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为胤禔揉揉肩膀,胤礽暗自唾弃自己最近的疲懒,同这人一处竟是半点防备不带。不过,瞥了眼闭着眼龇牙咧嘴的人,胤礽牵了牵唇角,偶尔依靠下他的大哥想来也当无妨,毕竟他们是此间相互扶持的兄弟。
胤禔半躺着享受胤礽力道适当的按摩,虽知道他定是为了贾赦自愿学的,却还是忍不住去心疼他这个上辈子不通半点儿俗务的弟弟,不过,从来都是甘苦自知,说不得胤礽却觉着这辈子才是最好的。
毕竟,他就是这样觉得,水臻真的是很好的父亲,因此,他更舍不得水臻去那疆场上厮杀。疆场上的血腥他最是明白,那地方没有万全,便是活着的人往来折腾一遭也是折了几年的精气神儿,幸而他上辈子好歹也是纵马多年,那些经验之谈备给水臻想来也该有用,只这妥当理由一时间实不好寻找。
胤礽为胤禔捏着手臂,心下念着方森杰和霍百里为他们解说过的各家地位背后交错的利益往来,再想想曾听过的领兵将领,心头隐隐有些担忧,北静王府一向得皇家看重,虽说皇家这皇帝和皇太后分权对峙之态乃是皇帝对生母优容之表象,他亦不敢小觑皇太后出身的何家权势,皇太后若是想拿北静王府做筏子,京里头的人定然无事,水臻在外可是危险重重……
抬眼见胤禔眉头再度皱起,胤礽轻轻一叹,道:“有什么事儿你说,别自个儿闷着。”
“我在想,如何寻了借口,说些禁忌又不会让父亲觉得奇怪。”胤禔顺势枕在胤礽肩上,闷闷道。
胤礽想了想,笑道:“我那个小舅舅去年考过武举,得了名次,正在军中做事,托他之口,可好?”
“好。”胤禔动了动手臂,让胤礽继续给他按肩膀,“别忘了去信给你那舅舅。”
“知道啦!”
马车直到京郊方才停下,胤礽当先跳下马车,放眼一扫就见自己的坐骑正懒洋洋的站在树下打盹,叹息一声,回头对悠悠步下马车的胤禔道:“你给我挑的这马太懒了!”
胤禔瞅了眼撒着欢儿小跑过来的青色骏马,笑道:“你那彤云本来同我这沧澜不相上下,谁知道只要你养了一年,好好的千里驹就变成了这般!”
胤礽回过头,微微鼓了脸,可是瞧着欢快的跑来自己身边蹭歪的马儿,只能叹口气,用指头点着不争气的彤云的脑袋:他就是喜欢红马,可那一批马里头明明红马不少,他怎么就瞧上了这么个懒家伙?
两人翻身上马正欲驰骋一番,却听见一旁有人唤道:“佑明……”
胤礽偏头看了眼胤禔,微微一笑,对人眨了眨眼,提缰夹马,冲了出去。
胤禔为身边尽是些没义气兄弟的自己叹口气,回头看向来人,笑道:“诚儿。”原本温暖的眼神却在瞧见与穆诚同行的人时冷了几分。
穆诚在胤禔身边勒住马,收回望着胤礽背影的眼神,偏头道:“我同堂兄出来,正好遇上南安王世子,刚刚瞧见佑明也在,便过了来。”
与穆诚同来的少年此时笑着开口道:“诚儿说话还是这般不耐婉转,”又转向胤禔,道,“霍青时常听父王提到佑明,今日得见,便贸贸然过了来,好似扰了你和那位小友消遣?”
胤禔的眼神在这年龄不过十五的少年身上扫过,笑得谦恭:“佑明也曾听父王说过世子武艺超群,心中羡慕得紧,今日得见,正当欣喜,怎会不耐?”
霍青看着胤禔唇边的笑,眉头微挑,眼中满是兴味,果然这京里头的人与那边疆就是不同,边人爽利,做歃血兄弟再合适不过,若要斗心,便是京中这般年纪的孩童言语也是有趣,不过,同面前这个推云手的相比,他还是对太子殿下,及刚刚那个孩子更感兴趣。
只可惜,霍青瞧瞧穆诚和胤禔,有这两个在,他今日定是没机会去寻那两人了。
不过,来日方长。
胤礽策马踏过溪流的时候便察觉到近处有人,微微一凛,待他收缰勒马,马儿已转过树林,瞧见了水潭边的人,胤礽便明白了那护卫何来。
踟蹰片刻,胤礽还是驱马上前,对那人拱手道:“贾琏见过太子。”
水泱这才转过头来,唇边噙着笑,微一颔首,道:“琏儿,两年不见,你模样变了不少。”
胤礽眨眨眼,目光放肆的打量水泱一遭,感慨道:“太子面色瞧着好了不少,也更好看了。”
水泱轻笑出声,若是旁人说他长得好,他定然会恼,只是由面前这个孩子这般说来,却只让他莫名想笑,他记得胤禔和穆诚在他面前抱怨过这人的好颜色,便是霍百里那样杀气腾腾的人物他都有胆当面赞人美貌,想来,自己这个太子在其眼中也不过是个顶着吓人名头的凡人,真是初生牛犊……
胤礽不再多言,同水泱并辔停留一会儿,便拱手道:“太子赏景,贾琏便不打扰了。”言罢,纵马而去。
胤礽从未这般想让马儿跑的再快些,他明白水泱的心情,他明白水泱选择与他通信的原因,不是矫情的期望着想要享受所谓的真心相对,也不是虚伪的想要拉拢人,更不是自以为是的害怕旁人的攀附,只是因为他们之间的最最相似与全然不同让人忍不住探究一二,而他这般落荒而逃,不过是不晓得该如何应对了两人面对面之后可能的种种,就像他有所察觉,水泱必然也对两人诡异的心意相通有所忌惮,故而,即使水泱今日按耐不住前来相见,他也不敢在水泱身边长时间的耽搁。
他怕自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他很想不要有人打扰他这一刻的自在,虽然也是众人环伺,不过到底天高地阔些。他只是犯了懒,只是想这一日不要忍耐而已——
胤礽伏在马上,微微苦笑,他已然不知自己刚刚所虑究竟是身为贾琏的他在揣度水泱的心思还是曾经的太子胤礽的剖心。
身在那个位子,心早早的就冷了,被逼的。他虽然也笨了些,可到底是二十多岁的时候也想明白了,瞧着这当朝太子如今不过十一二岁便已想了明白,如此,这人的将来该不会同自己上辈子一般了吧。
水泱想着刚刚胤礽的眼神,他总觉得在那小小少年的眼中看到了了然。他原本有很多问题想问胤礽,这两年,借着穆诚和胤禔的手,两人有不少信笺往来,自然对胤礽于他心情的了解很是疑惑。然而,相见之后,水泱便将思虑许久的问题忘在了一旁,他只想同他说说话,仿佛他此行本不过是来看看这个孩子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
那些问题,到底是无法当面问出口来。
抬眼看向那仿佛在天边奔驰的少年,水泱唇边浮起一丝笑容,又叹口气,他本来是想问问胤礽愿不愿做他的伴读的,可是,看到了人,他忽然就不愿束缚了他。
胤禔这头亦是心神紧绷,同霍青应对几句,便发觉这又是个难缠的角色,又觉得自己似是忽略了什么,只得竭力思虑了言语周全。
一旁的侍从打马过来,低声对穆诚道:“公子,您和少爷该回了。”
穆诚点点头,看向胤禔微微笑起来。
胤禔顿时觉得头皮发炸,就听见穆诚满含笑意的声音传来:“大师兄,劳您帮师弟带个话儿吧。”
胤禔磨了磨牙,瞪了穆诚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霍青挑眉一笑,这两人倒也有趣。
绕过树林,胤禔就看见了水泱,叹口气,催马上前,向水泱行礼:“水溶见过太子殿下。”
水泱收回眼神,看向胤禔,微微一笑:“溶儿勿需多礼,你这次出来,婶子可知道?”
胤禔微微一窘,他这身子是胎里带来的弱症,北静王妃虽然不止他这一个儿子,对他却是最上心的,每每都被这些堂兄弟拿来打趣。胤禔假作没看到水泱揶揄的表情,郁闷的抬手指了远处贴在马上的人:“是琏儿要我陪他来的。”我便是不承认,你能拿我如何?
水泱瞧着胤禔嘴硬的模样,笑出声来,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那伏在马身上几乎同马融于一体的人,轻声叹道:“……琏,出淤泥而不染……”
胤禔还是头回站在后头遥望胤礽纵马,他忽然发现,他上辈子的记忆中从未有过胤礽这般纵马恣意的模样,那时候他虽然晓得胤礽身体不好,却因身子康健从不晓得体弱于他们那尚武的一族有如何不便,而今他现在终于明白了曾经的狩猎之行中胤礽为了仅次于他的猎物付出多少努力,还有这几年每到换季时,胤礽似是无意的提示着让人为自己准备保养的药膳……争吵了多少年,到底还是亲兄弟贴心。胤禔笑得幸福,回过神,却听见了水泱那句喃喃自语,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水泱,这是在说荣国府里的懊糟事儿,还是在暗喻感怀!
水泱似是感觉到胤禔的不安,转头向胤禔一笑:“听说溶儿和贾琏幼时便一见如故?”
胤禔面上一红,也就是小孩子互相瞅着不顺眼还能被人说成是一见如故了,嘴上却说:“算是吧,明明是母妃喜欢他,倒是借口说我俩交情好!”
水泱轻咳一声,他这个堂弟,说话还是这样的口不对心,不过也只是在他面前这样,平日里胤禔温吞吞的温润公子模样直让人无可奈何。他是挺喜欢胤禔的,被人这样的区别对待让他觉得欢喜。不过,这人来了,便是他该回去的时候了,皱皱眉,他不喜欢霍青,却还要接受这人将是他的伴读的事实,幸好这人并不十分讨厌。
瞧了眼眼露渴望的胤禔,水泱轻笑,道:“去跑马玩儿吧,今日风凉,你别跑得太疯。”
胤禔仔仔细细的看过水泱一回,见人面色如常,又见停在树丛处的侍卫已走了过来,点点头,拱手为礼,一提缰绳追着胤礽去了。
拨转马头往回走,水泱瞧着迎上来的两人,唇边勾起个笑。
胤禔追上胤礽的时候,胤礽正站在溪旁,彤云溜达到河边饮水。
胤禔皱着眉头在胤礽身边翻下马来,扯了他的袖子往一边走,口中埋怨道:“水边凉,你还往那儿站!”
胤礽经过急追来的小厮身边时扯过人捧着的披风,转手兜在胤禔身上,毫不相让的嘲笑回去:“你怎么跑的一身汗还不披上披风,已经入秋了,等会儿回去发了热看你过几天怎么出来!”
胤禔瞪了胤礽一眼,却晓得自个儿没理,只得转开脸,抬手裹好身上的披风,接过小厮递上的帕子拭去额上汗珠。
胤礽也搭了件披风在肩上,两人并肩往树下侍从铺好的毡子走去。
待得二人安坐,侍从已退去远处候着,胤禔犹豫了下,还是问道:“保成,你刚刚见过水泱了?”
胤礽倒了盅姜汤塞到胤禔手里,点点头,道:“是,说了两句话。”
胤禔瞅着胤礽,不说话也不动。
胤礽慢慢喝了自己手中的汤水,用帕子慢慢拭了唇,抬眼看向胤禔,道:“我觉得他越来越像我曾经的模样了。”言罢,试忆前世,却发觉曾以为会记忆犹新的前世种种竟然有些斑驳模糊,不由得微微怔神。
胤禔被胤礽的眼神惊了下,皱眉道:“他……你……”在胤礽这样的眼神下,胤禔有些不知该如何安慰了他,只得伸手握住他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