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差不多和杨瑛走的是同一条路,却没有杨瑛那么好运气。
陈清因为沿途打听杨瑛的行踪,所以走得比杨瑛稍慢些,他也到过漯河旁那个邻近山区的小镇,凑巧也在那家茶棚里打尖,听人们绘声绘色地讲一个卖解姑娘如何戏弄焦家三虎。不过是江湖上常见的把戏,陈清并未细心听,奇怪的是人们七嘴八舌说得正起劲儿,突然一下子全部闭嘴了。陈清觉得周围静得出奇,转眼四下一看,才发现邻座上的人都侧脸西看,原来从西边一家小酒馆里出来一个人,正一步三晃地向这面走来。
茶棚里有的人站起来走了,剩下三五个人气愤地冷哼一声,低头喝茶,一言不发。
来人走近了,陈清一端详,尖头瘪嘴凹抠脸,小眼睛乱转,四十多岁,走路两脚发飘,不像懂什么武功。
凹抠脸一进茶棚,是个自来熟,点头哈腰地挨个打招呼,不管别人理不理,自己瘪嘴一咧先干笑两声。一眼瞥见有个外乡人,便想凑过来搭话,陈清嫌他恶心,暗暗用脚尖点了一下身边木凳八字腿下边的横木,凹抠眼过来一边哈腰一边往木凳上落屁股,咔嚓一声,四脚朝天,一句话没说出来,差点咬了舌头。也不知是谁在地上洒了点水,他那枯瘦如柴的手爪子正按在稀泥上,大约是蹾痛了尾巴根儿,挣扎了三下才站起来,气得他把那趴在地上的散木凳使劲踢了一脚,甩甩手上的泥,一瘸一拐地走了。
茶棚里的人一直看凹抠脸走没影了,才哄堂大笑起来,有的人乐得直捂肚子。堂倌过来拾起木凳,看了看那根一折两截的横木,不禁偷偷瞄了陈清一眼。陈清不愿再听人们讲什么九老爷如何如何,付了茶钱起身离去。
到了驻马店,陈清突然觉得有人跟踪,落店时处处留心,并未看出有什么可疑之处。掌灯以后,陈清如厕回来,忽听窗外有人低喝一声:“茶里有毒!”他急忙纵出门外,翻上屋顶,夜色下,远远望见一条黑影如飞向南驰去,自料追赶不及,怅然回屋,提起桌上茶壶倒出一杯水,仔细看看,茶水仿佛深了点,闻了闻,好像有点腥味儿,再仔细一闻,腥味儿又没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只好把一壶茶水全倒了,一点也不知自己为耿鲁所救,躲过了一场大难。
第二天一路平安无事。第三天过了淮河岔,进入桐柏山,晌午时分,陈清坐在路旁树林荫中歇凉,正朦胧欲睡,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一纵身蹿上一棵大树,隐在枝叶间向路上窥视。一会儿,由北边奔来八匹马,马上的人前后交谈,说话声音很大。一个苍老的声音说:
“……我早就想逗弄逗弄这个神光射斗。”
一个大嗓门笑呵呵地说:“跟着前辈开开眼,也不虚此行。”
另一个低沉的声音说:“庄主不许我们节外生枝,免得招惹是非。”
那个苍老声音冷冷地说:“我岳中天不是越虎庄的什么人,想干什么就干什,怕蹚浑水的请便。”
马行如飞,转眼间已从陈清面前掠过去。
陈清听父亲说过,岳中天是崆峒派耆宿,当今崆峒三老之首,身材矮小,功力过人,刚愎自用,年轻时常在中原走动,因不服裴岳叫神光射斗,故意自起绰号叫明月中天。近十多年来未在江湖出现,为什么竟和越虎山庄人走在一起?听他扬言好似要找威远镖局的麻烦,裴岳与塞北三雄亦亲亦友,友谊甚厚,陈清自然不能坐视,跳下树便尾随而去。
追出去七八里外,大路转入桐柏山东麓,陈清刚登上一段坡路,便望见前边坡下停着五辆镖车,蹚子手已将镖车圈好,四外一中,紧紧靠在一起。八匹马上的人一字排开挡在路中,有三个人怕露出面目,用黑巾遮在眼下。双方正在说什么话,离得远听不清楚。陈清见路旁矮树丛甚多,便伏身掩了过去。离近了才听那苍老的声音说:
“……老夫不为己甚,五取其一,请留下一辆镖车,回去传话给裴岳,就说岳中天在西崆峒候驾,赢得老夫一招半式,原璧归赵,决不食言。”
押镖的有四名镖师,一个身高膀阔的壮年镖师站在马前与岳中天对话,闻言一笑说;:
“在下指望这一行糊口,凭岳前辈一句话,平白丢失一辆镖车,回去后如何向家师交代?”
岳中天一听,忽然笑了笑说:“原来金镖头是裴岳的高足,那好未见其师,先会其徒,你只要能在老夫手下走上十招,今天这个过节就揭过去。”说完身形一晃便跳下马来。
那壮年镖师名叫金玉声,是裴岳的首徒,一剑双镖颇有根基,久闻岳中天心胸狭窄,一眦之怨必报,而且自视甚高,说一不二,事到临头只好放胆一拼了。他走镖多年,阅历甚广,一上手便采取守势,平剑屈肘斜指,缩身凝目不动。岳中天站在金玉声面前,相形之下矮了一个脑袋,却倒背双手像闲庭信步,侧身走了半圈,见金玉声目光沉稳,剑锋未动,赞了一声:“好。”身形一动,出手便是一招月夜飞花。这是崆峒三十六式的精华,也是一招四不相的普通掌法,既不像峨嵋派的寒潭花影,也不同于青城派的梅雪飘飞,莫洪在少林寺时曾经使过,只是一招五势,似是而非,到了岳中天手下,竟成了朦朦胧胧的五片掌影扑面飞来,分不清虚实走向。金玉声赶忙使出一招浮云掩月,纵身后退,不料一招失当,顿失先机,岳中天如影随形乘势而入,连发五招,金玉声遮拦不及,被指风扫中右肩,长剑几乎脱手。
岳中天退出两丈,仰天大笑;金玉声木立当地,不知所措。马上的人跟着乱起哄:
“金大镖头,留下一辆镖车回去报信吧。”
“没让你五辆镖车全留下,已经够便宜了,还愣着干什么?”
“看看神光射斗这回怎么沾包吧。”
金玉声二目喷火,把脚一跺,冲身后三名镖师喊了声:“人在镖在,我们不讲比武讲拼命,上!”
登时,蹚子手围住镖车端起硬弩,三名镖师一摆手中兵刃,分站在金玉声两旁。马上的人一看,纷纷跳下马,抽刀拔剑攻了上来。
陈清大吼一声从树丛中纵出来,刀光一闪便扑了过去,纷乱中一招银龙回波,将那个大嗓门的蒙面大汉右肩头削掉一片肉。岳中天刚喊了声:“宝马金刀是你的什么人?”陈清又左手一伸,把一个蒙面人的肩骨抓裂,岳中天又喊:“铁爪神鹰是你的什么人?”
路旁矮树丛中,突然站起一个浓眉虬髯的高大老人,哈哈大笑接了一句:
“是他大伯父。”
陈清乐得连劈了二十多刀,才笑呵呵地叫:“大伯父。”
姜全一边向路上走来,一边不住夸奖:“好孩子,那招云中探爪有六成火候,可惜功力不够,不然叫这个坏蛋下半辈子别想再使那只胳膊了。”来到岳中天面前,当胸一抱拳,拳头几乎高过岳中天头顶,亮开嗓门儿,像串儿雷似的又响又亮:
“岳老大,你要和裴老二会气,何不找上门去?和这些后生小辈惹什么闲气。玉声过来,这是你岳伯父,崆峒三老之首,人称明月中天,老来少心,好逗小孩子玩儿。”
这时众人早已停手,金玉声赶忙随着姜全的话音,过来向岳中天深施一礼,赔笑说:
“晚辈冒犯,请伯父见谅。”
岳中天自料难敌姜全,只好老着脸皮借梯下台,谦逊两句,领着七个人上马向南驰去。
姜全一直看着岳中天等人走远了,才自言自语地叨念着:
“看来这不过是搂草打兔子——捎带而已,他们另有他事。”
金玉声等人谢别而去,姜全才说起听耿鲁讲诉莽桧在驻马店下毒要害的人很像陈清,所以星夜赶回来察看,又埋怨陈清不该也离家出走。陈清一听那茶水里果真有毒,好一阵子后怕。姜全问他意欲何往?他只红着脸说去找杨瑛,可是杨瑛在哪里他也不知道。年轻人的心都是这么纯真,又冒冒失失。姜全看他那愣呵呵的样子不禁好笑,便和他仔细计议了一下:包世仇去找金龙帮,杨瑛去找包世仇,一定也奔金龙帮去了。但金龙帮在哪儿呢?长江这么大,金龙帮各地分舵又很多,一时真无从下手……想着想着,姜全忽然想起灵儿那一拨人曾说过渡江回苗山,要小心金龙帮的鱼鳖虾蟹,还讲过洪湖分舵如何如何,五毒教一定了解金龙帮底细,可惜当时匆匆作别,未暇细问。
陈清恨不能追上灵儿那帮人问个明白,姜全估计他们早已经过江了。最后才决定暂且沿着灵儿等人的去路,到江边看看再说。
凑巧,他俩到了那个小渡口,也住进了那家小店,并且住上了杨瑛住过的那个单间屋,但店里却没有一个人讲那天四棱脑袋喝洗脚水的事。姜全是老江湖,一眼便看出这个老铺面的小店不同寻常,出来进去的人不多,生意也不大兴隆,却显得很殷实。这种小地方,开这种小店,有钱有势的不屑为,无钱无势的赔不起,为什么能支撑门面经久不衰?
陈清进屋一放下行囊,便墙上地下、桌子凳子四处乱看,果然在窗台上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乐得他一个高蹦起来,差一点撞上棚顶。姜全看他像傻了似的,先用手指点着窗台,干张嘴说不出话来,过去一看,窗台的东犄角刻着一个鸡蛋大的“瑛”字,才恍然大悟:
“瑛子住过这里。”
陈清乐呵呵地只顾点头:“是她,一定是她,我可把她找着了。”
姜全说:“你知她眼下在哪儿?”
陈清又傻眼了。
夕阳西下,姜全和陈清信步来到江边,和当地几个小贩闲唠扯,打听近来水势和过江等事,一个卖鲜果的老头告诉他俩,这些日子水大,摆渡一天只走一趟,晌午过去下午回来,说完还挤眉弄眼地缀上一句:
“要加点小心!”
姜全听他话里有话,便买了他二斤鲜果,趁机坐在旁边和他搭话,一点一点套弄出来前几天江上炸船的事。老头看看附近无人,讲得吐沫星子直飞:
“……那天我就坐在这里,眼看着摆渡刚到中流,上边像飞一样下来一艘帆船,两下还离有好几十丈远,晴天来朵乌云,咔嚓一团雷火,把那艘帆船一炸四截,连块木头渣也没剩下,全喂王八了。”转脸四下扫了一眼,又接上两句:“我活了六十多岁,还头一回看见不下雨干打雷的。这叫现世报!”
姜全也学着他那样子,神神秘秘地小声问:“那帆船是哪儿的?”
老头又四外看看,才伏在姜全的耳边说:“金龙帮的。”说完,还对姜全使劲眨巴眨巴眼睛。
江风习习,夜色渐浓,江边的人逐渐散去。老头要收摊回家了,才和姜全唠起小店里打架的事,他也是听别人讲的,说得丢三落四,却把杨瑛用脚丫子打四棱脑袋嘴巴子说得添油加醋,活灵活现,差点没把陈清笑得蹲在地上。
客店本是人多嘴杂的地方,奇怪的是这种出在本店里的热闹事,小店里却压根没有人提。姜全回店后,和陈清仔细检查一下行囊,果然不出所料,已经被人动过,只是看出是个老手,不细心决看不出来。依着陈清便要唤店伙计查对查对,姜全劝他故作不知,以观其变。
陈清来了兴趣,每天把行囊挪动挪动,做上记号,故意出去晚点回来,但一连三天过去,再也没有被人翻动过,姜全却始终不动声色,每天早晚两次趁凉快去江边游逛,对店家说在等一个朋友,会着面再定行止。陈清看他那样子是暂时不想走了,不禁心中暗暗焦急。
转眼过去了十来天,姜全终于摸清了几件事:杨瑛确实在这家小店里住过,但没有人认出他是假小子。江上被炸的帆船是金龙帮洪湖分舵的,当然那船并不是雷击的,可也无人看出是怎么炸的。有人看见那个用脚打四棱脑袋嘴巴的白面书生,和卖解的、药贩子们同船过江去了,身边还带了个白胖小厮。炸船那天,两拨人在江上打仗,卖解的好玄没被金龙帮乱箭射死。有两个小贩那天也在船上,吓得捂脑袋趴着,谁也没看见什么,却到处乱讲,说有两个黑衣大汉从摆渡上飞入江中,由水里过去把帆船炸碎了。摆渡的船老大和水手应该是看得最清楚的了,却个个守口如瓶只字不露……
陈清性急,听说杨瑛已经过江,便要跟踪追去。姜全令他稍安勿躁,看风声金龙帮好像要在这地方闹什么鬼,说不定与包世仇寻仇之事有关,如果那样,也许能摸到一点杨瑛的消息。原来姜全冒充府里下来的捕快,暗中买通那个卖鲜果的老头,每天代为观察金龙帮往来人物。那老头说,这两天有七八个外地口音的壮汉来江边那个茶棚喝茶,一喝就是小半天,出手很阔绰。
从种种迹象看,这地方是金龙帮的一个眼线,小店、茶棚和摆渡大约都是耳目,在这附近如果要发生什么事,总该是和金龙帮有点关联。
姜全在暗中监视金龙帮,金龙帮的爪牙们也暗中在监视着姜全,由于姜全长相奇特,身高手长,虬髯浓眉,说话声如洪钟,早就有人怀疑他是铁爪神鹰。正巧前两天来了个曾被姜全废去一目的独脚巨盗辽东一鹗隋引,暗地里一眼便认出了这位塞北三雄之首,只因金龙帮正在筹谋一桩别的要事,一时不愿节外生枝,才表面上相安无事。但经验老到的姜全早已发觉了,店伙计前来送茶时,信口问了一句:
“你们店老板是我的老朋友吧?”
店伙计一愣。
“不然的话,这两天你为何忽然对我们侍候周到了?”
店伙计不敢答话,呜呜两声赶紧走了。
半夜里,姜全突然推醒陈清,两人带好行囊穿窗而出,远远听去,正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西而来。两人立即向东奔去,在小镇东边一条土岗下隐住身形,耳听蹄声绕过小镇,沿江边拐过来,一条长蛇般爬上土岗,姜全趁前面的人已转下土岗,最后一骑刚要过岗时,飞身而起,伸手抓住马上那人的脖颈轻轻一捏,顺手将昏死过去的骑者往路旁一丢,鸠占鹊巢,落在鞍上,陈清蹿过来纵身一跃,坐在姜全身后,一马双骑尾随而去。
奔出二十多里,前面的人才发觉最后一匹马跑得慢了,有人回头大喊一声:
“快点跟上来,就到了。”
姜全望见前面黑影横空,似乎是一片山峦,马蹄声响到山下便停止了。姜全嘱咐陈清一句,一纵身落在路旁树后,悄悄掩向前去。
前面的人已经聚在一起了,姜全掩到近旁一看,原来林中早有六七个人已在等候,骑马赶来的人有十四五名,两下会到一起并未交谈,便鱼贯而行直奔山上。越过一条浅谷,姜全才看清半山腰有一座庙,两重殿顺山势而建,夜色下荒凉冷落,山门紧闭,沉寂无声。
二十几条人影来到山门外,毫不停顿便越墙而入,姜全绕到庙后才纵入庙内。
一会儿,前殿院内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故人来访,二位请移驾一会吧。”
姜全听说话的声音竟是桐柏山匆匆一会的岳中天。
听东厢房里哈哈一笑,联袂走出二人,右侧的人先答话:
“崆峒派什么时候与金龙帮合伙了?”
姜全大吃一惊,答话的人竟是和自己同离牧场南下太湖的杨兴。他身旁的陈义又接上了一句:
“岳兄目前是崆峒三老呢?还是金龙帮的什么舵主呢?”
岳中天一时语塞未及答话,身后一个沙哑的声音接口喝骂:
“死到临头还敢猖狂。”
陈义冷冷一笑说:“鸡鸣狗盗之辈也敢置喙,滚一边儿去!”
杨兴说:“堂堂崆峒三老,与臭鱼烂虾沆瀣一气,为江湖所不齿。”
岳中天身旁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塞北三雄今获其二,老衲不虚此行了。”
杨兴一听这声音便破口大骂:“少林弃徒,江湖败类,也来摇摇摆摆装人,真乃恬不知耻!”
无我勃然大怒,戟指杨兴喝骂:“杨兴小辈,老衲今夜掂量掂量你这个宝马金刀有多大分量。”
杨兴一抽刀,忽然蹿过来一个黑衣蒙面大汉,摆头晃脑地说:
“来来来,我先见识见识你的屠龙刀。”
杨兴还未答话,突然从敌人后面纵出一条身影,人未落地就大声喊:
“屠龙刀焉能屠狗?小爷接着你这个破烂儿。”
这一下子弄得两方面的人都发愣,岳中天和无我等人吃惊的是自己这方人群里怎么出来个外人?陈义和杨兴则同声叫出来:
“清儿。”
西厢房上一阵长笑声震夜空,飘下一个高大身影,落地后不和陈义、杨兴打招呼,先向岳中天一抱拳说:
“岳老大,我说你为何走得那么急,原来在这里有约会,塞北三雄缺一不成敬意,老朽特赶来恭迎大驾。”不等岳中天答言,又转脸招呼陈清:“清儿,手底下利索点,好戏还在后头呐。”
陈清答应一声,刀光一闪便和黑衣大汉展开对攻,不出十招,陈清一招银龙回波连旋三旋,一刀将黑衣大汉连肩带臂劈死在地,一振腕抖掉刀上的血花,才回身向岳父和父亲行礼。
姜全大声喝彩:“好,可惜杀鸡用了牛刀。”
岳中天心中一凛,赶忙回头嘱咐身后的人要量力而行,不要强自出头重蹈覆辙。
霎时间,无我找上了姜全,陈义敌住了岳中天,杨兴和阴阳扇茅庚打在一起,川边双煞合战陈清,其余的十六七个人围成半圈,准备伺机下手。茅庚的扇子被毁以后,新做的扇子远不如原来的顺手,而杨兴刀快如风,蜿蜒如龙,不到二十招,茅庚便招架不住,敌人群中纵出一个手持长剑的蒙面人,往杨兴身后一站,先出声后出剑,五点银星向杨兴背后要穴罩去。陈义在旁看得清楚,高喊一声:
“梅花剑!”
杨兴身未转刀先转,银光一片在背后闪过去,才回身向蒙面人问:
“岭南屈如伸是尊驾何人?”蒙面人长剑吞吐如电,好像原式未动,又刺向杨兴胸前,嘴里不紧不慢地说:“既成敌势,何必多问。”
杨兴听他口气似有难言之隐,便刀法一变,七分对茅庚,三分对蒙面人,时而如疾风骤雨,连绵不绝;时而如午夜春雷,断续无定,以一敌二犹游刃有余。
陈清对邱磊邱森本来一时难以分胜负,双煞的护手钩在兵刃上占点便宜,但陈清力猛刀重,挥动起来飕飕带风,逼得双煞不敢硬接硬架,只得采取夹击之势来回缠斗。可恨隋引在一旁手托蝴蝶镖总想趁机下手,使陈清一心二用,越打越捉襟见肘,守多功少。陈清见势不佳,索性破釜沉舟,攻其不备,突然趁隙转身,一步蹿在隋引身前,长刀一伸直指隋引小腹。隋引未料到陈清竟然舍近求远,敢于冒险不顾身边之敌,因卒不及防,只好纵身后退,陈清人随刀走,进比退快,反腕一撩,齐腕把隋引的左手削了下来,场上顿时一阵大乱。陈义自服回生丹后功力大进,此刻念子心切,一掌逼退岳中天,连纵几纵落在陈清身旁,出掌如飞,转眼间便伤了三四个人。岳中天急追过来奋力拦住陈义,才稳住阵脚。
姜全与无我势均力敌,陈义与岳中天胜负难分,杨兴略占优势,陈清还可支持,但在群凶虎视眈眈的包围中,显得危机四伏,后果可忧。陈义和杨兴心中明白,这二十多人全是冲着他二人来的,打算以众敌寡,一举成擒,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了姜全和陈清,才弄得如此局面。但岳中天老谋深算,既敢公然与塞北三雄为敌,伎俩决不止此,长此下去必受其害。打着打着,杨兴向陈义使了个暗号,突然向姜全和陈清大喊一声:
“撤!”
杨兴一旋身,劈出二十一刀,将两个敌手逼退,立即向东冲去,东边包围的敌人势单力孤不敢抵挡,杨兴如汤泼雪,冲开一个缺口,随后,陈清几声呐喊,挥刀连劈,与陈义一同衔尾冲过来。姜全虬髯猬立,巨掌翻飞,一连三招将无我逼退三步,纵身后跃,两臂一张,在半空中转身前扑,像一头巨鹰落在杨兴身后。四人正欲飞身越墙,突然敌人群中一声大喝,飞过来一颗鹅蛋大铁蛋,姜全等四人急忙纵身闪开,铁蛋啪的砸在地上。
陈义大叫一声:“霹雳弹!”
四人又惊恐地纵身躲闪,但奇怪得很,这颗霹雳弹竟不曾爆炸,连扔霹雳弹的人也愣了,刚“咦”了一声,忽然身后有人搭腔了:
“你那颗是母的,我这颗才是公的。”
陈清高兴地大叫:“四叔。”
岳中天等人回头一看,西厢房上站着一个老花子,右手高举一颗黑蛋蛋,冷笑着说:
“你们要不要试试?”
二十多人一阵骚动,谁也没敢应声。
金则大声喝骂:“无我秃驴,花子爷今天饶你一次,赶快带着你那群狐朋狗党滚蛋,下次碰见,准叫你粉身碎骨,魂归西天。”
无我、岳中天等人都猜得出,一定是这老头儿以假换真把霹雳弹偷去了。谁敢用血肉之躯试试倚霞庄的至宝?大家不约而同地一起一步步往南退,四十几对眼珠紧盯着金则高举的右手,一直退到山门旁边,才猛然一转身,鸡飞狗跳地一窝蜂越墙逃去。
金则站在房上,看那二十多人逃没影了,才飞身而下。陈清乐呵呵地扑过去便要看看金则手中的铁弹,一面还嘻嘻哈哈地问:
“这是真的吗?”
金则赶忙抽手躲开说:“别乱动,我从那小子身上掏出来的,那还假得了。”
杨兴哈哈大笑,转了一句文:“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陈清还是不明白:“四叔,你偷来了,他怎么还扔出了一个?”
姜全说:“那是你四叔的拿手好戏,偷梁换柱,以假乱真,若不然那小子怎么能扔出来个假货吓咱们一大跳?”
杨兴觉得奇怪,打了半天,庙里的和尚为何不见动静?陈义要去辞行,金则说都吓跑了,前后殿没有一个人影。
五个人出了庙,路上互相询问。金则一直跟踪无我,近几天发现有几个人鬼鬼祟祟和无我计议狙击什么人,无我说强手不足,恐力所不及,一个黑衣人声称有霹雳弹,金则才趁机掉包偷来一看,竟然真是倚霞庄的霹雳弹,没想到救的是姜全等人。陈义和杨兴则是到了太湖后,暗中访问几处好友,探听出金龙帮对外声扬总舵设在太湖,其实总舵主龙镇江并不在太湖,狡兔三窟,令人无从下手,老哥俩只好沿江往上游寻找。为了躲避金龙帮的耳目,他俩不乘船,也很少住店,昼伏夜出,穿山越岭,就这样,一过九江还是被敌人盯上了,竟在一夜之间聚集了二十多人,搜寻到这座荒凉的古庙里。……
金则说已和包世仇约定,要继续跟踪无我,临别前把偷来的霹雳弹交给了杨兴。杨兴问他,包世仇在什么地方?金则说不知道。姜全知道金则身上有五毒追魂香喷管,便给了金则几粒解药,以备不时之需。
杨兴听陈清说杨瑛已经过江了,便要去南岸寻找女儿,姜全为了追查曲振元暗投东厂之事,即作别奔青城而去。
杨兴等三人不识水性,为了躲避金龙帮爪牙,特隐蔽在一个小渔村里,准备出其不意雇船过江。
包世仇三人离开苗山后,急如星火,连日奔驰,灵儿看假小子那恨不得一步跨过江去的急劲儿,想逗逗她都不好意思了。过了碧水潭,三人商量如何渡江,包世仇在天魔宫曾向无邪打听过金龙帮,果然不出所料,五毒教有事中原,必须经过金龙帮水域,为防金龙帮在江上捣鬼,早已在摸索金龙帮的底细。无邪身为教主,绝少离开总坛,几次暗中过江,都是灵儿持天魔令代为行事。虽久知金龙帮总舵明在太湖,暗在洪湖,但龙镇江行踪无定,从未一见。灵儿历次过江都扮作民女,暗来暗往,无人知晓,上次因为人多,头一回扮作卖解的,几乎惹下大祸。这次与包世仇同行,灵儿胆子也大了,一路说笑,毫不在意,临要过江了,却多了个心眼儿,沿江边往下游走去,想找个离洪湖更远点的僻静地方雇船渡江。离上次下船的地方走出二十多里路,才找到一个小渔村,将马匹交由碧水潭随来的教众带走,三个人坐在树荫下,和渔家商量雇船。
正晌午,骄阳似火,江上船只很少,包世仇望见北岸有一只小船在逆水横渡,水流急,船行很慢,好久好久才渡过中流,忽然由上游驶来一只帆船,乘风扬帆,顺流而下,船行如飞,好像鹰捉小鸡,直向那只小船扑来。灵儿叫声:“不好!”急得站了起来,那只小船的人早已看出不妙,拼命向南岸划来。距离岸边剩十多丈远了,杨瑛一眼认出了船上的人,连声大叫:
“爸爸,清哥,二伯父。”
灵儿连跳带叫,两手攥着拳头直帮着使劲。
包世仇抓起岸边小船上一块木板,随手掰成两块,一甩手向江上掷去,人也随即凌空飞起,木板刚落,人已飞到,脚尖在水皮上的木板一点,又一块小木板与人俱起,两起两落,包世仇已落在帆船上,把岸上的杨瑛和灵儿看得张口结舌,心惊肉跳。
帆船上有七个人,一眨眼工夫,只见人影横飞,纷纷落水。包世仇一掌击断桅杆,扯下布帆,往外一甩,像平空飘起一朵白云,身子也随势飞起,在布帆上一点,如凌虚举步,轻飘飘落在小船尾上,小船登时行驶如飞,转眼间便靠上南岸。
杨瑛乐疯了,一把抱住包世仇,使劲亲了一口,然后才向杨兴、陈义道惊问好,转身又拉着陈清两手,脸对脸只顾乐呵呵傻笑。
小渔村里的人像看见怪物了,愣痴痴地直瞪两眼,半天忘了闭嘴。灵儿不管包世**陈义、杨兴见礼问候,只管像护着什么心肝宝贝似的,围前围后地给包世仇整理衣襟,拍打袖口。
杨兴惊魂甫定,便哈哈大笑起来:“二哥,我们好玄弄了口鱼肚子棺材。”
杨瑛也跟着凑趣:“爸爸,你们是未卜先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