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岳从噩梦中惊醒,也不知为何这感觉就跟有人在攥着自己的心一般,难受的要命。他只好不断的掐着自己,用疼痛来告诉自己如今已回到现实,而刚才都是假的…大概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这人终于平复了下来,他起身给长英换好额上的帕子,坐在床边再也没了睡意。
直到鸡开始报早,凌岳收回不知道盯在哪里的目光,缓缓的起身去院里生火开灶,看着在沸水里翻滚的米,不由得再次发起了呆。昨晚那梦虽说是假的,但不知为何让自己心悸的厉害,还有这案子,他真担心要是这案子一直不破,那噩梦会不会成了真...
“凌大哥…”长英一晚上烧的浑浑噩噩,只感觉身边有人在一直照顾自己,鸡叫那会其实自己已经醒了,就是手脚眼皮都比往日里沉重的多,废了好半天劲才挣扎着起了床。一出门就看凌岳跟失了魂一样搅和自家的锅,那煮粥的水都在噗噗的往外喷,赶紧叫他回神。
“诶,祖宗,你怎么起来了,快回去躺着!”凌岳见长英醒了,赶忙压下了自己的思绪,先把人扶回床上坐着,又用棉被把孩子围了个严实,伸手探着他的额头:“怎么样,还难受吗?”
只见长英吸了吸鼻子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饿了。”
凌岳一听这话,心里的一块石头可算是落了地,这老人常说生病的人只要有了食欲便是恢复了,长英既然觉得饿了那便是好了大半,他忙去灶台边盛了碗米粥出来,复又坐回床边,细心的吹了吹那热粥:“烫啊,你慢些吃。”
长英小口小口喝着粥,凌岳怕他吃着单调还往里撒了些白糖调味。见他乖巧的将粥喝个干净,凌岳边扶着他躺下边说道:“我一会出去和五爷再去找找线索,你今天就别跟着了,好好休息,锅上煨着药记得吃。”他隐去了要去牢里见奶奶的事,怕这孩子会闹着跟来。
长英看着凌岳眼下一片青黑不免有些心疼,也知道自己当务之急是先把病养好,便点了点头应承了下来:“凌大哥,谢谢你。”
凌岳笑着揉了揉长英的脑袋:“瞎客气什么,赶紧把病养好,别让奶奶担心。”
院外的敲门声恰在此时响起,凌岳出了院子开了门就见黄五爷带着古大再加上个晃晃荡荡的林皋已经等在门外。
黄五爷也不废话,开门见山的冲凌岳说到:“咱走吧,古大给你留下,让他看孩子。”边说边不着痕迹的侧身挡住了林皋向院里张望的视线。
凌岳回头看了眼身子躲在屋门里只露了个头的长英,有些担心的说到:“这孩子怕生…要是他不舒服了可能不会跟你明说,劳烦古大哥费心了。”
“凌公子客气了”古大做了个揖,低头恭敬的站在一边。
“走吧,别废话了。”黄五爷提高了音调,一脸没有耐心的拉着凌岳就走,见他路上还不住的回头张望:“诶呀,你就放心吧,我们古大能文能武,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晚上保证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
凌岳勾着嘴角无奈的摇了摇头,专心的跟着黄五爷向那城司大牢走去。不过身边却没发现古二的身影,不禁有些疑惑:“古二哥呢…”
“我让他去追查白猿妖了。”
凌岳突然想到黄五爷之前所说他来秋凌城是为了捉那只悬赏妖的,如今却被自己拉来查奶奶的事,不禁有些不安:“那个…我不会耽误你追捉妖榜那事吧?”
谁知这黄五爷却混不在意的挥了挥手:“小爷我差那几个钱么…”
凌岳听了这话不由得瞪大双眼,你不差那几个钱,竟然还在光天化日的打劫了赛妖场!果真这人行事作风毫无规矩下线可言…
不过凌岳还没来得及表达这荒唐的情绪,一旁的林皋就探头探脑的问道:“二位大哥,你们也知道我来这主要是捉那个白猿妖的,要是咱这案子确定不是那白猿妖干的,我就不掺和了...”
黄五爷听了他这话便十分没有好气的说道:“你现在就是个嫌犯,还捉妖?!没把你关牢里已经够意思了,老实跟着。”
林皋心里也清楚,自己昨天好死不死的就掉到人家的凶案现场了,偏偏还没办法自证清白…而且这五爷如此蛮横,别真让他一个不如意再把自己丢到那大牢里,可就得不偿失了…
几个人一路走到了城司大牢,正好在牢门口碰到秦主簿。秦主簿很是头痛的看这几个人,他没想到又遇上了他们,看来这下自己的计划怕是无法实施…
要说起为何这几个人令秦主簿很是头疼,原因还要从这宿国的官制说起。宿国上下官吏实施举荐制,初入世的小官小吏都要经由自己的长官推荐才能一步一步的往上爬。而这秦主簿一开始便是由个跟廉大人关系不错的亲戚推荐,自己才能来到这城司府做了这主簿之位,之后便兢兢业业这么多年,虽说给那廉大人留下不少的好印象,但廉大人却也从没跟自己提过升迁的事。不过皇天不负苦心人,廉大人前几日终于告诉秦主簿,竹山郡的郡丞萧大人要找副手,他打算今日在秋凌城设宴邀请这位萧大人,并将自己引荐给对方。苦熬了这么多年的晋升之路眼看就要通了,令秦主簿兴奋不已,可谁知这个时候却来了个令人毫无头绪的案子,若到时候那萧大人问起来,着实有些不好交代。
不过这黄五爷昨日一番话倒是给了自己的一个出路,他大可以说这老妪是个妖,心存怨恨将张府上下杀了,就连那袁大师自己昨日也打点好了。秦主簿本打算自己进到牢里诱着那老妪认下这妖的事,就算她不认,自己也能和袁大师一起先将她除了,回头禀报说老妪在牢中妖性大发对二人不轨,反正人死无对证,这事也就平了…
这样的话自己更是能博个两日内破奇案的美名,今日便能在那萧大人面前自夸一番,至于那老妪的性命,大半截入土的人又怎么能和自己的仕途相比…
但人算不如天算,自己这会就是来牢里逼问那老妪的,可黄五爷这帮人的突然出现,得想个法子支开他们…秦主簿正想着,黄五爷便和凌岳、林皋已经走到眼前。
“哟,这不是秦主簿,怎么你也来牢里查案?”黄五爷问道。
“正好有些事想再问问那老太太。”秦主簿眯着眼睛快速的思考着应对之策,可谁知这黄五爷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机会,只听他反客为主的说到:“那一起吧,省的打扰老太太休息。”这人自顾自的带着凌岳和林皋就进了牢门,那牢头见他示意那块天法处的腰牌,也就没有阻拦。
秦主簿只得咬着后槽牙跟了上去。
这大牢平日里见不到太阳,阴暗潮湿的厉害,凌岳一见这里环境如此不免有些担心,快步走到关着奶奶的地方,见奶奶靠着墙坐在地上盯着墙上的小窗,整个人在阴影里看不见表情,身上除了脏了些倒是没有什么受过刑罚的痕迹。
“奶奶…”
施奶奶一听凌岳的声音,赶忙提起精神,颤颤巍巍的撑起身子走到牢门边上:“小凌!你来这里做啥子么…”
“我放心不下,来看看您。”凌岳攥着奶奶的手,掌心转来的冰凉让他心里一阵阵泛酸。
“你不用担心,啊,那廉大人对我还挺好,等他查清了,会把我放了的。”施奶奶看看了凌岳身后并没自己孙儿的身影,不免有些担心:“长英呢,这孩子怎么没来?”
“长英他…昨天累着了,我们出门的时候这孩子困得厉害,便让他继续睡了。”凌岳想了想还是怕奶奶担心,便扯了个谎。
施奶奶心里也猜出个大概,缓声说道:“哎…长英这孩子打小没了爹娘,平常有什么心事也都憋着不说,我一下子被关进大牢免不了让这孩子担惊受怕。小凌,你多帮着奶奶照顾照顾他,万一奶奶要是出不去这牢门…”
凌岳听着奶奶的话越来越不对,赶忙拦住她的话头:“奶奶你说什么呢,我们一定会还您清白,昨天我们去了张府…”
秦师爷看这祖孙二人温情脉脉的场景很是烦躁,也不等凌岳说完,便出言打断道:“这是大牢,不是你们闲聊的地方!”
凌岳不免一阵烦躁,但也知有官老爷在场,自己也不好坏了规矩,只好安抚的拍了拍奶奶,起身站在一边不再说话,只听那秦主簿问道:“施氏,关于这案子我们还有些事要问你。昨日你说你不清楚这张老爷与何人结怨,那你可知道张老爷平日与哪些人来往比较密切?”
施奶奶也只好整理情绪,眉头微蹙回忆着:“这…老爷经常和隔壁府的岑老爷出城打猎,平日里也好张罗个聚会什么的,我被赶出府前日他还叫了不少人来府里聚过,说是为了庆祝他猎得个稀罕的白猿…至于张府外的事…老身更是不清楚了。”
“白猿?”凌岳不禁和黄五爷对视了一眼:“这白猿是?”
施奶奶有些奇怪凌岳为何会对这白猿有兴趣,但还是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的说了:“老爷前几日从山上打了只通体雪白的猿猴回来,那猿猴不大,还不到人膝盖高,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倒是让人有些可怜…不过老爷哪管这些,听说还是杀了那母猿才逮到的这小崽…老爷那几天很是高兴,逢人便要来炫耀一番,听说能卖上一份好价钱…”施奶奶说到这却又有些愧疚的低下头去:“哎,要不是我,那白猿也不会跑…”
“这白猿就因为您忘了关那圈门跑了出去?”凌岳看奶奶点了点头,突然想起昨日他和黄五爷的疑问:“那圈里的其他猎物呢,为何我们昨日去看一只都没有,按说就算那猎物出门跑了,跑一两只没人看见还说得过去,可怎么一只都没剩?
“那圈里一共就两只,一只是那新猎来的白猿,还有一只也是近日得的红狐,老爷平日里猎来的动物基本隔几日便都卖了…”
林皋站在一边一直没说话,不过他倒没有凌岳和黄五爷的沉稳,一听到奶奶说起那日宴会和白猿,心里好奇便很直接的问了出来:“奶奶,那聚会上可以些不同寻常的事?这俩老爷有提过什么妖的吗!”
施奶奶看向林皋,这孩子一袭白衣刚才安静的缩在一边,自己倒是没太注意,这一打量才发现他倒是生的极为标致,但生的美归生的美,说出的话却很不让施奶奶欢喜。
要知道施奶奶的儿子儿媳当年都是被恶妖害死,本就对妖深恶痛绝,一听这少年将自家老爷跟妖扯到过一起,不由得变了脸色:“你少瞎说,老爷平日就爱跟岑老爷打个猎,可跟那些个妖没有关系…老爷可是个顶好的人。不过你若说那日宴会…”说着似有些不忿:“还不是他那儿子,那日老爷请了咱们秋凌城里不少老爷来家里做客,还请了那个叫什么天祥班的杂戏班来给那宴会助兴,本来很是热闹,可谁知少爷却见其中一个姑娘貌美,便对她动手动脚…那天祥班的人不依不饶,最后还是老爷还给了不少钱才让他们走的…”
“天祥班!!!天祥班来秋凌城了?”林皋不知为何一听到天祥班这仨字整个人变得激动不已,声音更是比往常高上几分。
一旁的黄五爷揉了揉被震到的耳朵,一巴掌就拍在了那罪魁祸首的头上:“好好说话!”
林皋缩了缩脑袋,嘿嘿一笑,见众人一脸发蒙的看着自己,赶忙说到:“这天祥班远近闻名,你们竟然不知道,当真是孤陋寡闻!”说着便如数家珍一样:“这天祥班是个杂戏班,戏目上天入地稀奇得嘞,听说有的还是用了那西洋人的技术,还有啊,那戏班里的姑娘,个顶个的好看,啧啧。”眼里闪起点点星光,面上一派向往。
“这张公子平日里确实惯好女色,我常在那赛妖场见他带着不一样的妓…这么看来昨日朱老板…”凌岳一听张少爷不由得想起之前多次在赛妖场见这人带着一身酒气一掷千金,心里便将他和朱老板的关系联系个七七八八,也不管林皋在旁边瞪着一双大眼问自己赛妖场是个什么东西,直接看向黄五爷,虽然这话没明说,但五爷却了然于胸一般的点了点头。
此时的凌岳心里不禁升起了一个疑问,之前一直认为是张老爷的原因,才导致这张府灭门,可今天这番打探来看,相比于平日里敦厚的张老爷来说,他那个吃喝嫖赌集为一身的混账儿子仿佛更招人恨…还有这突然出现的天祥班…难不成之前的方向错了?
几人见也问不出什么更有用的线索,便安慰奶奶再多等几天,他们定会还她清白。倒是没人注意到一旁秦主簿阴沉的要命的面孔。
几人出了大牢,凌岳缓了缓被突如其来的阳光晃到的眼睛,只听黄五爷说到:“走吧,咱们去那天祥班看看,他们就住在你们这的客栈,就是他们跟小爷抢房间…”
林皋一听要去天祥班,整个人瞬间变得激动了起来,小脸染上几分红晕,嘴角也不由自主的勾了上去,妥妥的一副迷弟表情,更是不忘为这天祥班说上几句:“诶,你们不要怀疑天祥班,他们绝对不会杀人的!喂!你们听到没有!”但奈何也没人理他。
秦主簿看着身边这几位“程咬金”,心里不住的烦躁,但还是不动声色的跟着他们来到那客栈门前,毕竟自己之前的计划因为这帮人的搅和不太好实现,趁萧大人还没到秋凌城的这段时间,还是得找个其他法子...
几个人各怀心事来到客栈门前,这客栈修的倒是雅致,几百根的竹子建成的外墙看着很是青翠淡雅,门内三三两两的客人喝着热茶聊着闲篇。这帮人刚一进门,那林皋便一脸兴奋的冲小二打听:“诶,兄弟,跟你打听打听那天祥班的人啊。”
许是这来打探的人多了,那店小二眼睛都不抬:“不在…”
“诶,你这小二好生无礼,我们都打听清楚了,这天祥班就住在你们这!你怎么说他们不在!”
秦主簿倒是个痛快人,也不等那小二回话,直接推开林皋,亮出腰牌:“城司办案,天祥班宿在何处?”
小二这才正视来人,一见秦主簿双腿不由得开始哆嗦:“秦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冒犯了…那天祥班在二楼“满”“美”“丽”字房内,今日还未出门,我带大人上去。”
“满美丽”?这客栈老板怎么给客房取名竟取了这么个矫情又俗气的名字,凌岳不禁心里有些奇怪。甫一上二楼,一十六间客房,对门相开,门上各挂着一个单字门牌,凌岳看着那字牌倒是解开了自己刚才的疑惑,原来这十六个字牌连起来便是“金玉满堂富得流油,良辰美景佳丽三千”,凌岳看完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这“对联”般的房号倒真是应了这客栈老板的美好夙愿,自己倒应该给他来个横批:“臭不要脸!”
那店小二殷勤的敲了敲“满”字客房的门:“狸烟姑娘,有客找。”
只听里面传来一阵慵懒拖着长音的声音,却又干净的十分好听:“不见,轰走。”
“狸烟姑娘,这个…是城司府的人…”
房间随即内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房门被打开了。
眼前的这位姑娘身穿一件略显简单的淡鹅黄色的襦裙,用白色的丝线在衣料边上绣了一条虎纹,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一条橘色的束腰勒紧细腰,腰上别着一根细藤鞭,身材虽然有些偏瘦但举手投足间却尽显干练英姿,外披一件透白色的丝质短衫,头上不似这城中女子用头帕包头,只是用一根银簪子随意的绾了一个髻,一张顶好看的瓜子脸,配上那古灵精怪的表情倒是极像是那路边的猫儿,凌岳心说这姑娘倒真是个美人儿。
“城司府?”这名被唤做狸烟的女子打量着站在走廊里的四个人,冲着唯一穿着官服的秦主簿说到:“不知官爷有何贵干。”
秦主簿略一施礼:“下官秋凌城城司主簿,前日夜里,张府一夜间十五口全部被杀,城司府正在探查此案,听闻姑娘的天祥班前几日在张府上和其公子有冲突,不知姑娘可否将当日情景告知于我们。”
狸烟挑了挑那好看的柳叶眉:“进来说吧。”说完便转身回房,坐在了木桌边上。
“这位姑娘,敢问尊姓大名。”秦主簿往前跟了两步,很是规矩的站在一边问道。
“狸烟,是这天祥班的班主,唔,我们这天祥班是个杂戏班子,好玩个杂耍戏法什么的。”
林皋此时终于挣脱了黄五爷从刚才见到狸烟起就按着他的手,两步并作一步,窜到狸烟身边:“狸烟姑娘,我可喜欢你们了,就你们那个节目,真的绝了诶!”边说边伸出一双颤抖的双手拽着狸烟的衣袖,那桃花眼还依稀泛着泪光,看来是激动的紧。
然而这林皋还没等到这狸烟姑娘对他做出任何回应,就忽的一下被一阵大力摔在地上。
一阵低沉的男声怒吼道:“别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