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电影院出来,利含情更加沉默,我说:“要不要去吃点儿什么?”她也不说话。
不说话我就当作默认。正好,我得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问问她发生了什么。
我们穿过几条街,拐过几个巷子,我看见了街角的咖啡厅,我朝那边走去。一边走,我一边用眼瞟着利含情——她现在整个人都不在状态,我担心她过个马路就会出事。
她在马路中央站住了,她扭头,看着街边的一家KTV,门厅边上倚靠着几个打扮怪异的年轻人,此刻那几个人正在用好奇的眼光看着这边,显然他们都注意到了利含情正看着他们。
“你看什么呢?”我说,“有你认识的人?”
利含情摇摇头又点点头,开始迈步朝那边走去。我连忙跟上去:“喂,你想干什么?”
她没说话,继续朝前走,我一把拽住了她。她像突然从梦游中惊醒一般,扭头说道:“啊,对不起,我……”
“你知不知道他们很可能是瘾君子?”我小声埋怨道,“干嘛非得过去不可?”
她摇摇头:“我刚刚……认错了人了。”
我将信将疑地拉着她转身,那几个年轻人互相小声说了几句什么,过马路时,我听见他们爆发出一阵大笑。
我们在咖啡厅坐下,我拿着饮料单,而她只是默默坐着,看着桌面,我按照自己的判断点了两杯饮品,说道:”你今天不对劲?”
“诶?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太明显了,有眼睛都看得出来。”我说,“发生什么了?”
她用指节敲打着桌面,说:“其实也没有……我只是,想明白了。”
“明白什么?”
“这之前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她说,“明知道得不到的东西,却总骗自己还有希望,但是,那次车祸之后,我好好地想了一想,也许有些事情真的是命中注定的,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比如我爱的人他不爱我。”
“是啊。”我说。
“这个世界是不是很奇怪呢?”她说,“想要的东西偏偏就会得不到。”
“也许不是想要的东西得不到。”我说,“可能人的天性就是会追逐难以得到的东西,这是生物本能,进步的源泉。”
“进步的源泉。”她冷笑着说,“你这人那……在你面前我会觉得自己很矫情。”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那么,你现在是……放弃了。”
“不。”她说,“我会继续等下去。”
“为什么?你明知道……”
“因为我贱啊。”她抬起头,斩钉截铁地说,“我明知道柳泉不会爱我,但我下不了决心离开,就是这样。”
我一时语塞,于是我俩相对无言,直到服务员把饮料端上来。为了缓解尴尬,我低头喝了一口,说:“味道不错。”
“嗯。”她说,然而她根本没有动那饮料。我不禁感到头疼,这种气氛实在是让人很难办。这时候,我很希望有人来打破沉默,也许我应该找个借口离开?可是,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又太不道义……
“你们两个在这儿干嘛呢?”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林书南站在我们身边,我竟然没发现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碰巧从店外路过,就看见你们。”他说,“怎么,气氛好像不对啊?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不,正是时候。”我说,“你……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失恋的女生么?”
林书南看看我又看看袁芊骊,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是袁芊骊赶在他开口之前说:“从来就没有相恋,又何来失恋?我只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罢了。”她苦笑:“明知没有结果却无法放弃,我就是贱那!”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林书南说。
“你说得容易。”我斜他一眼,朝窗户边上挪了挪,给他空出一个座位来,“你自己下不了决断的事情也多了去了。”
“也是啊。”林书南笑着说,“不过,我说得有道理吧?既然明知没有结果,不管怎么说也得把这关系给断了。”
“不。”袁芊骊的回答只简短的一个字,“抱歉,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本来只是想出来散散心,结果却让你们费心了……还是别管我了。”
“我觉得你应该去找心理咨询师。”我说。
“找心理咨询师,那不是中国人的选择。”她说。
我说:“说真的,我之前看了那本《人间失格》,我总觉得,会说那本书‘契合’自己的人,多半状态有些危险。”
她摇了摇头:“是我太软弱。你们记住,如果哪一天我得了抑郁症死了,那是我咎由自取。”
“你太相信主观力量的作用了,才会活的这么辛苦。”我说,“说抑郁症的人软弱,就跟说得了癌症的人不检点一样莫名其妙。”
“这世界可是很残酷的。”她说,“如果连这都撑不过去,那就证明我根本没资格活在这世上——我是被淘汰的人。”
我有点怒了:“利含情!你这是在钻牛角尖!”
林书南却笑了起来:“这种想法……老实说跟过去的我挺像的。”
“诶?”我有点愣了,“书南,你是这么想?”
他用一只手托着脸颊,说:“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养父就跟我说过——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你要好好努力,不要被淘汰;后来,他又跟我说,你是咱家的独苗,你要是不混出点模样来,那么活着还有什么价值;再后来,我考高中的时候他跟我说,所谓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艰难,就是为了淘汰弱者的,那些为了考试失利而跳楼的人,他们都是弱者,即便救了回来也注定要被淘汰的……”
“可恶!”我说,“这是什么想法!”
“可是,你不觉得说得挺对?”林书南说,“这本来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那些动不动就想着要自杀的人,他们不过是些活该被淘汰的弱者罢了。”
我咬住下唇,一时竟无法反驳,是的,弱肉强食,我爹也常常跟我说这句话,但我觉得这不对,如果一味的只是弱肉强食的话,我们跟原始丛林里的祖先又有什么差别呢?是了,有谁告诉过我的,那是……
“人的价值可以分为两部分。”我说,“一是生命本身的价值,无论是人是物,只要它是一条生命,就是宝贵的生命,正因如此,即便是一个十恶不赦而被判了死刑的囚犯,在行刑之前,他始终有权利上诉,且他的生命受到法律的保护。”
林书南撇了撇嘴角:“我的养父总是说——那些死囚犯,就应该拖到外面,让受害者家属每个人拿条鞭子,活活抽死他们。”
“动物的生命也是有价值的,尽管它们逃脱不了在食物链中循环的命运——在杀鸡鸭鱼类的时候,能够一刀杀死就绝不用两刀,这也是一种道德。”
“谁教你的这种理论?”利含情说。
“柳叔叔教的。”我说,“其实我并不清楚他说得对不对,毕竟,只有衣食无忧的人才会关心用哪种方法杀死食用动物。”
“文明越是发展,人类越是多事。”林书南总结道。
“也许吧。”我说。
“那,另一种价值呢?”利含情说。
“社会价值。”我说,“对社会的贡献,简单地说,就是‘混出点模样来’。”
“我们都没混出什么模样来。”利含情说,“看来个个都是社会的蛀虫。”
我说这番话原本是想安慰她的,结果好像并没有取得成效,然而我正尴尬的时候,忽听得一个声音:“你们高谈阔论些什么呢?活着就是活着,想那么多干嘛?”
“苗嘉木!”我跳起来,我这辈子认识的最乐天派的人出现了!
他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美滋滋地看着我们,嘴里还叼着根吸管:“少男少女们大晚上在这多愁善感?”
“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我说。
他笑笑:“我在边上好久了,你们竟然一直都没发现我,我只好自己表明存在了。”
“哎哟我去。”我说,“那我之前那些糟糕的言论,你都听见了?”
“什么叫糟糕的言论?”苗嘉木说,“兰姐你也太见外了,他们两个听得,我就听不得?”
“不是那个意思。”我说,“只是有点……没准备。”
“算了算啦~”苗嘉木说着,喝完了他的那杯饮料,“我要走啦!刚入手的那辆摩托车应该送到了。”说着他站起身,就朝门口冲去:“拜拜!”
“再见……等等,摩托车?卧槽,你是想让所罗门爆炸是不是!他最讨厌这种声音很大的东西了!”
“反正他这几天又不在!”
苗嘉木冲了出去,我们几个互相对视,利含情说:“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子。”
“那家伙没事吧……”我嘀咕道,“摩托车这玩意儿可危险着呢。”
利含情一边挥手叫服务员,一边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也差不多可以回去休息了。”
“嗯,如果你……我希望你考虑一下我的建议。”我说,“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她想了一下,似乎作出了某种决定:“今晚谢谢你们陪伴我,我会好好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