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这一日早上也是折腾得很,盖因贾珠得了李祭酒之子相邀过府一聚。
贾史氏头日里已仔细琢磨了拜礼,贾王氏虽嫌弃祭酒官品不高,却也念着此人对贾珠科举有益,捏着嫁妆单子想了半宿,终是挑了一幅张芝真迹添到拜礼中。
贾政对着贾珠谆谆教导一回,见贾珠恭敬受教,只觉他这儿子虽不若隔院孩童机灵,但胜在敦厚,实乃桐梁贤材,不过伯乐晚遇罢了。
待贾珠登车出府,元春也回院去学规矩,贾史氏遣了贾王氏处置家事,留了贾政在旁说话。
递了眼神叫鸳鸯守在门口,贾史氏方才开口道:“珠儿如今虚岁已有十三岁了。”看着贾政困惑的眼神,贾史氏叹了口气,“听说王家这几日常请太医过府,你是人家女婿,也该去探问一番。”
贾政忙站起身,垂首愧道:“儿子羞愧,叫老太太累心。”心下却是有些埋怨贾王氏未将王家事告知于他。
贾史氏见贾政这般作态,晓得人并未明白她语中暗指,只得压低声音将话说明白了:“王家老太爷素来看重那与你侄儿定亲的王家大姑娘,想是要在闭眼之前看着大姑娘出嫁,琏小子明年下场应试,不管能不能得了功名,怕是王家后年就要将姑娘嫁进来。长幼有序,这弟弟的婚姻万不能越过哥哥的去,珠儿的婚事,现在就该相看起来了,你心里可有什么想头?”
贾政愣了愣,道:“内闱之事,尽由母亲做主。”
贾史氏早知贾政必如此回话,便道:“我心中已有一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国子监李祭酒家有一女,比珠儿小一岁。我先前赴宴时曾见过李祭酒的妻女,小女孩儿很是知书达礼,闺学极好,正经的书香门第陶冶出来的贤淑。”况且,祭酒执掌国子监,学问自是极好,更是桃李天下,若成为珠儿的岳家,助力岂止一二?贾史氏心中所想只道来一半,乃是因她知贾政性情,最不喜欢如此□□谋算,本来此一事她该当同贾王氏商议,只是她这儿媳眼高手低,怕是得了好处,还要嫌人家清贫,故此早早与贾政相商。
贾政听了贾史氏的话,心知其中好处,应道:“老太太看中的必是极好,儿子过几日寻李祭酒探问一番。”
贾史氏含笑道:“我这儿有几卷书画,晚些时候叫人给你送去。”见贾政有推拒之意,贾史氏叹了口气,道,“你且拿着,书香人家素来爱风雅之物,我老婆子不懂这些,白放在库房里,明珠蒙尘极是可惜。”
贾政应下,见贾史氏面露疲色,再三请人好生保养,方才退下,往书房一路,尽在琢磨来日如何邀请李祭酒品茗说话。
却说荣国府西角门的马车刚出了府,东大院的大门也开了。得贾史氏之命亲送贾珠出门的赖总管深恨同贾珍交好的贾赦一房,只做未觉,背手折返,命人关门。荣国府的小厮不敢捋虎须,跟着人回了,见赖大匆匆而去,返身扒着门往外瞅,数着竟有五辆马车悠悠向西去,而贾赦领着长随骑马护送在旁,心下咋舌:这东大院何时这般气派了?
贾赦一家人清早阖家出行实乃事出有因,胤礽得了霍书安的信儿,用罢早膳,一处用茶的时候,捡着史家谋差的事儿同贾赦说了。
贾邢氏一旁听着,笑道:“以南安王妃近日雷厉风行的作风,怕是史家上午就能得了话,而史家两位夫人也是风风火火的性子。”
贾邢氏言外之意昭然,贾赦沉吟片刻,便吩咐仆从备车。
东大院如今仆从虽少,却是各司其职,行事间不见忙乱,五辆马车很快收整妥当。侍婢所乘车架本该是骡车,奈何胤礽嫌骡子丑,命人寻了矮马来,倒也未犯车架规格忌讳。
贾赦本是应了同僚邀约午后一同吃酒,现下提早出府,一时不知往何处去,索性与贾邢氏、莹曦一同往俞府去,而胤礽和胤祉同乘去了北静王府,待下晌史家登门时,大房的主子一个都不在。
贾史氏并未觉着贾赦一房是避出府去,毕竟那一房几个自入夏,除了极热的几日,白日里多不着家。倒是贾王氏遣了耳报神日日盯着贾赦一房,知道早上有外人登府,听过史家两位夫人的来意,再听贾史氏顺水推舟的言语,满心的不乐意,面色有些淡淡。
史邱氏与史黄氏往日与贾王氏并无深交,这回来是有事求人,自是受得住贾王氏的冷脸,妯娌两个放低身段,你一言我一语的,不一会儿便将人哄住了。
贾史氏在上头看着,听两个侄媳妇提了几家高门闺秀姑娘的淑婉,见贾王氏若有所思,心下冷笑,那些个门户都不是现在的四大家族能攀得上的,若想结亲,怕是得请了身份尊贵之人做保山,而史家,至多能请动了南安王妃——不过,若是请了南安王妃为保山,与李家的亲事就更容易了,锦上添花多多益善。贾史氏看了眼已松口道说帮忙探问的贾王氏,未发一词。
说来方霍二人急急避出城去,各家皆知缘由,一时都不再投贴,北静王府今日颇为清静。周月竹此一回得子辛苦,养了经月仍然体虚,撑过榴花宴便卧床几日养神,胤礽往日散学后过府,时辰稍晚,叙话片刻便告辞,今日来的早了,周月竹精神正好,又是多日未见胤祉,见了他们两个自要多问些话。
水芸不见莹曦同来,失落一瞬,瞧见竹风和桐叶方才露了笑意,觑了几人说话间隙道:“琏哥哥,琮哥哥,我向你们借两个人可好?”
胤礽弯唇一笑:“自然可以。”
水芸欢欢喜喜的带着竹风和桐叶回了自个儿院落,嬷嬷与婢女早候在院门。
竹风与桐叶晓得水芸身边的嬷嬷姓叶,乃是周月竹的陪嫁嬷嬷,早年曾于宫中当差,极重规矩,见了人忙敛首行礼,恐连累自家公子失了颜面。
叶嬷嬷也不是头回见着二人,见人一直恭谨知礼,也不做那恶人,虽说她本不喜恶名在外的荣宁两府,但这些年过去,那两府诸多不好似已改了,且听她老姐姐的话,那琏哥儿似有为宰之能,宰相门前三品官,情分得早些结下才真。
贾蔷本打算这一日往贾敬修道处去,不想同窗极力相邀,实不好推却,便讨了两张帖子,拉着贾蓉作陪。贾珍不愿将自个儿送去给他老子骂,便将去道观的日子定在了下一回休沐时候,贾蓉心知贾珍所想,应了贾珍的吩咐,拉着一旁忍笑的贾蔷去了。
贾蓉本是骄纵的性子,松瑶书院中呆久了,去了几分唯我独尊的傻气,添了两分呆气,倒显出他性子里头纯然的可爱之处——人敬尺余,他必敬丈许。
初见,众人看在贾蔷面上待贾蓉宽裕几分,察觉贾蓉性情,很添几分好感。众人皆是公侯子弟,现有耳濡目染,后有读书怡情,不由崇古,现下依古方烹茶而饮,兴起击节而歌,宴上气氛更添和乐,不知觉便闹到宵禁时分,方才各自归家。
宴上几人归家之时,因席上吃茶,双眼晶亮,容色亢奋,父母甚忧,再听侍从含混不清的道说闻听歌声,颇为担忧几人效仿南北朝狂士颓靡,忧思一夜,隔日见少年神清气爽并无萎靡之态,再听人细说宴上情形,方才真正安心,亦知孩子们已长大,有了自己的主张,略松了松手,叫人狠得几分自在,此乃后事。
贾蔷与贾蓉拢了一袖帖子归家,贾珍见人将胤礽与胤禔的份儿都带了来,低斥一回自作主张,忙带了人去寻贾赦。
“这两个吃多了茶,昏了头,竟代北静王世子应席,着实不该,还请琏兄弟帮忙想个辙。”
被贾珍殷切的瞅着,胤礽仍不紧不慢的翻过帖子,捡成两摞,道:“无妨,接了帖子不一定是应了,当面伤了人颜面才是不好。有几处,师兄确是要去的,余下几处,去与不去,也怪不着蔷哥儿。”
送了贾珍三个去,贾赦捻了捻胡子,道:“珍哥儿不是不懂。”
胤礽正襟而坐,回道:“瑾安明白,珍大哥哥担心的是北静王府会不会着恼。幸好今日宴上诸人皆是世家子弟,下帖子的事儿还轮不到黄口小儿作数,那几个回了家也少不得被教训。经此一事,蓉哥儿和蔷哥儿也是长了教训。”
胤祉接口道:“琮儿瞧着,蓉哥儿愧的头都抬不起来了。”
听了胤祉的话,贾赦想了想,看向胤礽,道:“你一定要带着蓉哥儿回乡应试,为的就是这个?”叫人识人心,知进退。
闻得贾赦相问,胤礽收了笑,道:“正是。蓉哥儿可将爵位让了,但族长一职却是他的,日后百十来贾姓人靠着他,可是不能当真成了学究,将书读愚了。”
胤祉闻言,探出取茶的手顿了顿,偏头瞅了胤礽一眼:二哥,你这话说的太露骨了。
贾赦眯了眼,嘴唇动了动,终是笑着摇了摇头,道:“行了,小小孩儿就老气横秋的,明儿还得读书去,别熬着了。”
胤礽正被胤祉一眼瞅的心虚,闻言,忙与胤祉一同起身应是,随即拉着胤祉蹭到贾赦身边,娇嗔讨巧哄了人笑眯了眼,方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