来手头颇为阔绰,点起菜来毫不含糊,宁栀也跟着沾了光,就差没哭着感谢她的赐饭之恩了(在这点上面,她承认她有时还是挺没骨气的)。方格桌布上,荷叶制成的四方碗里盛着用苦旺树叶子和柠檬草香料调味的蔬菜和鱼肉。这道Amok鱼可以说是柬埔寨的国菜,吃上去酸酸辣辣的,有柠檬草特有的清香,还有一种形容不出来的味道。除此之外,她还很喜欢高棉红咖喱和一道叫LokLak的菜,入口有点像糖醋的感觉。不足之处是这里无论鸡还是牛看起来都瘦骨嶙峋的,导致肉质也格外的柴,口感不算太好。
酒足饭饱后,已被一顿饭收买了的宁栀问起了封画接下来的打算。封画本来租了一辆突突车带她游小圈的,此时面色看上去却不算太好,宁栀看着她奄奄一息的样子,觉得她很大可能是中暑了。
“多喝点水。现在刚好是正午,太阳很晒,我看最好还是在饭店里休息一下再走。”她提议道。
封画捂了捂额头,虚弱地说道:“我可能没什么力气继续逛了,要不我就先回酒店吧。”
“那我陪你一起回吧。”
“不用,宁姐姐,别担心我,你继续游吧,记得多拍些照片给我看呀。”她挤出了一个淡笑。宁栀不知怎么就想到了《红楼梦》里宝玉形容黛玉的那段话:“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真是我见犹怜。
在封画的执意要求下,她俩最终分道扬镳。宁栀重新骑上了她那辆小自行车,向下个景点驶去。“封画妹妹,我会连你的份一起努力下去的!”她突然感觉自己像少年漫主角那样浑身充满了激情,充满了力量,仿佛在沸腾,在燃烧,也有可能是被太阳晒傻了。
在封画妹妹的精神鼓舞下,她到达了塔布隆寺。塔布隆寺位于丛林之中,有着封画说的《花样年华》中梁朝伟说秘密的树洞,同时也是《古墓丽影》里罗拉穿越的乱石堆。造就的不只是生命,还有时间。然而于宁栀而言,这里更像是那个著名游戏神庙逃亡里的场景。随处都是参天古树和青苔染成的墨绿色,整座庙宇宛若被巨蟒一样粗的树根缠绕着般,纠缠成为了一体,如迷宫似的曲折蜿蜒。经过几百年的风雨,已然变成了一片废墟,却丝毫没有减少原本的魅力,反而更加具有神秘感,吸引了不少游客。
参观完塔布隆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巴戎寺,这里比较出名的是四面佛像,因为安详的笑容被称为“高棉的微笑”。宁栀最喜欢的却是那座横跨护城河的城桥,周围搁置有二十来个石像,有笑面修罗,也有煞面修罗,交织在一起,好像人格分裂一样。桥上还有许多素描画家,仿若听不到四周的喧嚣一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笔一划安静地勾勒着线条,一坐就是一天,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心如止水吧。
已近日昃之离,残日西斜倚附在天边,不久将落。在五点即将到来的时候,她骑车经过崎岖而又潮湿的小路,跟在路边玩耍的猴群打了招呼,小心翼翼地绕过木棉和无花果树盘根错节的树根。末了,她将车停在山底,独自攀上了巴肯山,欣赏被人赞不绝口的日落。在盘山小路上顺着人群走了约莫有二十分钟,再攀上一条比起小吴哥城回廊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陡峭阶梯,终于站到了山顶之上。她看到随着太阳的余晖,废墟被洋洋洒洒打上了一层光辉。夕阳在浮沉的云海里慢慢沉没,如同见证了一个文明从兴起,到繁盛,再到没落的悲凉。
下山以后她已经有点虚脱,在街边买了竹筒饭和榴莲垫了肚子。竹筒饭里面有黏黏的乌豆和椰子肉,令人食欲大增。许是因为地处热带,产量丰富,这里的榴莲异常便宜,四刀就买了一个,自己吃绰绰有余。
夜幕降临时她总算回到了暹粒市区。因为在半途一度累得虚脱,有好心的皮卡车司机经过时看到顺路把她载了回来。宁栀在车上打了个盹,醒来时发现已经到了老市场,原来司机不知道她住哪里,又不好意思叫醒她,只好先兜来了这边。
幸运的是酒店离这里很近,她赶忙谢过司机,把单车搬了下来。
正打算骑车回酒店,抬头却突然看到了RedPiano的招牌。她想起了每次梓音喝醉以后都会略带文艺念叨的那句诗:“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不知为何,突然很想试试著名的吴哥窟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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柊裴正一个人发着呆,对面的电视机里重播着西哈莫尼国王参加抗战胜利七十周年大阅兵的画面,落入耳中的是留声机里缓缓流出的琴声。他遽然感觉到身边的软椅沉了下来。
“木头哥哥,好久不见,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呀?也不叫上我一起。”
他侧头望望,又给自己杯子斟满。“是你啊。”倒不怎么惊讶。
“咦,这样就能认出我吗?”她却很是诧异。
“透过皮相看灵魂。”
“那你看到了我的灵魂吗?”她扮了个鬼脸。
“看到了,黑得发紫。”
“讨厌!”女孩不满地嘟起嘴,皱了皱鼻子,佯装嗔怒道:“真扫兴。几十年的老友重逢,你还是这么无趣。”
“不记得何时跟你成了朋友。”
她并不反驳,只是左手托腮,右手径自拿过柊裴的酒杯,抿了一口。“昨天晚上,看到你孤零零走在酒吧街上,朝一个小女孩买了套明信片,还对她笑了一下。我突然有点羡慕,多么希望自己就是那个小女孩。”
“你跟踪我?”
“话可不能这么说。”女孩将空酒杯在手里打了个旋,“诗里不是说了嘛,你在街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你的明玉装饰了你的窗子,你却装饰了我的梦。”
“你可真会逗我笑。”
“是吗?我还有更能让你笑的东西哦——”她细长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的弧度,将一样东西放在冰冷的桌面上,移了过去。
“我也很惊讶呢。”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种,此刻的她脸上的笑容是狡黠的,如同一只等待猎物上钩的狐狸,或者一朵徐徐绽放的罂/粟。“木头哥哥,你说你要怎么感谢我才好呢?”
柊裴专注地凝睇着屏幕上微笑着的两张脸,将手机推回去,片晌才开口,然而语气不知不觉已有了几分松动。“别动她,封画。”
“竟然还记得给我取的名字,我真的好感动哦。”女孩双手捧着脸颊,似是如痴如醉。“那你说,我要开什么样的条件,才对得住你的深情呢?”
正乐呵着,冷不丁觉得下颌一痛,被人牢牢钳住了。她忍痛扭过头去,撞进一对深不见底的瞳孔里。
“哎呀哎呀——”她猛地一扭,挣扎了起来,总算逃脱了他的桎梏。她从凳子上跳了起来,直到离他有好几步远以后,这才笑道:“这么容易动怒,可不是木头哥哥你的风格呢。”
复又环顾了下四周,嘈杂的人群,各种各样的语言,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她吐了吐舌头,“好吧,木头哥哥,谢谢你请我喝酒。但是今天先到这里了,改天再跟你叙旧哦,拜拜!”紧接着轻跳着跑出了酒吧,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柊裴的双拳在台下暗暗攥紧。“买单。”他呼唤服务员道。
酒吧外的拐角处,封画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淤青,好险好险,还好自己跑得快,不然后果难以想象。可恶的柊裴,下手这么重,居然真的起了杀意吗?她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霾,不过稍纵即逝。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柊裴付过帐,站起身来,正准备离去,却迎面对上了一个伫立在门口的身影。
一时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