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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退避三舍的动作,让叶初静微愣了愣,似是有些意外。

“时时,你什么时候回来这里的?”但叶初静不愧是叶初静,他很快又勾起嘴角,眼神里多了些不动声色,“当初你不告而别,学校其他人都不知道你的下落,我也派人来这找过,可他们告诉我,当初的那个地址已经换人住了。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话尾低沉的嗓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磁性,像一片轻柔的羽毛勾在人的痒处,如果是许多年前的张寒时,大概又会被这把好嗓子迷得七晕八素,但此刻,他的心却再无一丝涟漪。

“嗯,出了一些事……”含含糊糊回了一句,他并不想告诉叶初静他这几年都遭遇了什么,既然爱已随风,那么往事最好不要重提。

因为两人分手,张寒时连大学都没能毕业,就满身狼狈地从北方逃回了南方故乡。听到此时叶初静还在提及往日同学,他只觉得好笑。

他嘴里那帮所谓的好同学、好哥们儿,背地里干的恶心龌龊事,给的那些难堪,张寒时觉得自己一个男人,不至于学那些娇滴滴柔弱的女孩子一样告状哭诉,所以他从未当面向叶初静抱怨过一句。

现在想来真是自欺欺人,叶初静是什么人?难道他会不清楚在他眼皮底下发生的这些事?无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可笑那时的他不愿意看清,甚至还为叶初静找尽各种理由开脱,那帮高高在上的人渣有一句话说的对极了,他就是一贱货!难道还指望出身矜贵的叶家长孙,会为了这么个下贱货色跟兄弟撕破脸?

挺直了背,却移开了目光,再与叶初静对视下去,张寒时怕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而被对方发现些什么。

他是个男人,自从十六岁那年遇见叶初静,从追求,表白到最后在一起,因为可笑的爱情,因为他爱他,张寒时心甘情愿,让叶初静在床上换着花样地折腾摆弄他。他已将他变成了一个只能对着男人才硬得起来的同性恋。

张寒时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后代,但世事难料,偏偏他有了张乐。

万幸小家伙现在正在车里啃他的奶糖,黑色车窗加上阴沉的天色,足以隔绝外界探究的视线。

“以前的事我一直很后悔,时时,当年是我不对……”

张寒时对面,西装革履,贵气十足的男人款款情深,眼底柔情似水,让不知情的人看了,还真以为他是多么痴心不改。也许他的这番表现能感动许多旁人,却已无法再感动张寒时。

张寒时心想:或许他终于摆脱了名为叶初静的魔咒。无论爱一个人或恨一个人,都需要力气去坚持,当伤痕太深掩盖住一切时,连这份爱或恨的力量,都会跟着一并消失不见了吧。

若按时下流行的言情剧套路来演,多年前狠心抛弃主角的负心人幡然悔悟,一朝浪子回头,主角必定感动不已,热泪盈眶,并大度表示原谅,最后王子与公主从此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

但张寒时已过了相信童话的年纪,人活着,总得向前看,生活已如此艰难,没有人会长久停留在原地,只为等待另一个人回头。

只要想通这些不算太难明白的道理,心里也就释然了。所以对叶初静这份迟到的歉疚,张寒时连眼睫都没多颤一下,他摇摇头,神色平静地回答:“不,那时是我太不懂事了。不明白好聚好散的道理,你照顾我良多,是我该说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他确实该谢谢他,是叶初静教会了张寒时最重要的一课——人不能一直天真下去,总有一天你得独自一人面对这世界的风刀霜剑,即使被割得鲜血淋漓,也只能咬牙坚持,直到百毒不侵,慢慢练就出一身铜皮铁骨来。然后有那么一天,你会发现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再轻易伤害你。

他心平气和的态度,却让叶初静脸上原本从容的笑意消失了,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说不上来是高兴或不高兴,定定望着张寒时,像第一次认识他那样。

“时时,你变了。”他说道,好听的嗓音似在叹息。

对此,张寒时仍没什么感觉,他们已分开多年,期间他经历了许多,脾气处事发生一些改变再正常不过了。他不可能永远是那个爱憎分明,性烈如火的张寒时,不可能再一言不合,就冲上去和他看不顺眼的人干架。他折断了自己的锋芒,磨平了所有棱角,只为能够活下去。

叶初静见他并不搭理自己,无声拒绝的姿态已非常明显,他深吸了一口气,明明人就站在他面前,这一刻他却觉得那人已经离自己很远很远,远的……都快要抓不住了。

他刻意低头不看自己,将优美的五官轮廓藏起,只留给他一个小小的发旋,让叶初静根本无从看清他脸上的神色。手伸到一半,又克制地放了回去,遇事从来处变不惊的叶初静,这下似乎难得地不知所措起来。

“时时,你……你怎么来医院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紧?我——”

“寒时!”

柳佳莹的声音从另一边突然出现,打断了叶初静,也让张寒时如蒙大赦,他赶紧抬头,回道:“佳莹!”

这一声亲昵的“佳莹”,让旁边的叶初静脸色都变了,但张寒时却顾不得那么多,他看向正朝自己与叶初静这边过来的柳佳莹,快步迎了上去——平日里穿着总非常随意的她,今天特意换了身黑色半膝裙,头发盘成发髻,脸上也画了淡妆,看上去既简洁又大方。

更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笑容,这个平日里一贯严肃的女子,此时脸上的笑意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幸福与甜蜜。张寒时与她拥抱,手挽着手,就像所有鹣鲽情深的伉俪,两人有说有笑,重新回到车边,看到仍站定在原地不动,脸色彻底沉下去的叶初静,张寒时似乎才想起要介绍——

“佳莹,这位是叶初静叶先生,他是……我的老同学。”

张寒时停顿了一下,才找到较为合适的称呼,毕竟剥离了他自以为是的情人身份,两人之间,便只剩下这层尴尬而又微妙的所谓同学关系。

叶初静从刚才起就紧盯着他不放,因为张寒时的话,他的脸色似罩上一层寒霜,嘴唇微微往下抿了抿。多年耳鬓厮磨,对他每一个细微的肢体语言都了若指掌的张寒时知道,那是他发怒的前兆。

但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张寒时看着叶初静,脸上的微笑虽礼貌周到却又带了明显的疏离,正如歌词里唱的那样——他们已变成了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

“叶先生,幸会。我是柳佳莹。”不等张寒时继续介绍,柳佳莹已面上带笑,落落大方地向叶初静伸出手。

张寒时看着叶初静,他知他在人前最善伪装,心里哪怕怄得要死,也不会在一位女士面前失了风度。果然,也许是一秒,也许是两秒之后,整个人僵立在原地的叶初静便松开了握紧的拳头,与柳佳莹快速握了握手。

“柳小姐,幸会。”叶初静目光灼灼,眼神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柳佳莹,“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时时的下落,柳小姐你能替我照顾他,我十分感激。”

他故意将话说得暧昧,柳佳莹哪里能听不出来,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柳佳莹勾着张寒时的手臂,笑容愈发甜蜜,“寒时他不大愿意提及我们相遇前的往事,害我这个做妻子的总提醒吊胆,生怕他从前的日子过得并不顺遂。今日有幸能遇见叶先生这样关心他的老同学,我也就放心了。”

两人你来我往,四目交锋,空气中仿若有火花劈啪作响。尤其听到柳佳莹自称张寒时的妻子时,叶初静双目微眯,神色更显深沉。张寒时不愿再同他纠缠下去,也担心真惹恼了叶初静,恐怕会对柳佳莹不利。他轻轻拍了拍柳佳莹的手背,替她拉开副驾的车门,接着又笑着叶初静说道:“真是抱歉,今天我与佳莹约了共进晚餐,时间仓促,就不陪你多聊了,改日我再请你吃饭。”

说着,张寒时就绕到另一边,一气呵成地拉开车门,准备坐进去,哪知手腕却被紧紧扣住了。

“时时,我……”叶初静在这一刻不复沉着,他本能地拉住张寒时,微微倾身,还要再说些什么。

“……别这样。”张寒时却像被烫到了一样,他挣脱他的控制,脸上的笑竟是怎么也维持不下去了。他只能迅速坐进驾驶座,关上门,任凭叶初静敲打车窗,都不予理睬,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他,迫不及待地发动了汽车。

直到将叶初静彻底甩在身后,张寒时紧握方向盘的手指才开始细细颤抖。

他突然想起许多年前,那时的他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对叶初静的身份底细一无所知,只当对方是个普通转校生,他甚至还同全班同学大声打赌讨论——‘这么秀气文静的名字一定是个女孩子’,结果自然是他输了。

当他转过头时,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教室门口的叶初静。十六岁的他还没现在那样高大,俊秀的轮廓却已成形,他穿着合体,整个人犹如一棵挺拔的幼松,散发着一股让人说不上来的强烈气场。他黑色的眼睛乌沉沉的,就那么盯着他。本来有些心虚的张寒时,这下子又被激起了好胜心,当即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这就是两人的初遇。

而现在,张寒时从后视镜望去,身形挺拔的男人依旧伫立在原地,一如当年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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