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珊走过来,嗅着我的手臂,我把手抬高以免她舔我。林书南拿着药水过来,把苏珊赶到一边。
“我来帮你。”他说。
“不必。”我说道,“我自己来。”
“你可以吗?”他说,“伤口很疼吧?”
“老娘上天入地,除了打飞机,还没什么不可以的事。”我说,我一向是越疼越来劲的,“肯定比你厉害。”
他摇摇头,抱起苏珊退到一边,我说:“你进房间里去,干嘛,想偷看?”
“虽然没印象,但我总觉得我早就已经看过了呀。”他说。
“闭嘴,一边儿玩去!”
林书南撇撇嘴,走进房间去了。我觉得,他似乎有些像以前的她了,至少这说话讨人嫌的本事,越来越有他过去的风范。
我打开药瓶子,是碘酒,还有医用胶布。唉,林书南他干爹也是,下手一点也不手下留情。……好痛!
反正没人在边上,我不担心自己龇牙咧嘴,丑态百出,反正苏珊也不能把我的丑态传播出去——她自己龇牙咧嘴的时候可比我多得多。
费了好半天工夫,总算自己给自己处理好了伤口,看看自己手臂上的胶布,站起身,走到阳台边顺手操起一根木棍,想象自己是古装剧中独步天下,孤芳一世,即便受伤也独自承受的大侠……额,想远了。
此时,林书南推开门,看着我,愣愣地问:“你在干嘛?”
我大吃一惊,连忙说道:“我……你先给我回去,我衣服还没穿好呢!”
“你拿着棍子干什么?”
“让你回房间你就回房间,哪儿那么多废话,滚!”
林书南默默地退回房间,我连忙把棍子放好,把衣服穿上,真是的,那小子就会破坏气氛!
过了一会儿,他谨慎地在房间内敲了敲门:“好了吗?”
“好了。”我说。
林书南走出来,看我的眼神仍有些奇怪:“你刚刚到底在干什么?”
“我试试我手上力气还够不够。”我说,“怎么,有意见?”
“没有。”
“那不结了!”
他冲我笑笑:“今天那两个人,就是我的养父母?”
“没错。”我说,“你对他们应该有印象吧?”
“我只记得自己被抛弃了。”
“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对他们出手。”我说,“你以前一见到他们,第一反应就是逃。”
“我只是凭感觉行动罢了。”林书南说,“不能让你受更多伤,如果有必要,我还可以更暴力一点。”
我不禁笑道:“你这是喜欢我的表现么?那我可是颇为荣幸了。毕竟以前的你,是个十分软弱的家伙。”
他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兰兰。”
“嗯?”
自从那次在医院醒来之后,他很少叫我兰兰。
“以前我都没怎么觉得,可是今天看见你受伤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不会,其实是件很轻松的事,真正受累的人是你。其实以前我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只是一直没有细想。”
“你可总算是领悟了。”我说,“这开悟得也太晚了。”
他笑着问我:“如果我一直不开悟,你能忍我多久?”
“我也不知道。”我说,“不过,从今天开始,你该多体谅我点了吧?”
“嗯。”他说,“今晚我做饭。”
“喂,你会吗?”
“这种技能性的东西是最不容易忘的。”他说。
“总之,我得在旁监视着,守护你的安全。”我说。
“好好。”他说。
从这天起,林书南果然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生活技能越来越熟练了,各种事情也不怎么需要我操心了,虽然对于以前的事情还是没什么记忆,但是我有时会感觉,他和以前没什么差别——他越来越会疼人了,也越来越会拿嘴巴气人了。
偶尔我会觉得,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虽然没有过去,但我们还有未来呀!我们的未来,多少还是掌控在自己手中的。但是,我马上会想起林书南的养父母,那件事之后虽然没和他们打照面,但我有时会在街角瞥到他们的身影,我知道他们还在附近。
一个星期后,林书南对我说道:“要不,我再见一次那个孩子?”
嗯?
“他是车祸的……触发人。”林书南说,“我想再见见他,看这回能不能想起点什么。”
“好。”我高兴地说,“你有这份心,那是最好。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刘先生。”
刘先生答应了我的请求,但我总觉得他有些不情不愿。通话的最后,他跟我说:“明杰现在的状态很不好,即使来了,也不一定有什么用。”
“我明白。”我说,我不太知道“状态很不好”是什么意思,不过难得林书南自己想要去回忆,那总是要去试试的。
到得刘家,我才意识到“状态很不好”是个什么意思,在看见刘明杰的那一瞬间,我又想起了曾经那五个被做了“不可饶恕的事”的女生,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也被人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我和林书南走过去的时候,他低着头,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存在。
刘先生叹息着说:“他病了,在吃药。”
我轻声喊道:“明杰,明杰!”
刘明杰没有马上回答我,我定了定神,继续喊道:“明杰!”
他仍没有回答我。
“这是药物作用,还是他本身状态就这样?”我问刘先生,刘先生摇头说:“我不知道。”
林书南走到刘明杰面前,蹲下身,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你还记得我吗?”
刘明杰看了他一眼,把脸转向一边,冷冷地说:“你别过来。”
“究竟是怎么了?”我问刘先生。
刘先生苦恼地说:“医生说,有点类似于……创伤后应激障碍。他开始是害怕车辆,发展到害怕黑暗,害怕人,什么都怕,我一离开他身边,就算只是去一次厕所,他也会变得歇斯底里,现在全靠着药物维持比较稳定的状态。”
我走过去,小声问林书南:“你能想起什么吗?”
林书南说:“比起这个,我跟关心这孩子怎么了。”
“应该就是你那事。”我说,“那场车祸给他留下阴影了,而那天他来你家,也没能唤醒你的记忆,恐怕使得他更加不安。”
林书南微微皱起眉头,我说:“我看,我们还是改把车祸那件事告诉这孩子的父亲。”林书南点点头。
刘先生听了我们的叙述,却只是叹息:“知道了这些事,于我又有什么用呢?”
“也许专业人士会知道该怎么做。”我说。
他点头说:“也只能去问问看了。唉,这孩子那……”
他的眼睛紧盯着刘明杰,我说道:“会好起来的。”他只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给你们添麻烦了。”
出了门,我和林书南都叹了口气。
“你现在想起什么了吗?”我问。
“暂时还没有。”林书南说,“但我有种感觉,我的记忆会慢慢回来的。”
走出一段路,我正想走向公交车站,林书南突然说道:“我想去鹿鸣茶馆看看。”
“鹿鸣茶馆。嗯?你知道那个地方?”
“是,突然冒出来的。”他说,“好像记得你说过,你最近经常到鹿鸣诗社开的茶馆去。”
“不是最近了,以前的事了。”我说,“自你出事以后,我没怎么去过,都快忘记里面长啥样了。”
他笑道:“那,今天我们一起去。”
我知道鹿鸣诗社向来是唉玩新花样的,许久不见,鹿鸣茶馆的样子必然和以前不同,我倒是有点期待,想看看里面是不是多了些什么。
我们坐一个多小时的公车,来到鹿鸣茶馆,刚进门,就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喊:“兰姐——!好久不见!”
“嘉木,好久不见,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活力满满啊。”我找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我要英式红茶,书南你要什么?”
“跟你一样。”
“你的记忆恢复了?”苗嘉木看着林书南。
“还没有。”林书南说,“只是略略恢复了一些。”
“那,你还记得我不?”
“好像是有这么个候一样的人。”林书南说。
“猴!”苗嘉木崩溃道,“这就是你对我的印象?!”
林书南非常诚恳地点点头。
这时,我听见一个声音响起,是洪静真,她喊道:“苗,你又在跟客人打岔了,专心点工作……咦?!”
她见了我和林书南,惊讶得几乎把手中的餐盘扔在地上,我笑说道:“怎么,我们看上去这么可怕,让你惊成这样?”
“我只是没想到你们回来。林先生的身体……恢复了么?”
“差不多了。”我说,“虽然并不是完全恢复了。”
她把盘里的杯子端给别桌客人,微笑着走到我们面前:“我可担心着呢!总想着林先生什么时候好,今天见到,我算是彻底放心了。”
“对了!”苗嘉木抬起一只手说道,“老朋友伤后初愈,来我们这里捧场,我们自然得表示表示,送你们一杯新出的花草茶吧!”
林书南点点头:“这个女孩,我有印象,好像我因为她挨了兰兰的一巴掌。”
我揪着他的耳朵,笑说:“记仇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