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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房的情绪是不能忽视的,谢丞公、大郎等一批理智派的努力让族人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情绪缓和下来之后,两边都各退一步,五房交出了所有和这件事可能有关的人,包括华苓的二十七堂叔,而审查团也表示在真相明确之前,不会对任何疑犯作出过激处罚。
过后华苓回想了一下大郎在祠堂前的话,弯弯眼睛赞了他两句:“大哥果真厉害,游学历练回来又不一样了许多。”
大郎把手里的书放到桌面,然后翻了一页,重新拿起来,微笑道:“不过说了几句话。”
“话说到点子上就是好的。”华苓无聊地托腮坐在桌边,看看大郎左臂和胸口。大郎身上小些的伤都能拆掉包扎了,但是这两处最大的伤口还不行,上了药打包扎之后,掩在衣服下面便成了不规则的鼓起。
还要日日上药,留在药院养到身体基本恢复是最合理的。
华苓鼓了鼓脸颊:“现下都三月二十二了,再不赶回金陵,二姐都要成亲了。虽说出来之前,我已经给她备好了添妆礼,但是总想要自己亲自送过去的。”
大郎揉揉华苓的头发,笑道:“我也是如此想。放心罢,二娘的亲事,爹爹定是要赶回去的,现下是族中事务甚多,爹爹难得能回到族中,才要多留几日,处置一二罢了。审查团也逐步运作,从经手那批死士的人口中问出了些东西,族里的情势不会太差,大家都有了防备,应当也不会再轻易叫宵小得手。再等一二日,爹爹定要回金陵去的,他退朝堂也有大半月,不能再拖了。”
“那就好。”华苓有点高兴起来。江陵虽然山清水秀,但她在这里就是个编外人员,除了当小侍婢照顾大郎之外,真没什么能做的。每天悄悄溜进三十二叔公的书房去看医书医案,但是没有人教,也实在是学得太慢了。
虽然刚经历了一个争端,但是她觉得这个家族还是不错的,没有就这么闹起解决不了的矛盾。只要族人不离心,那些搅屎棍也掀不起大风浪,即使隐藏得再深,也总有一个时候会被揪出来的。
她的爹爹、大哥、这些族人,都是很不错的。华苓越想越开心,笑容粲然。
大郎再次揉了揉华苓的头发,看她一个本该漂漂亮亮的小女孩儿竟变得如此灰扑扑的,心里疼惜。这回也都是因为他出了事,小妹妹才冒着被爹爹责罚的危险跟了出来,这些他都听谢贵说过。受伤这么久,也是小妹妹照顾的他,怕是也吃了不少的苦头。
世家女自小养尊处优,像这样穿布衣布袜,身无簪环,事事要亲力亲为,真正是受委屈了。若不是他养伤要在药院,小九原本可以随爹爹住在村里更舒适的地方,至少也该有几个侍婢服侍才是。
不过,大郎对谢丞公的脾性也很了解,爹爹若是要让小九好过些,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但这回就这么将小九扔在药院随三十二叔公揉搓,怕是心里也还牢牢挂着小九不听话偷偷跟出来的事。
这是要叫她知道外面的日子不好过呢。不过,小九偏偏是个好性子,竟对这些委屈毫无所觉一般。这般不娇气,倒是越发叫人怜惜。
“这两年,小九也长大许多。”大郎眼神温柔。“在族里吃苦了,回家之后,大哥给你好好补补。不过下回不能这样乱跑了,要叫大家都担忧的。”
“我不是乱跑,出来原本是要帮着寻你。难道我竟是不曾帮上忙?”华苓瞥大郎一眼。
“并不,并不,小九绝对是帮了大忙的。只不过,我们家的女孩儿,很该娇娇贵贵地养着才是,这两日我叫宋嬷嬷去准备些合身的新衣与你可好。”大郎赶紧说。心里叹了口气,想着小妹妹的脾气果真是大了。
华苓一听就鼓起了脸颊,大郎叫宋嬷嬷准备的新衣,那肯定是女装跑不了。但她现在穿男装穿的很高兴,虽然布料剪裁什么的,都比较简陋,但是胜在不怕摔打,当男孩子,随便爬爬树、上上房顶看风景,不知道多开心,路过的堂兄弟也不会说她不雅致。“我不要,现下甚好。回家自然就有好衣服穿了,也不差这两三日。”
大郎想起来昨天傍晚才发现华苓爬到了院墙上看夕阳的事,抽了抽嘴角。虽然觉得小娘子似乎还是端庄些比较好,但是如果调皮的是他的小妹妹,那调皮也是好的。当哥的心完全就是偏的……
大郎笑道:“莫要叫爹爹发现你攀墙爬瓦,不然怕是要发怒。”
“知道了,大哥放心吧,爹爹在族里这么忙,那里想得起我来呀。”
“若是要到屋顶上去,你就从靠着院墙那处上下,那处着力点多,上下也安全。”大郎一本正经地建议道。
“好呢。”华苓弯起眼睛。经此一役,大郎是越发让着她了。不知道溜门撬锁的事儿,大郎肯不肯帮她?
她压低声音问:“大哥,大哥,我问你。”
“你问。”这神神秘秘的作派是做什么?
华苓偷偷摸摸地说:“大哥,你觉不觉得三十二叔公好凶?我真不喜欢他。我前两日发现,三十二叔公书房的一柜子医书后面好像藏了宝贝,但是我搬不开柜子,不若我们一道去,趁着叔公不在的时候,大哥也去瞧一瞧!”
大郎呆了呆,磨着牙齿将华苓粉嫩嫩的脸颊捏住,用力拉扯了两下,斥道:“那里来的坏心思,不许如此做。若是叫三十二叔公、叫爹爹知晓了,有你好果子吃。”
“啊啊啊,疼——!”华苓被拧出了两包眼泪,正要反驳的时候,三十二叔公的高嗓门在院子外就响了起来,十分不客气:“人呢!人都哪去了!”
华苓和大郎赶紧站起来迎出去,华苓刚谋划了人家的一件坏事,看到老人家那张满面红光的大圆脸就是一阵心虚。
大郎拿眼角瞄了瞄华苓心虚的神色,心里好笑,面上却是恭恭敬敬地朝将三十二叔公迎进厅堂坐下,按照每日惯例将腕脉递过去给叔公把脉,说道:“劳烦三十二叔公了。”
三十二叔公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不过也许是这两天族里激烈的矛盾渐渐被平缓下来的缘故,他的脾气已经好了点儿。看说了一番话,劝服了二四房的大郎也有点顺眼的意思了。
望闻问切一套,照样还是略改了今日的药方,然后三十二叔公却并不是立刻起身就走,而是一连写了五张方子,不客气地说道:“原本邵小子这伤还是日日调整方子的好,但你们怕是这二日就要动身,也只能粗粗治了,若是日后落下病根,也不能怪我。”
“邵小子回头就去换了药,我已吩咐了与你备好一月的外敷份量。这五方,五日内,若是伤处依旧痛痒难言,就吃第一方。若是有高热不退,就吃第二方。若是精神见好,伤处状况也甚好,外敷分量减半,内服用第三方。伤口长合、恢复锻体后用第四方……”
如此详细说了一通,看大郎和华苓都点头记住之后,三十二叔公却也露出了两分满意来。这两兄妹眉清目秀,看着就是非常聪明的类型,说什么都是一点就通,这样的孩子最容易讨人喜欢了。
华苓拿着方子,笑容乖乖的,心里翻了个大白眼。除了药叟之外,她好像还没有见过说话直白到这个地步,根本不在乎得不得罪人的人了。
‘若是日后落下病根,也不能怪我’这种话,为人医者真的会这么说嘛,那个病人听了能不提心吊胆的啊……
华苓拿眼去看大郎,大郎却淡定得很,一点儿异样都看不见,陪着三十二叔公谈笑风生。
为了这几张药方和医嘱,三十二叔公难得地在两兄妹的小院子里耽搁了一阵,谢丞公带着谢贵和宋嬷嬷过来了。果然是族中事务可以告一段落,他来看看两个孩子的状况,要打包带回金陵去。
谢丞公和言朝三十二叔公道谢几句,三十二叔公对着谢丞公没有什么好脸色,摆了摆手,两只眼睛朝华苓一看,道:“你随我来。”
华苓心里有鬼,不由想,难道三十二叔公知道她在书房里乱翻了?叔公这么凶……但是她活动很仔细,应该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吧?
谢丞公露了露笑纹,道:“既然叔公叫你,去便是了。”
于是华苓乖乖跟着三十二叔公出了院子,一路到了他的书房。老人家书案上堆着一堆半旧的书,却是《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本草经集注》等医书,足有一尺厚,里面有很多手写的脚注。这些书她这几日都翻过,但是基本看不懂。中医和西医完全是两个体系。
“三十二叔公?”华苓有些诧异。
三十二叔公背着手,一指那堆书,板着脸道:“吾见你倒也有些勤奋样子,此书便与你自学。若是一载内能牢牢记下,后面可与你父说,令你回江陵来略住一二年。”
“……多谢三十二叔公。”华苓愣愣地道了谢,抱着一堆书被扔出了书房外。
老人家看着衣着简朴的小娘子慢慢走远,慢慢点了点头。“没想到我大房一脉也有如此稚子……”老人家通医理明世事,自然不会看不出这是个小娘子。
原本老人家也不曾关注到这小娘子,就算是女孩儿装成僮仆小厮也算不得什么,就算这是他嫡系血脉也不算什么,但这十几日见她做事勤快,为人活泼却十分稳得住,偷偷去书房里翻医书看,在这孩子身上,老人家似乎看得到,她有一种迫切想要攫取知识的渴望。
就是这一点,竟有些打动人。
老人家再次点了点头。“若是有恒心,倒也能造就一二。”
对于三十二叔公对华苓的待遇,谢丞公并没有说什么。
不过看到华苓一身灰扑扑不起眼的样子,当爹的略略闲了下来就觉得没法看,男孩儿也就算了,这可是女孩儿!沉着脸斥道:“灰头土脸,成何体统。”当即叫宋嬷嬷领了人去重新梳洗打理,再出来的时候好歹头发不是乱糟糟的了。但是身边并没有合身罗衣能给华苓换,于是依旧穿了一身布衣出来。
华苓嘻嘻笑,大郎护着她道:“爹,也不是小九的错,叔公脾气简朴……”言下之意,都是叔公把小九逼迫成这样子的。他们两兄妹可是可怜,一直呆在药院里,连侍婢都没有,云云。
结论当然是,要赶紧回金陵去。
谢丞公深以为然,于是迅速了结了族中事,第二日就领着两个孩子,带着大批侍卫登船,顺江而下,往金陵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打开文档就想睡觉一定是有外星人统治了这个作者的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