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爷身上杀气太重,原本以为可以救命的姚太侧妃已不顶用,怕是还更招了太妃的恨。
原本躲在屏风下装晕的仆从悔不当初,若是乖乖的被送了去庄子,好歹不必受了这皮肉之苦,眼见霍青的亲随提绳近前,立时跪地求饶。
心智弱的已瘫软在地认了命,亦有人迸出求生急智,喊道:“世子你不能打死我,我签得不是死契!”
“哦?”霍青转身看着被捆缚了的仆从,见那几人忙不迭的点头,轻声道,“竟是真的。”
这言语太轻,跪地仆从未曾听见,只当自个儿寻得了一线生机,更是扬声喊着:“世子你可不能草菅人命,不问不查就要人命,人心都明亮着呢!”说到最后竟有了几分得意在里头,会试将至,憎恶世家视人命为草芥的寒门士子可是大有人在!
“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霍青似是认同的微微颔首,转身看向太妃柳氏,道,“孙儿实没想到咱们府中竟当真还有入二门伺候的仆从签的不是死契,请太妃将几位管家传来,我要好好问问这在府上当差几辈子的人何以明知故犯!”
厅上一时寂静,刚缓过神的姚氏亦缄口不言,诧异的看着霍青,不晓得人这是玩儿的哪一出,刚刚出言伤了她的脸面,转身又去寻柳氏的不自在,倒是好个独性的小子!她且看人如何作死!
“至于这挑拨不成便意欲诋毁主家的刁奴,”霍青慢悠悠的说道,“将这几人连同契书誊本送去顺天府衙,知会府丞一回,府上无不可对人言之事,许开堂提审。”
刚刚还面带得色的仆从现下已面若死灰,软在地上任人拖了走。
边上立着的侍从噤若寒蝉,倒不是因为同情那几个被拖出去的仆从,毕竟世子定下的罪责虽重,却并未冤枉了谁。那几人乃是几位侧妃妾室入府时带的,自然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伶俐人儿,只是行诓骗欺诈之术太久,竟妄图哄住这从刀山血海中挣出命来的世子!那几个虽不是签的南安王府的死契,身家老小也是被人捏着的,如今闹去了顺天府衙,南安王府自是什么都不必做,便有人要他们闭嘴。
这般明晃晃的阳谋,只需静心思量一回便可看个通透,柳氏将霍青细细打量一回,对左右吩咐道:“没听见世子的话么?令人将府上大小门都关好了,清点人头,将几位管家请来。再去告诉王妃和郡主,明日有得她们忙,今日不必过来。”
指了她右手边惯常空给霍思的位子让人落座,柳氏暗暗叹气:她这嫡亲的孙儿的架势是逼着她立时让权呢,还不忘让她扛下这治家不严的罪过,给王妃和郡主掌家寻了妥帖缘由,倒是当真亲疏分明得很!……只不知人打算如何处置了姚氏,和被牵扯的旁人。
姚氏错过了出言的时机,此时竟是不好再开口,更兼无理,只得咬牙暗骂了人去:这小子借刀杀人的招数用得挺溜,端的是打得好算盘!不过这赤手捉刀,总有闪神自伤的时候,只不知这小子能撑过几场!
霍青如此处置了一干仆从,这些仆从原本的主子自然不能无动于衷,却也是处在进退维谷之境,若一心相护,救不下人不说,犯了以庶犯嫡的大忌,连累着他们的亲母亦要受辱,若只做个样子,怕是日后再得不了愿为他们赴死的心腹。
此事与今后命途勾连,涉事四人便也不好再瞒着自个儿亲娘,难得摈了巧言诡辩,答以诚恳肺腑之言。
相邻两院中,侧妃小柳氏和侧妃纪氏瞅着跟前跪着的儿子,愁得连叹气的力气都失了,她跟从南安王霍思多年,晓得霍思虽不是能狠心对血脉下手的人,但若是谁碍在世子霍青的路上,定是不会留情,虽说霍思现下不在府中,可人单明面儿上就留了一半儿的府兵给霍青!她们皆以为她们的孩儿聪慧,亦不愿提及自个儿年轻时迷神昧眼的为妾之辱,不想竟让人惹下如此大祸,怕是现在想去寻南安王妃秦氏和郡主霍妍求情都是不成。
两位侧妃领着人到了柳氏院门口,瞧见锦缎屏风处,贵妾秦黄二女携子相侯,愈觉忐忑,彼此见过礼,便入了厅堂,与柳氏、姚氏见礼。
霍青身为世子,起身同两位侧妃、两位贵妾问了声好便已全礼,又同霍书宇等人行了家礼,见众人皆静默,笑了一笑,道:“父王往边疆去时,曾与我细说家规,嘱我依规整治一番。我想着自归来所见府中各处皆为和睦,纵有犯戒之处,告诫一二,便该改好了,徐徐教引就好,却是我想岔了。”
言罢,霍青慢悠悠的将霍书宇、霍书宁、霍书守、霍书容四人一一看过,道:“太侧妃说今日在大业寺霍书宇、霍书容行有碍阿妍名声之事,清查此事弯绕之责自有府兵相担。霍书宇,霍书容,你二人侍从已认了罪,不管是不是承了你们的意,御下不严总是你二人过错,家训:男子驭下无能者,廷杖二十。”
“书容是你弟弟!”姚氏尖声喝道,满眼的不可置信,就是当初她抱养的霍惠失手推了霍思嫡亲弟弟霍悠落水,霍思以世子之爵也不敢杖责了人去,霍青怎敢如此苛刻庶弟!
柳氏亦动了动唇,虽说她对长孙很失望,可这二十杖下去,怕是人就废了。但是,今日她就是咬碎了牙,也得站在霍青这边。
霍书守上前一步跪在地上,道:“世子,大哥身弱,春夏时节更是精神不佳,书守不自量力将驭下之事强揽在身,出此纰漏自当由书守承罚。”
“你说的也有理,念在你初心为悌,免去五廷杖,只是,四弟,凡事要量力而行,今日是在府中,出了府再惹出祸事,可是法不容情啊。”霍青瞧着跪着的霍书守,一字一顿的说道。
霍书守抬头与人对视片刻,垂眼拜谢:“谢三哥教诲,弟弟记住了。”
这倒是个机变得快的。霍青将霍书守从他心中册本往前提了提,起身向霍书宇欠身礼道:“阿青不知大哥身上宿疾又犯,着实疏忽,望大哥见谅,阿青今晚入宫时必请皇上赐下御医来。”
霍书宇与霍青对视时满目涩然,正绞尽脑汁如何应对,那边霍书守已自行至庭中长凳边上,见有侍从近前请霍书容受罚,姚氏起身护在霍书容前面,怒视霍青道:“弟弟们犯错,你这做兄长亦有失察之责!你归家亦有经年,却仍与兄弟疏离,实在不悌。不过就是仗着——”
“姚氏!”太妃冷声喝道,姚氏打了个哆嗦,默不出声,却仍立在霍书容身前护着人。
“祖母莫气。”霍青往边上侍从处丢了个眼神,待太妃身边婢子刚倒了茶,就有婢子捧了汤羹进来。
霍青捧了瓷盅送到太妃面前,道:“昨日我同妹妹和七弟在山上采的草药多需炮制,恰有一二味可直接入汤羹,请祖母尝一尝。”
早在霍青奉上汤盅的时候,柳氏就已嗅出这羹品乃是她家乡常备的消暑汤品,府中虽有专门为她调制膳食的厨子,味道却总是欠那么一点儿,眨了下眼,笑道:“有心了。”
“孝敬祖母是孙儿该当的。”霍青见柳氏终于露了真心的笑,将心放下大半,转而去看姚氏,“太侧妃,你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即自荐为妾,就该守了妾的规矩。即便你有道理,也不能在太妃跟前高声说话,更何况先前你狡辩诡言,犯了口舌之戒。家训:犯口舌之戒妇人,掌嘴五十。不过,念着您如今年迈,记性差了,掌嘴就免了,但这诫责却不可免,便庭中掌手五十。”
战战兢兢立在下首的侧妃小柳氏和侧妃纪氏,并秦黄二贵妾不自在的动了动,却也不敢言语,只怕自己一言不对连累了儿子脸面。
霍青话音一落,便有两仆妇上前托了姚氏的手臂将人拉至中庭,霍书容看到有仆从往他这边行来,慌乱回顾,见他母亲纪氏同他兄长霍书宁亦是失了镇定,咬了咬牙,几步入了中庭,趴在霍书守边上的条凳上。
坏掉的屏风撤去,抬来的新屏风正隔在院门处,屏风外的管事两股战战的听着木棒落下的钝响,府中掌事的仆妇哆嗦着挤在左边回廊里,瞅着一寸厚的竹篾抽在姚氏手上。
听了霍青斥责姚氏的言语,柳氏心中很是痛快,再看亭中木然立着的姚氏,只觉憋闷胸口多年的恶气总算散了些。
外头杖刑打得慢,霍书宇心中悔恨难当,再瞧见得以置身事外的霍书宏和霍书安,难免迁怒。非他不敢恨霍青,不过是技不如人,甘愿受罚。
霍书宏将头又低了低,只怨这时光行得太慢,待他到了可出门办差的年纪,他定要寻个远远的地角呆着去,再不要在这京中心惊胆战。
待责罚完毕,柳氏训话一回,便让被罚诸人回去禁足抄经忏悔。
缀了灿锦的红木屏风被抬上了堂来,庭院中虽站了数十人,却鸦雀无声。
两位侧妃心有挂念,乱糟糟的心绪亦需静思理顺,无心再看太妃和世子要如何整治仆从,纠结了柔肠织出措词欲退,却见贵妾小秦氏和黄氏上前言说霍书宏和霍书安的贴身侍从刚刚在收拾随身之物,现下请柳氏示下可要明日将人送去庄子。
“我在佛殿说的话总是会作数的。”柳氏轻叹一声,并未看听了她这话身子颤了一颤的小柳氏,续道,“你二人今日在府中管束有方,赏!”
小秦氏和黄氏接赏谢过,又坐回原位。
柳氏想起刚刚霍青的话,忙问道:“阿青待会儿要入宫?”
“未立时禀明祖母,是孙儿的过错。昨夜肃王归来,皇上在宫中设晚宴,孙儿得幸被宣。还有一事,”霍青抬眼与柳氏对视,慢慢道,“孙儿今日得了皇上旨意,十几日后将随靖王往北境代天子视军,许能往西疆一行,家中诸事,还要劳烦祖母坐镇。”
座上众人现下算是明白了霍青为何以如此狠厉手段整肃,柳氏心中些许不悦亦散去,笑道:“我念着旧时情谊,不想将人纵容太过,依着家训府规整顿倒是妥帖。王妃心善,郡主小女儿家的面皮也薄,我自然不会为难她们操持,你且放心办差去。”
水郅宴请兄弟,自然少不得诚郡王水渃、端王水臹和恪王水臷。
水渃乃是他那一辈中最年长者,于昔时旧事印象颇深,得其父水致告诫,又受水郅大恩,向来兢兢业业,水郅也将他视作得用臂膀。
康王水臹乃是水郅七弟,素来秉承中庸之道处世,水郅便也饶人一世清闲。
恪王水臷是水郅一辈儿的幺儿,亲娘不过一阴差阳错承宠受恩的宫婢,不知怎的就养了一副自以为是的脾性,极易被人套话左右了意愿,所幸他虽未曾亲身领受过当年他的兄长们争位的凶残,却也领过抄家监斩的差事,借着晕血一事,将自个儿名声往骄纵上头牵,信口雌黄什么的做来毫不脸红,倒是当真让他的兄长们待他宽裕几分,而想从他口中探问圣意的人,亦从来不少。
因此,这异者寥寥的宴上推杯换盏间的客套试探仍是不少。
几个年轻小辈儿得了闲,初时尚觉拘束,待发掘长辈们当真不管他们,便自寻了话玩笑。
水汜斜着眼盯霍青,低声道:“你倒是又去边疆了,我那儿有新制的狼皮,明儿给你两张。”
“谢英郡王的赏了。霍青尚未恭喜英郡王封爵之喜。”霍青同水汜已是极熟悉,私下言语间便带了玩笑之意。
水泽和水泊头回瞧见那二人相处情形,见水汜翻了个白眼给人,险些吓的丢了酒樽,齐齐去瞪胤禔。
胤禔刚偷偷抿了果酒,抬眼就撞见两双瞳子,以为自个儿小动作被人发现,忙祭出从胤礽处偷学来的无辜神情。
看着歪了头眨眼的人,水泊倒吸口冷气,偏头去寻水泽控诉胤禔的不按理出牌:多大的人了还撒娇!
水泽抬手拍了拍水泊的肩,眼神无奈:那小子现在八岁,撒娇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