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世仇问林松,林松也不知听雨园在什么地方。
大家正在望风捕影乱猜测,金则回来了。他引逗蒲同在东边山上转了一圈,不久,蒲同自知望尘莫及,便停步不追,下山往圆通寺那边去了。金则在东山上望了许久,直到缇骑和东厂爪牙退去后,由圆通寺出来二十多个黑衣人,骑马从猴难爬下面驰过,向西北山口奔去了。
林松听了,忽然说:“在那个山口北边倒是有一个大园子,不过不叫听雨园,叫废园,多少年也没有人住。听老辈人说,从前是个王爷府,后来不知那王爷犯了什么罪,满门抄斩,那园子就一直空着,近几年当地人叫他鬼园,说那里闹鬼,也不知真假。”
包世仇说:“不管是真是假,也不管叫什么园,今晚去看看,说不定裴岳就躲在哪里。我明……我师兄告诉我,东厂老窝和杨谋家里都没有重要人物,大约藏在什么地方暗中捣鬼,叫我们多加小心,以防上当。如果他们都藏在这个闹鬼的废园里,倒省得我们四处搜寻了。”
晚上,是月尽之夜,天色一抹黑,岳胜夫妇陪同包世仇一起去废园。因为那地方离猴难爬不远,有路可循,没用林松引路。
三人到废园时刚交二更。
这是一座背山面河,方圆四五百米的大园子,小河三丈多宽,夜里望去,像一条长蛇向东南蜿蜒而去。园子东西宽、南北窄,顺山势修筑,上下相连,错落有致。大片房屋聚集在东北角的山脚下,离包世仇三人站的地方约二里远,黑乎乎一片,分不清高低。园墙大半倒塌,矮处只剩下一尺多高墙根儿,一抬腿便跨进园里。
三人从西南角进园,走出不远便踏进一片坟场,荒草过膝,古木横空,阴森森如入鬼域。园中安葬实属罕见,这也许是那被满门抄斩的王爷和家族们安息之处吧,一排排土堆,足有五六十座坟,足见当年的繁盛景象。
园子太大,三人约好,包世仇去东北角察看,岳胜夫妇在园中一带的亭台水榭间搜寻,最后在坟场相聚。
为防意外,包世仇绕到北边山坡,从背后向那片房屋掩近。山上大部是松树,青针蔽空,涛声低吼,穿行其间,宛如笼罩在阴霾压顶骤雨将至的风暴中。直到临近,才看出这一带石墙较高,园内二三百间房屋,丛中有几处楼房,最高的一座楼在正中心,高五层,前后围廊,雕槛断朽,门窗洞开,朔风骤起,到处腾起一阵阵吱吱嘎嘎响声,不知什么地方掉下一片屋瓦,惊起几只乌鸦,呱呱嚎叫,好久才平静下去。
包世仇由西北进入,从东南出去,挨排房子查看,到处荒凉沉寂,毫无可疑之处。他想起四伯父说由圆通寺出来过二十多个黑衣人,不知他们是否来过这里。从东南角转回来,一纵身跃上那五层高楼,四处一望,虽然夜色低沉,模糊不清,也影影绰绰看得出来,这一大片房屋前后左右有三个出口。包世仇跳下楼先向南口走去,踏过三四十丈长的甬道,走到大门口,在两尊倒在地上的石狮子前后转了一圈儿,又转到西边那座大门口,仍然一无所获。从西大门往里走,走出三四丈远,脚下忽然踩着一团东西,圆圆的,不太硬,用脚碰碰,很轻,再往前走,又踩到几个相同的圆蛋儿,“马粪”。心里一亮,顺着路往前走,一直走到中心的五层楼旁,再也没发现别的东西。
包世仇又走回去,用脚踩那些马粪球,外硬内软,踩碎了成饼,也许就是那些黑衣人骑的马不久前所留下的。
……
在园中搜寻的岳胜夫妇,刚开始时,什么也没有遇到,疏疏落落几处亭台,已破旧不堪,衰草凄迷,无径可寻,夜风过处,落木萧萧,如泣如诉,仿佛走进一个从无人迹的荒野。
夫妇二人由西而东,走到一个荷塘旁,荷塘里的水是由园外那条小河引来的,如今塘水已结成薄冰,冰上还露出几根干枯的荷花茎。荷塘北边有一座八角亭,亭前一架曲桥通向塘中水榭,亭中居然廊柱完好,内外整洁。丹雪梅先登上石阶,岳胜也随后进入亭中,突然觉得天色骤暗,四周风起,其实夜阑人静,始终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丹雪梅和岳胜却突然感到更黑了。丹雪梅紧靠在岳胜身边,侧耳细听,留神四望,蓦地北边一阵乌鸦惊叫,眼前闪出一点鬼火,飘飘摇摇来回流动。丹雪梅毕竟是女人,身上汗毛发奓,头发根都竖起来了,一把抓住岳胜的手,小声说:“你看!”岳胜也看见那朵鬼火了,弯腰摸到一块小石头,抖手打去,啪的一声,将那朵鬼火击得粉碎。鬼火一灭,一阵呜呜的风声吹过,亭外几声凄叫,身边立刻冷气袭人,鬼影幢幢。丹雪梅听那凄厉的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岳胜听着也像在叫自己,两人紧携手向亭外走去,不料竟找不到亭门了。
岳胜情知有变,却弄不清是何鬼物,忙静下心来,闭目凝神,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向四周看去,亭内外静悄悄,景物依旧,沉寂如故。
岳胜平心静气,安安稳稳地在丹雪梅耳边说:“魔由心生,心清自安,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丹雪梅也已经察觉到了,索性一跺脚,放重脚步往外便走,原来门口就在眼前,二人两步便走到亭外了。
二人走出不远,又回头望望那座亭子,静悄悄,黑沉沉什么也看不到。转身向北搜出三四十丈远,又向东拐出五六十丈,算来已经搜遍了园中央的大片地方,丹雪梅无意中低头一看,二人竟站在那荷塘的边沿,再迈一步就要坠入塘里了。二人回头一想,竟好像围着荷塘转了一圈。……
包世仇回到坟场时,岳胜和丹雪梅还没回来,便向东迎了一段路,听见有二人的脚步声从对面走来,忽又向南边拐去,包世仇用传声入密呼唤几声,二人才转了回来。
在归途中,丹雪梅说起了八角亭中的事,岳胜说:
“听说天竺有一种摄心术,能以己意强加于人,不料竟是在黑暗中行事,纵然奇妙,也不光明。”
包世仇说:“如果真是天竺的摄心术,定与五台一音有关,这座废园还应该来看看。”
次日近午,废园荷塘边的八角亭外,来了一个年轻猎人,放下猎叉和两只死兔子,坐在亭前的石阶上吃干粮,一边吃一边看着亭门两侧柱子上的对联,上联已经残缺,只剩下“引来清溪”四字;下联是“留得残荷听雨声”。怪不得叫“听雨园”,这座亭子一定常有人来,亭中的石凳上纤尘皆无。
东边一阵沙沙的脚步声,走来一个长眉老和尚,相距六七步远便合十相问:
“施主何来?”
年轻猎人咽下嘴里的干粮,慢悠悠地问:“和尚何来?”
长眉和尚说:“游方至此,特来歇脚。”
年轻猎人学着和尚的话说:“打猎至此,特来歇脚。”
和尚说:“据说这里闹鬼。”
猎人说:“你见过鬼吗?”
和尚说:“没有。”
猎人说:“我也没有。”
“你相信有鬼吗?”
“你呢?”
“我相信有鬼。”
“你看看我。”
猎人看和尚的脸。
和尚说:“看我眼睛。”
猎人看着和尚的眼睛。
和尚的眼珠一动不动,渐渐放出一种诡异的光芒,像针尖儿一样闪闪刺人。猎人静静地看着,过了一会儿,忽然微微一笑,和尚心里一跳,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微微一笑;猎人双眉一扬,和尚也二眉上抬;猎人一吐舌头,和尚也把舌头伸出嘴外。渐渐地,本来胖呼呼地年轻猎人,眼窝塌了,腮帮子瘪了,瘦得像个骷髅,长眉和尚惊叫一声,蹿起两三丈高,扭头便向东北角那片房屋跑去。乔装猎人的包世仇一声长啸,如鹤鸣九皋,飘身衔尾急追,一直追到那座五层楼前,看和尚钻进门内,一闪身便不见了。
包世仇站在楼外,向楼门内望去,里边空空如也,好像一座年久失修的破庙,蛛网长悬,灰尘满地。正在举棋不定,忽然楼里传出一阵古怪的声音,断断续续,似有似无,低回婉转,飘飘袅袅,宛如冤魂悲诉,午夜鬼哭,大白天晴日当空,竟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包世仇微微一笑,索性正对楼门坐在院中,二目微合,静静谛听。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仿佛十几种声音发自四面八方,宛如狂风卷地,深谷狼嚎,最后竟如千面巨鼓贴耳轰鸣,骤雨惊雷当头炸响。
包世仇端坐如睡,安然不动。足足过了一盏茶功夫,那震耳欲聋的声音似已技穷,一声厉啸,戛然而止。
空楼里传出一阵哈哈笑声,并肩起步,走出两对黄衣老僧,先前逃来的那个长眉老和尚走在右首,合十当胸说:
“少侠功力超群,五台四普,衷心敬佩。”
包世仇看看这四个老僧,除普济见过外,长眉和尚大约就是在圆通寺与何其愚交手的人,其余两僧俱都面生。
长眉和尚说:“贫僧普澄。”指指身旁的老僧:“普渡,”又指指普渡的身后:“普济,”又指指他自己的身后:“普澈。少侠定力非凡,未悉武功如何,请接贫僧一掌。”
话到手到,当胸一掌径向包世仇推来。包世仇明知来意不善,既要比掌,此僧的掌力必有过人之处,当即起身扬掌用七成功力迎去。普澄出掌很慢,推至中途,另外三个和尚突然在普澄身后排成一串儿,后边和尚右掌抵在前边和尚的至阳穴上,最前头的普澄掌势突快,硬接了包世仇的掌力,看来功力远不如包世仇的普澄,虽然脚下微移,却还是接下包世仇这一掌了。
包世仇从来没见过这种打法,竟能将四人功力合而为一,他微一琢磨,登时悟出了诀窍,猛然跨上半步,喊声:“小心了。”立即运力向前一推,倏又向右一引,四个和尚受骗了,仓促迎敌,用力尚未合一,包世仇运掌时推力小引力大,和尚们掌力一出,先觉来力甚小,几如推空,身子向前微扑,忽又被极大引力向右一拉,登时脚下无根,倒了一串儿,满地连滚带爬,状极狼狈。
普澄一跃而起,满脸通红,一言不发。普渡却大吵大嚷,嘟噜了一大堆话,包世仇一句也听不懂,便问普澄,普澄红着脸说:
“他说少侠是金刚转世,运功间还能开口说话,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包世仇坦率地说:“四位这种传功相合的技能,我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普渡问普澄,包世仇说什么。普澄对他说了,他竟乐得像孩子似的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嘴里叽哩哇啦说了好大一阵子。包世仇问他说什么。普澄红着脸不说了,大约普渡在大吹法螺,他不好意思对包世仇讲,真有能耐方才为什么满地打滚儿?
这时候,姜全等埋伏在山上的人,已经由两边来到楼前,普澄居然还对何其愚合十为礼,好似故友重逢。
包世仇忽然向空楼内扬声说:“诸位既已驾临,何必藏头缩尾,请出来一见吧。”
楼里哈哈一阵长笑,先后走出九个人来。当先的是一个白眉覆目面黑如铁的老和尚,身材细长,枯瘦如柴,额头凸起,太阳下塌,两眼开阖间精光四射,凌厉逼人。他身后左右陪着两个黑衣蒙面人,后面六个黑衣蒙面人相距两步,尾随而出。姜全父女和华梦云一眼便看出了老和尚左首黑衣人是裴岳,按理右首的蒙面人定是杨谋无疑,但看他走路的样子,仿佛毫无病态,不知用什么妙方,竟然未死于织女星天梭之毒。
黑脸老和尚一露面,普澄等四人立即讪讪退过一旁,不问便知,这个干瘦老僧定是五台山的一音了。
包世仇刚要开口说话,耳边忽然响起吴明的声音:
“小不点儿,想法子把一音调开,不然,他那魔音发出来会损伤别人的功力。”
包世仇一听,赶紧凑近姜全身边说:“伯父,你引逗这个黑脸和尚,让他和我打赌,我好把他调开,上别的地方去打,免得殃及池鱼。”
姜全一心要捉拿裴岳报仇,很怕别人从中捣乱,被裴岳趁机溜走,对包世仇的话虽不大明了,但也正合心意。便迎上两步,往院中一站,大声说:
“老和尚敢是五台山的一音大师?”
黑脸老和尚一说话,也是叽哩哇啦听不懂,普澄在一旁说:
“我师父正是一音禅师,问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这里是他清修的地方,不许别人打搅。”
姜全一听,好大口气,立刻气不打一处来,连冤带损地说:“这是一座多年废弃的破园子,主人一家都死绝了,难道你想冒充亲门近支吞绝户产?要清修,五台山岂不更好?何必来这里碍眼?”
普澄一哇啦,一音也一哇啦,经普澄一说大家才明白。一音说:
“我就看中了这块地方,皇上已经把园子给我了,任何人不许进来,识时务的快走开,否则我就对他不客气。”
姜全伸手一指说:“我就找你身边那个人面兽心卖友求荣的裴岳,为辽东七义报仇,你把他交出来,我们转身就走,谁愿在这乱葬岗里和鬼打交道?”
一音说:“不行,裴岳是我故人,岂能任人欺侮。”
姜全就等他这句话,哈哈一笑说:“你要挡横,就得手底下见真章。”
一音冷冷一笑说:“老衲此次东来,就是要会会中原武林英才,……”
姜全不等普澄把一音的话译完,马上接口说:“那好,咱们打个赌,你赢了,我们扭头就走;你输了,把裴岳交给我们,不准再横生枝节,推脱抵赖。你问问你师父,他敢不敢打这个赌?”
后两句话是对普澄说的。普澄对一音一哇啦,一音马上回答:
“好,一言为定。”
这个黑脸和尚十分自负,也没和裴岳商量,竟然大包大揽,一口应下。裴岳站在一旁,始终声色未动,看来他对一音也非常信赖。
这时候包世仇才上前来,往一音面前一站说:
“空口无凭,击掌为证。“
一音看了看这个比自己矮半拉脑袋的年轻人,叽哩哇啦地问普澄,普澄对他哇啦两句,他登时二目大瞪,闪闪发光,对包世仇咧嘴一笑说:
“我找的就是你。”
说着,伸出瘦长的右掌不经意地向前一击,包世仇也随便出掌一推,两掌未接,便砰的一声,激起一阵劲风向四外旋出。
一音白眉陡立,面现兴奋之色,身子一动便要凝气出手。
包世仇微笑着摇摇手说:“我们不在这里动手,上山那边去。”随手向北面的山峰一指。
一音瞪着两眼,把包世仇看了很久,才缓缓地说:“鼎鼎大名的玉手钟馗竟然怯阵,不敢在这里对敌!”
包世仇不冷不热地笑笑说:“你怎么不说扬言要压倒少林的一音禅师竟然心虚,不敢换个地方交战。”
普澄还未把包世仇的话哇啦完,一音长眉一扬,立刻哇啦了一句,从普澄口中说出来的是四个字:
“施主引路。”
包世仇身形一起,一音临走时还大声哇啦两句,普澄面色严厉地告诉大家:
“我师父说,二人未分胜负之前,此地不许动手。”
在场的十九个人都静立不动,看着一音和包世仇疾如流矢,出园而去。丹儿个头矮看不见,一纵身跃上西侧房顶,只见一灰一黄两条淡影,转眼间便隐没在北边的峰峦间。
一上山,一音便觉出包世仇轻功不凡,包世仇要试试一音的功力,等一音追临身后,才用拔地参天功法提起身形,疾如飞矢向前驰去。这座山很高,也很大,上来下去约有六七里路,下山时包世仇张开两臂,如鸟振翅,一纵数丈,进入谷底时突然站住,像钉子钉在地上,一动不动。回头看看一音,比起步时也不过落后两步而已。
一音黑脸上现出喜色,一伸右手,张开二指,然后将两手的拇指一对,看了包世仇一眼。
包世仇明白,这是要二百招决胜负,立即点了点头。
一音一出手,竟是正宗的达摩三十六式,包世仇应以宋振东传授的天龙三十六掌。三十招后,一音变为罗汉拳,包世仇以空明手对敌。六十招后,一音改用金刚降魔掌,包世仇使出了吴明教的太极掌,一刚一柔,亦虚亦实,二人像两条阴阳鱼扭结一起,旋转不已。将近一百三十招时,一音急于求成,施展出了佛门绝学拈花指,包世仇一见,立即用上了通灵指,两人四只手,顿时化成八只手、十六只手……像无数手指在空中伸缩,漫天飞洒,周围都静悄悄地草木不惊,听不见一丝声响。
突然一音收手撤身,静静一立,伸出右手二指,告诉包世仇二百招已满。包世仇细细一想,自己似乎只用了一百九十多招,心中不由一喜,以少敌多,足见通灵指胜彼一筹。
一音想了想,伸出三个手指。包世仇不明白,摇了摇头。一音平地拔起身形,落向旁边一棵光秃秃的树梢,右脚尖点在一根手指粗的枯枝上。包世仇明白了,一抬头,找了一根粗细相同的树枝,也单脚站在上面。一音点点头,垂下眼帘,默默运功,脚下那根被踩的稍弯的树枝,竟一点点直了起来,恢复到原来无人踩时的模样。包世仇也提起功力,学他那样让脚下的树枝直起腰来。过了一盏茶功夫,一音睁眼一看,包世仇正在眺望四周山景,居然没闭眼睛。他面现惊诧之色,一飘身落在地上,点手招下包世仇,对包世仇叽哩哇啦说了一阵。忽然想到包世仇听不懂,抬手敲了敲自己黑亮的秃头,想了一会儿,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心,又把这根手指直立在眼前晃晃,然后用那根手指,指了指包世仇的心,突然又伸出一根手指,将这两根手指在包世仇面前晃了好几下。
包世仇猜出了他的心意,是说:他运功时只有一心一意,摒除杂念才行,为何包世仇能张目四望,难道有两个心吗?
包世仇想对他说,玄门绝学可一心二用,可是无法让他明白,便一纵身又跃上方才踩的那根树枝,微一凝神,便开口说:“你看着,我脚下的树枝就要直起来了。”嘴里说着话,脚下的小树枝便渐渐直了起来。
一音像看了一件不可思议的新鲜事,两眼直溜溜地盯着那根一点点直起来的小树枝,忽然哈哈大笑,朝包世仇一伸大拇指,哇啦了好大一阵子。
包世仇从树上下来,一音又伸出两根手指,表示要比第二场。回身找了一块平坦的地方,先让包世仇坐在地上,他退出三丈左右,盘膝跌坐,伸出两掌向前推了推。
包世仇明白这是要比掌力。功力稍差的人掌力根本达不到三丈以外,一音既提出如此比法,自然表明他的掌力非凡,更重要的是,这种比法不能躲闪,掌力不济,胜负立分。包世仇此前曾与普澄等四僧比过掌力,虽然那次并非实实在在的比量,却也对五台番僧一派的掌功略知底细,便默运玄功,提足混元掌力,守静以待。见一音闭目含睛,静坐少顷,倏即双掌平伸向前推出,既不出气开声,也无凶猛之气,与少林掌法大不相同。包世仇要试试他的掌力,故意不出掌相拒,只运功护体,硬受了这一掌,觉得迎面扑来一阵冷气,凉如寒冰,直逼肌肤,但还可以挺得住。一音见包世仇并未出掌,只胸前衣襟微微一动,面色如常,不禁大为心折。看年纪,包世仇不满二十,以未成年的修为,与自己近百龄功力相较,居然在伯仲之间,如非师法玄妙,焉能有此。自己师承天竺,两代夙愿,就是要压倒少林,与中原名门一较短长,今日得逢强敌,正是大好时机,倘能争得一日之长,光大门户,也不枉自己百年苦功。一念及此,好胜之心大炽,运足腐骨功力,连向包世仇推出三掌,包世仇单掌相迎,左右连挥三次,随即右掌由左掌下穿出,推向一音。一音忙挺掌相迎,只觉得仿佛吹来一股柔和的春风,心意舒泰,通体如酥,猛然醒悟,这正是腐骨功的大忌,赶紧镇定心神,运功抵御。两人先后各出三十余掌,未分胜负。一音首先站起,将两个拇指并在一起,向包世仇一举,表示平手。包世仇含笑颌首,站起身来。
一音四下望望,空山寂静,杳无人迹,转脸向着包世仇,用手指指自己的咽喉,逐渐从嗓子里发出一缕悠悠扬扬的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山外传过来的,柔扬如丝,美妙悦耳。包世仇知道这便是明哥哥说的魔音了,立即静心凝神,以观其变。
一音的魔音是用绝高功力发出来的,是金石丝竹保土革木八音以外的特殊声音,听着似有,想着似无。初起时细如游丝,入耳动听,渐渐牵人心意,动人情怀,想笑则笑,思悲即悲,喜怒哀乐不能自已,最终能使人心神迷忽,周身似痛非痛,既沉沉欲睡,又疲惫难忍,功力丧尽而不觉。
包世仇听着听着,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似觉意念不定,心旌有些摇晃,便不知不觉地也运起功力,顺嘴发出声音与之抗衡。开始时是随口发声,只感到出声后心神舒畅,郁烦立解,渐渐地似乎如水合流,顺上了拍节,高低长短,抑扬顿挫,有感斯应,如影随形,竟也如同枪刀对刺你来我往的交相争战。
包世仇也不知自己发出的是什么声音,只觉着二人是在以功力相拼,互相扭结,间不容发,消耗内里极甚。时间一长,包世仇竟又从中悟出一点妙诀,利用自己一心二用的长处,一面发声相敌,一面行功储积内力,出出入入即消即长。行功一周后,忽然觉出发声和行功竟有些相辅相成,互为补益,好像师伯母在破庙中输给自己的功力,到目前才与自己的功力融为一体,豁然贯通。
包世仇正在自得其趣,忽然耳边响起吴明声音:
“小不点儿,恭喜你中乘法业已修成。你只要意守泥丸,自然天地相通,周而复始。”
包世仇闻言一试,果然天地交泰,一片空灵,自自然然,圆圆融融。
不知过了多久,吴明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小不点儿,别叫了,那黑和尚已经认输了。”
包世仇立即闭嘴住声,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音早已经不叫了,只瞪着两眼愣愣地看着包世仇,黑脸上阴晴不定,一片惊诧之容。
包世仇也愣了,不知自己是怎么赢的。
一音突然向包世仇哇啦了一句话,包世仇不懂,一音回头就走,包世仇只得随后跟着。
等候在五层楼前的人们,一见一音当先回来,裴岳等人个个欣喜若狂,姜全等人却不由得忧形于色。
一音一回到楼前,便对普澄哇啦了几句话,包世仇随后则到,普澄就说:
“我师父问你,你是什么人弟子?为何精通大悲禅唱?”
包世仇才知道所谓魔音,竟然是佛门的大悲禅唱。他未及答言,耳边又响起了吴明的声音,他听完后,才对一音说:
“我是玄门弟子,师父姓高,武林人称报应神,从未学过佛门功法。方才我师兄让我转告大师几句话:‘各门内功,殊途同归,仙魔之别,系于一心。’”
一音听完后,静静沉思了一会儿,向包世仇合十当胸说:“敬谢指教。”回头又对普澄哇啦了几句话,纵身如飞而去。
普澄向楼门前的八个黑衣蒙面人说:“我师傅说:不管这里的事了,生死恩仇,悉听自便。”
说完,便和普渡、普济、普澈三人,尾追一音向西走了。
普澄的话刚说完,由南门外奔来宫雁鸣和沙月桃师徒,沙月桃离很远便喊:
“楼里有暗道,快截住楼门!”
沙月桃的话刚喊出一半,楼门口的一个蒙面人一转身便纵进楼去,姜全等人这才看出这人的左腿有些不灵便。姜丹秋心灵手快,右手一扬,七粒铁菩提直向楼门口飞去,咕咚一声,铁闸落下来封了楼门,叭叭叭一阵爆响,火星四溅,差一点击中了剩下的七个蒙面人。
从一照面,华梦云就声色不动,静静地看着裴岳,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的人。裴岳虽然面罩黑巾,神色不露,但也看得出,他也在看着华梦云,只是表面上镇定自若,显不出他心情如何。一音师徒一走,沙月桃人未到声先到,裴岳也转身欲逃,可惜晚了一步,在铁闸离地三尺时,他才到楼门口,为了躲那从铁闸上崩回来射向面门的铁菩提,微一低头,晚了一步,华梦云看他随着铁闸落地的巨响,浑身一抖,对着已经堵死的楼门呆了好久,才转过身来。
沙月桃一嗓子喊跑了一个人,他问金则:
“跑的是谁?”
金则说:“好像是杨谋。”
沙月桃一跺小脚,恨恨地说:“我就是来找他算账的。”
两三个月不见,老树开花的沙月桃,一下子年轻了十年,见了包世仇竟然含羞为礼,低头一笑。
原来沙月桃去年冬天曾来过这里,杨谋无意中对他讲过,当年那个被满门抄斩的王爷,在地道里躲了三天,出来一看,一家大小全被杀了,大哭一场,拔剑自刎,据说冤屈难伸,尸体不倒。……所以沙月桃知道这楼里有地道,却不知道有铁闸封门。沙月桃与宫雁鸣曾去过杨谋的家,应门的人认识沙月桃,只知沙月桃是统领的师妹,不知他们已反目成仇,便告诉沙月桃,杨谋手伤未愈,很久未归。沙月桃才偕宫雁鸣来这里寻找,不想正遇上这场事。
姜全和宫雁鸣、沙月桃打过招呼后,一指裴岳,对宫雁鸣说:
“这位见不得人的仁兄,便是威远镖局总镖头、东厂副统领裴岳裴奇峰,二位均与之有旧,如今看这个被弃如敝履的走狗,不知作何感想?”
裴岳一把扯下蒙面巾,脱下外罩黑衣向旁一甩,大睁二目,向楼前众人扫了一眼,大声说:
“武林仁人志士为证,裴岳半生耿介,可明天日,遭人诬陷,百口难辨,过了今日再向天下同道,一剖肺腑,还我清白。”
冷丁的,谁也没想到这个人面兽心作恶多端的走狗,竟然说出了这么一番话,堂而皇之,煞有介事。一时间,大家都莫名其妙,愣了一会儿,才同声大笑起来。这简直是一出滑稽戏,不是作伪成癖,习惯使然,便是自是其非,至死不悟,如非老伪善者绝难出此。
姜全笑罢,才要开口,包世仇在身旁说:
“有人来了。”
西边的来人,是姜全等事先约定的玄真子和中州双义,东边来的人却大出意外,竟然是在大柳坡杀死余忠恕的张神武。大家谁也不认识这位蓬首虬髯的瘸腿花子,只有包世仇一见大喜,忙对张怀父说:
“这位花子爷便是你父亲。”
张怀父不相信,听母亲说,父亲风神秀逸,英勇无双,怎会变成这么个邋邋遢遢的叫花子?
包世仇看着张怀父那将信将疑的样子,便向张神武喊:“神武前辈请过来。”
张神武一愣,没想到这里竟有相识之人,转脸向这边人群中问:“哪位见召?”
包世仇说:“漯河大柳坡旧识。”
张神武微一作势,突如巨鸟腾飞,凌空一掠,落在包世仇面前,落地前在半空中好像顿了一顿,才缓缓落下。张怀父一眼便看出这是他家传绝技腾云纵,而且远胜过母亲多多,心下狂喜,当即跪在地上一面叩头一面说:
“孩儿怀父,叩见爹爹。”
“怀父?”张神武一愣。
张怀父赶快改口说:“孩儿弃文,母亲后改为怀父。”
“怀父,怀父,……”张神武一连念了好几遍,突然仰天大笑,声如裂帛:“好。不过爹爹还活着,用不着空怀念了,还是叫弃文吧。百无一用是书生,弃文就武,杀尽天下丑类!”一把拉起儿子,转身冲着包世仇一抱拳说:“张神武劫后余生,大仇已报,此来为寻杨谋查问我妻小下落,如今我父子相会,不再打搅诸公清兴,……”
张怀父赶忙在父亲耳边说了几句话,张神武立即向包世仇一拱手说:
“多谢少侠。”又向周围行了个罗圈礼:“各位前辈高士,容当再会。”
说完,拉着儿子,双双离开楼前,联袂而去。
来去匆匆,宛如神龙一现。
姜全看看裴岳说:“该走的都走了,该算算我们的账了。”
裴岳虽如待死之囚,仍然面不改色说:“冤有头,债有主,裴某一人做事一人当。哪位先来?公平一决。”
看样子,他还想临死拉个垫背的。
娄欣言先说:“我为内兄方泰和好友汤鹤泉、唐浩波、洪昇、许永报仇。”
华梦云说:“我为先父华石泉报仇。”
丹儿说:“我为先父母谷晓峰、丹桂馥报仇。”
此言一出,连包世仇都感意外,原来丹儿竟是谷晓峰的遗孤。他名丹儿,不仅是因为在丹河岸被师所救,而且以母姓为名。怪不得每提起裴岳,他便怒形于色。
包世仇问:“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丹儿小嘴一撇说:“早告诉你,你本事比他大,一下子把他杀了,我就不能手刃亲仇了。”说完,一回头,疾言厉色地对裴岳说:“你为了谋夺我家祖传之宝鱼肠剑,竟然卖友求荣,害我父母,今天你我生死一决,我胜了,报了我双亲的血海深仇;你胜了,我也对得起父母在天之灵。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江湖上因仇结怨之事本极平常,所谓不同戴一个天云云,多半是指仇恨至深而言。没想到一个幺麽小人,稚气未脱,竟说得如此慷慨悲壮,大义凛然,连裴岳都不禁为之动容说:
“小姑娘,裴岳平生做事,均奉皇命,无愧于心。今天见了你,才感到普天之下竟有我对不起的人,我让你无辜受累,自幼失怙。”
“不。”丹儿一扬眉说:“我师父自小把我抚养大,对我爱护备至,情同亲生。我这十四年活得比你清白。”说着向西南跪下,磕了三个头,高声喊:“爹,娘,女儿今日为你们报仇。”
站起身来,便昂然向裴岳走去,俨然英雄死节,烈士赴义。
忽然一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玄真子,向前走了两步,朗声说:
“为了这个孽畜,倘若劳动诸位,岂不愧煞武当?贫道有目如盲,授此孽徒,无以谢罪于天下,我传之艺,我自收回,冤仇之事,诸位自了。”
说完,接过郭绶送上的长剑,缓缓向裴岳走去。
玄真子为武当八代三仙之首,德高望重,位居前辈,在场诸人谁也未加阻拦。另方面,武林久传武当门规极严,清理门户向来由掌门亲自出手,但江湖上从未有人见过,所以也想趁此机会一开眼界。眼看玄真子走到裴岳面前,仰面向空中一举剑,似在敬祖,突然光华骤起,银光闪闪,绕了几绕,一剑点在裴岳的丹田上,裴岳本在凝神以待,不料手中长剑未及招架,便铮然坠地,周身一抖,如抽去筋骨,登时状若龙钟老叟,神采尽失。裴岳的武功在江湖上堪称一流,与姜全、何其愚等不分轩轾,没想到竟一招未出,便被废去内功,在场众人多为武林耆宿,不禁瞠乎双目,大为震惊。
玄真子用的剑法名为七绝剑,一共只有七招,为武当镇山之秘,由掌门人代代相传,专为清理门户之用。因为蕴藏武当门内攻守招法之精华于其中,别派门徒因所学不同,也许尚可抵挡一二,凡武当弟子无论功力多高均无招可攻,无招可守。玄真子功力已臻炉火纯青,七招一气呵成,除包世仇一人之外,在场诸名家无一人看清剑势,只看似一招制胜而已。
玄真子看了裴岳一眼,喟然长叹,一扬手将长剑掷给郭绶,向包世仇说:
“少侠相助之情,武当世代感念。”又向金则、岳胜、姜全、何其愚、宫雁鸣等人一一点头为礼说:“今日一别,后会无期,贫道从此永绝江湖。”
转身带着中州双义飘然而去。
华梦云一步纵至裴岳面前,手中剑方举又颓然退下。丹儿一纵身过来,对裴岳说:
“我不会杀人,也不敢杀人,但我要杀你。”
一挺短剑直刺裴岳心口。裴岳内力虽失,武艺尚在,一抬手,竟抽出一柄短剑斜架上来,出招敏捷,恰到好处。丹儿已看清裴岳的剑路,但认为他内力已失,绝架不住自己的去势,所以并未变招。不料两剑相接,铮的一声,丹儿手中短剑竟被削断,裴岳也未料到丹儿内力如此深厚,被震得指臂酸麻,后退三步。丹儿遇险不乱,在剑断的瞬间,身形微闪,顺势将手中断剑掷出,噗的刺入裴岳小腹,余下的三寸长半截剑身齐锷而没,裴岳痛得厉叫一声,丹儿也同时大喊:
“鱼肠剑!”
姜全等人这才看清裴岳手中那柄斑驳古拙的短剑,均露出惊诧之色。谁都认为裴岳谋夺此千古神刃乃为献于朝廷,以求晋身之阶,谁料竟据为己有,秘藏至今。娄欣言更是瞿然一惊,如在交手间裴岳骤出此剑,自己未必不受其害。
裴岳露出一副死不甘心的神情,狠狠看了姜全等人几眼,恨恨地说:“大丈夫岂能死于妇人孺子之手!”一回手,将鱼肠剑插入胸中,慢慢倒在地上。
鱼肠剑不愧素称利透重铠,裴岳已毫无内力,剑锋入胸,依然如摧枯拉朽,透骨而没。当初裴岳谋夺此剑时,绝未想到今日以此剑自戕。以邪得之,必以祸失之,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丹儿过去一把夺下裴岳死手中的鱼肠剑,高喊一声:“爹,娘,我们传家之宝又回来了。”
岳胜夫妇、金则、何其愚和宫雁鸣夫妇,一直监视着裴岳身后那六个黑衣蒙面人,料想裴岳事了,必将还有一场激战。奇怪的是那六个人一直默默站着,并无任何举动,裴岳一死,那六个人忽然一齐扯下面巾,姜丹秋一看,都认识,一一叫出名来:
“奚宾、罗登寿、宋雨春、吴成、石景梁、贾晨,怎么是你们六个人?”
这六个人都是威远镖局的镖师,也都是东厂的爪牙,可是原先谁也没料到竟是这么六个不起眼的小喽啰。尤其是奚宾、罗登寿和贾晨三人,身材酷似计超原、冯起龙和钱仲书,如今原形毕露,全是鱼目混珠,姜全和岳胜等想起前天丹雪梅冒充姜丹秋去猴难爬的事,今竟如出一辙,不禁哑然失笑。
奚宾等六人倒很识相,一齐把兵刃抛在地上,可怜巴巴地说:
“我们被逼无奈,出此下策,诸位一代英豪,请高抬贵手吧。”说着六个人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包世仇突然喊了声:“我们上当了!”转脸对姜全、金则和岳胜说:“我们错了一步棋,他们以裴岳为诱饵,把我们稳住,暗中出关偷袭三义牧场去了。”
金则也点点头说:“这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姜丹秋逃出裴家后,对父亲和包世仇、金则、岳胜等人,都说起过那夜偷听公鸭嗓和裴岳谈话的事。可是大家都以为杨谋、蒲同、左悦行等都在全力相敌,无暇分身,打算此间事了,再同去三义牧场,没想到竟被杨谋骗了,裴岳、一音等人,不过是棋盘上两个卒子而已。
姜全说:“如果从前天晚上算起,他们已经走出去将近两天了。”
包世仇耳边又响起吴明的声音:
“小不点儿,我们追。”
包世仇立即对姜全和金则、岳胜说:“我师兄叫我马上走。六伯父、六伯母,请照顾丹儿。”
丹儿说:“不,我和你一块走。”
包世仇说:“你走的慢,怕……”
“你带着我。”
“好,来吧。”
丹儿一纵身,跳在包世仇肩上,摇晃着两只腿喊:“姜爷爷、金爷爷、岳爷爷、岳奶奶、姜姑姑,牧场上见。”
包世仇向何其愚、娄欣言、宫雁鸣、沙月桃和华梦云拱手作别。
金则喊:“带点银子,塞外天寒,你们买点皮衣服。”
包世仇伸手接过金则掷过来的银子,驮着丹儿,如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