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案的调查绝称不上顺利,现场勘察只花费了极少的接下来的例行询问却令张澹和江旭越来越感到诡异。情况是明确的,罗彦杰是在睡梦中被人用被子蒙住头部而后挥刀刺入胸腹身亡的,死者身上一共有三处刀伤,其中右胸第三根肋骨下的伤口为致命伤。根据初步了解,张澹发现罗彦杰以前曾经是曼青院的常客,不过自从四年前被兄长罗彦英召回太原之后便很少再来,只有每年元正或者中元节前后才会回洛阳为父母祭扫,按礼仪来说这期间狎妓乃是对地下父母的大不敬行为,不过罗彦杰似乎从来没有忌讳过。
张澹依次询问了昨晚服侍罗彦杰的曼青院头牌阿姑盈翠、一直站在门厅里迎客的茶壶郑端、就宿在罗彦杰隔壁房间的小姐雯娘和嫖客焦大郎,还有在门厅内走来走去端茶送水的伙计王四。然而这些人的证词将整个案情弄得扑朔迷离混不可解。
盈翠的供述称,昨夜自己服侍着罗彦杰入睡后便离开了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睡觉,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她所能够确定的只有一点,那便是在她离开的时候罗彦杰还活着,并且已经入睡,那时候大约是凌晨子时七刻左右。张问她为何不在房间内过夜,盈翠的回答是罗彦杰每次来曼青院玩乐都是如此,他不喜欢与人共寝,因此每次在入睡后服侍他的女子都会离开返回自己地房间去睡觉,在询问过其他小姐和梁鸨儿之后张澹确认了这一点。另外洛阳城中十七家青楼的行首庄倩也证实了这一点,罗彦杰的这个习惯很多青楼小姐都是知道的。
郑端的供词是昨夜他看着盈翠离开,还问了一句,之后盈翠回房,他则继续站在门厅里迎客,然后柴大夫上门,自己将他引领到倚红小姐的房中,安顿好了他。然后出来到厨房吩咐夜宵茶点。之后又回到门厅。先后又接了五位客人进门,直到凌晨寅时五刻换班的人来了才去歇息,这段时间内没有看到任何人进入罗彦杰的房间。
:.醉醺醺地,一直到将近卯时才上床歇息,隔壁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也不曾听到任何声响。
焦大郎地供述有点模模糊糊,他昨天喝得实在太多了,不过据他讲中间似乎曾经听到很微弱很沉闷的敲击声,雯娘曾经出去看了一下,回来以后说一定是他听错了,什么声音也没有,然后便继续喝酒,后面的事情他便一件也记不起来了.
曾出门去看,昨天两个人喝酒喝到大醉,焦大郎上了床便摊成了一堆烂泥。连那种事都不曾做,在那种状态下哪里还听得到什么声响。郑端则证实了雯娘的说法,昨夜他一直站在门厅里,没有看到雯娘出来过。而焦大郎又确实不能确定自己究竟是否真的记错了。因此他的证词虽然有些价值,却并不能作为直接地线索。
伙计王四称自己昨夜前半夜一直在给客人们伺候茶水和夜宵,在大厅里跑了大约有十几趟,但是始终不记得看到过有什么人进入过罗彦杰的房间。
案件至此陷入死结,根据仵作验尸的结果,从罗彦杰身体的僵硬程度判断,应该是在寅时以前遇害的,而这期间除了焦大郎模模糊糊的证词之外几乎没有人提供有价值的信息。在江旭的建议下,张澹随即开始询问整座曼青院中地茶壶伙计小姐孤老,挨房挨户进行检查,虽然因为被子盖着献血没有喷溅出来多少,但是凶器明显不是厨房所用地剔骨剁肉刀,而是刃身纤细锋利无比的杀人利器。若真的是曼青院中地某人所为,那么凶器一定应该还没有被带出去,而是藏在院中的某处。
在极为谦恭地向柴守礼问话的时候,这老不羞却提到了一处令江旭在意的细节,柴守礼说在伙计引着他进入倚红的房门时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女子端着一盆水自廊道上走过来,不过老柴昨天白天本来便喝了不少,晚上楼上的廊道里***昏暗看不清晰,他没有看清那女子的长相服饰,只记得这女子是自廊道右侧走过来的,似乎是送水的样子。
张澹和江旭当时便断定这个女子是个关键性人物,因为送柴守礼进房的郑端和回房的盈翠都不曾提过这个人。水井和烧热水的地方都在楼下,因此这个女子不可能是去送水,而只可能出来倒水放盆。倒水必然要走到楼下,而这时郑端还没有下楼,楼下的厅堂中只有这个女子一个人,因此此时若是有人进入罗彦杰的房间行凶,这个女人将是唯一的证人。
柴守礼的房间右侧有三间房,由近及远依次是一个叫曲武的行脚商,一个叫颜曙膺的俊秀书生以及延州节度藩帅李文革。李文革的房门外有两名亲兵站岗守卫,本来问他们便可,不过张澹自知自己没有这份面子,因此依旧从左至右一间房一间房问过去,这三间房内没有人承认昨天出去倒过水,李文革干脆一句话便将两人堵了出来。
出得门来两人更加心疑,再次询问了盈翠和郑端,这二人还是坚持啥也不知道,关于那个倒水的女人,郑端只说自己忙着搀扶柴守礼进房门没留神,对于是否有这么个人他则含含糊糊,盈翠则干脆否认见过这么一个人。
张澹皱着眉头和江旭回到楼下,又问了仵作和班头几句话,回过身对江旭道:“所有的房间都搜过了,只有一间没有搜,辰阳以为如何?”
江旭笑了笑:“东主已经有成算了,却来问我!”
张澹自负地一笑:“明摆着的事情。如何看不明白?只是若是藩帅一力袒护,却也颇为棘手,辰阳可有好法子教我?”
江旭摇了摇头:“搜不出凶器,便没有直接证据,即便是强行进去搜查,搜出了凶器,李冠军将此事大包大揽下来,东主更加麻烦!”
张澹道:“那也不能如此纵容凶手。我为洛阳令。若是连地方平安都保不得。还不如回汴梁史馆去继续寻章摘句!”
江旭问道:“东主切勿焦躁,此事还有几个疑点……”
“哦——?说来听听!”
“东主请想,若真是藩帅房中女子所为,她地动机何在?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怎会拿刀杀人,若是没有冲天的仇怨恨意,她一个弱质女流怎下得了手。此乃一怪……”
“哦!”张澹点了点头。
“另外,若真是她杀的人,杀完人之后不逃走,回到藩帅房中去抚琴取乐,这似乎也不大正常,寻常女子哪来的这番沉着从容的心志?李冠军与其毫无瓜葛,不过睡了一晚,又如何抢着为其出头?就算他有心护花。又如何知道是她杀的人?我们进去的时候。他似乎还不明白,然而中间突然转折,想必是想到了甚么事情。一口咬定那女子整晚都和他在一起,此其二怪。”
张澹静静地听着,渐渐入了神。
“那女子杀人,茶壶送完柴守礼回到厅堂,不过短暂功夫,就算她进房门时厅堂无人,他出来地时候茶壶应该已经下来,如何却一口咬定不曾见过?若是那个焦大郎所说是实,这女子行凶之时茶壶和雯娘皆有所觉,为何他们均异口同声否认为其隐瞒?若仅仅是茶壶一人隐瞒倒还不奇怪,几个人一起隐瞒,这岂不是三怪?”
张澹点着头道:“有理,看来这中间似乎牵扯颇多!”
江旭笑了笑,在他耳畔压低了声音低低说了几句,张澹笑了:“妙!”
他转过身,对着厅堂内地衙役们板起面孔道:“都听着——将盈翠、郑端、雯娘、梁鸨儿、王四等一应涉案人等一体拘押,带回县署候审!”
众衙役答应一声,抖开索子便开始拿人。
曼青院中顿时一片喧闹沸腾,哭喊声和尖叫声响起,中间还夹杂着衙役们地吆喝呼喊,乱成了一团。
就在这些人一个个被锁到厅堂之内的时候,楼上李文革留宿的那间房间的门悄然打开,骆一娘手中拿着一柄血迹斑斑的短刀来到了廊道上,隔着栏杆对众人道:“明府大人,人是妾身所杀,与其他人无干——”
张澹抬起头看了看一娘,与江旭对视了一眼,冷冷一笑:“你认罪最好!”
他一挥手,道:“锁了!”
几名衙役闻言便往楼上走去,一娘道:“明府大人,请将其他人放了吧!”
张澹沉静地道:“……他们都是人证,审犯人断案子,总要有人证到堂,总归是要一起去的,又何必急在这一时?放心,本官不会冤枉无辜!”
这时那两个衙役已经走到了廊道里,正欲上前拘押一娘,一直站在廊道里冷眼旁观的李文革地两名亲兵站了过来,两人并排将廊道堵住,面孔上一副冷淡的神色,眼睛里四溢的杀气却叫那两个衙役后退了两三步,两人十分惊骇地望着张澹,不知该如何是好。
张澹皱了皱眉,拱了拱手道:“下官执行公务,还望节帅行个方便……”
“你不是要带走证人么,我也是本案的证人,不和你到县署走上一遭,国法巍巍,恐怕不合朝章廷典……”
说话间,已经换好了紫色官袍腰配金鱼袋的李文革背着手慢悠悠自房中走了出来。
一娘愣了一下,似乎也颇为诧异,她转身裣衽道:“一娘干犯国法,原受刑罚,不敢劳烦大人回护!”
李文革淡淡一笑,却没有回答她,两只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张澹。
张澹看了他一眼,咬了咬牙,干笑道:“如此,倒是劳烦藩帅了,还请下楼,下官引藩帅前往县署!”
说着他向两名衙役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这才大汗淋漓地退了下来。
张澹这才回望楼上。又是一拱手道:“还请藩帅节驾下楼——”
李文革笑了笑:“张明府莫要着急,等等无妨……”
张澹一怔,脱口问道:“等甚么?”
李文革看了他一眼,扬起头缓缓道:“等候本帅的全副旌节仪仗……”
……
“报告,八路军六韬馆学员一期队集合完毕,请监军大人训话,学员队队正,诩麾副尉荆海!”
荆海洪亮地声音在六韬馆营地操场上回响。这个老兵身体挺得笔直。两臂下垂。两掌紧贴裤子,目不斜视,一派英挺的军人派头。
魏逊满意地点了点头,口中却道:“记住,下次报告只许称呼监军,不许称呼大人,我八路军中只有一位大人。便是李大将军,除大将军之外,军中没有第二个大人!”
他有意将声音提高,使得站在下面地三十七名学员兵听得清清楚楚。
“是——请监军训话!”
荆海重新道。
魏逊缓步走上木制地台子,转过身正面对着学员兵,挺胸,右臂抬起行了一个平胸礼,台下的三十八个人同时向他敬礼。魏逊放下手臂。嘴角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他静了静心神,缓缓开始训话:“……我知道,你们这群兔崽子里面。有好多人都拿我当大人……这也难怪,堂堂地致果校尉,朝廷正七品武职,拿到外面去抵得一个县令……在地方上,县明府便是
一县父老黎庶的‘大人’,所以你们拿老子当大人,不过我现下要告诉你们地是,一年半以前地时候,我魏逊还在彰武军左营当一个小小地伍长,不要说大人,老子***连俸禄都没有,军饷和大头兵一样,上面克扣咱老魏的饷粮,咱老魏就克扣下面弟兄的饷粮,一层刮一层,没法子,谁都得吃饭不是?”
学员们静静地听着,没有人说话,连咳嗽乱动的都没有。
“……那时候日子过得苦,人也格外的怂,一个小小的伍长,管着两个兵,谁见了咱都能压咱一头,延州城里那些大户豪绅是个人他妈地都能欺负老子,老实说,老魏当时就在想,他娘的当这个操蛋熊兵还不如老子当年在城里做泼皮舒服。那时候左营丙队的弟兄们都这么想,沈致果是个好汉,当时弟兄们里面只有他想着打仗杀敌建功立业。老子没那想头,老子想的是怎么混日子,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脸红!”
学员兵们脸上纷纷露出了一些笑意,这个监军的训话和那些教自己军纪军规的酸夫子教员们大不相同,他们本来以为位高权重的延安团监军更加是一个口若悬河文绉绉的书生模样,谁料到是一个满口粗话地痞子。
“……这一年多时间,老子才算开了眼,跟着咱们家大人,拿钱升官打胜仗,这才多大功夫?老子就披上了这身官皮,手下管着几千号人,这要是在朝廷里,大小也是个将军都校,咱们八路军不搞那么多没用地官,沈统制和老子都不过是致果校尉,照样领着上千兵马耀武扬威,朝廷里那些大大小小的将军们都没得比!”
“闲暇的时候大人和我们说过,过一阵子兵马多了,咱泥腿杆子出身地老粗照样当将军,游击将军游骑将军,明威将军宣威将军,忠武将军壮武将军,啥将军咱都能当!不要看你们这些兔崽子如今还是学生兵,今天训话一结束,你们***全都是陪戎副尉,从九品下武职,不只吃粮饷,还能拿俸禄,都***是朝廷命官……”
“我知道,你们里面有几个出身比咱老魏高着一大截,祖上都是些大人物……”魏逊扫视着队伍里面的几个世家子弟,口中满不在乎地道,“要说呢,咱老魏其顶实不待见你们这样的,娇生惯养饭来张口,吊书袋或许还能来上几句之乎者也,到了战场上除了拉稀放屁没别的本事!这样的兵咱一个都不要,就更不要说是做军官了……”
“……不过这三个月的日子的训练,老实说不好受,新兵营那边的训练你们也能看到,说实在话,没你们苦。没法子,谁让他们是兵你们是官,他们是士你们是将。对你们的要求不能不严一些,日后上了战场,那些兵蛋子翻个错误顶多是自家送命,你们这些人若是犯错误,便是带着你们手下的弟兄一道送命。所以对你们的训练必须严上加严,你们入队的时候,满满当当一百个人,如今只剩下三十七个,中途打了退堂鼓的有一多半。我不觉得可惜,说实在的,他们拉稀了逃跑了,是他们的幸事,也是这支军队的幸事,这些怂包若是上了战场,那才是弟兄们的大不幸!”
“凡是留下来的人,挺过来的人,都是他娘的好汉子,所以咱老魏一上来,就先给你们敬个礼!”魏逊笑吟吟道。
“你们的授官牒文,我已经一一签发,一会便会发给你们,不论你是苦出身还是好出身,只要你进了这支军队,只要你证明你自己是好汉,我便承认你们是好汉,陪戎副尉只是个开始。只要你们肯在战场上流血流汗舍命厮杀,再大的官也有得做,再高的爵也有得封,跟着咱们家大人,只要不怀坏心眼鬼心思,谁都吃不了亏!银钱、土地、官爵,这些东西人人都有份,咱们八路军的将军,便要出在你们这些兔崽子里面……”
“……军规军纪,监事们书记们给你们上课的时候都已经讲过了,我不再重复。今天我只告诉你们一句话,八路军延安团和厢兵甲团,所有军官的升迁除授大权都在咱老魏手里攥着,军法刑罚也是我管着,除了大人和周游击,军中沈统制和本监军最大。沈统制只管打仗,老子只管盯着你们,只要你们努力厮杀立功,只要你们对大人忠心耿耿,升迁和赏赐,一样也少不了你们这些兔崽子的;偷奸耍滑的,阵前胆怯的,老子一句话便能发配你们去茅厕挑粪;临阵脱逃的、叛变投敌的、或是对大人对咱八路军心怀不轨耍聪明的,军阀科的刀子雪亮,就是为你们准备的——”
“忠于黎庶,忠于朝廷,忠于大人——”
荆海带头喊道。
“忠于黎庶,忠于朝廷,忠于大人——”
三十七名学员兵振臂高呼道。
魏逊冷笑着:“你们是否忠于黎庶和朝廷,咱老魏管起来大可睁只眼闭只眼,你们若是敢不忠于大人,有一个老子砍一个,有两个老子砍一双。在阵上砍人,看的是你们的功夫本领,在阵后砍人,却是老子的职责所系!”
说着,他又是一个立正,平胸敬礼,扯着嗓子高喊道:“愿为李大将军效死——”
“愿为李大将军效死——”雄壮的口号声在操场上空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