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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月下眠(1 / 1)

已经到了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西山花木中蝉鸣阵阵,闷热得让人心生骚动。只是再大的骚动都要按捺着,大家都屏气凝神,生怕景元帝的怒意波及到自己身上。

西苑行宫中殿宇重重,最偏远的两座便是馨晨、青玉二殿。

一个发色斑斑、身着柳青色宫装的年长宫女端了黑漆盘子走向青玉殿,黑漆盘子缺了个角,有些斑驳。上面只放了一碟子泛黄的青菜和一碗粥,另有一副竹制筷子。

殿外的盘龙柱高大宏伟,上面的朱漆已经斑驳。

大约因为祈王殿下是自请禁足的,景元帝并没有额外派人来守青玉殿,外面守着的侍卫也都是原本就戍守在此的。

这宫女是专门给待罪之人送例行饭食的,守在这里已经几十年了,人称方姑姑。几个侍卫略微检查一下,便给她放行。

年久失修的殿门打开时,发出吱呀的声音,仿佛老人的呻/吟。青玉殿中光线昏暗,里面面积虽大,摆设却简陋之极,除了素纱帐的床榻外,只有一桌一案,放眼一瞧,空荡荡一片。

只不过,坐在案前写字的男子身影,却能把所有的晦暗和简陋装点成清贵和雅致。

一束阳光恰好打在赵琰的侧脸上,露出精致而白皙的轮廓。

“殿下,您的饭菜到了。”方姑姑把盘子端到他面前。

赵琰点点头,伸手把墨砚往旁边挪了挪,让她好放盘子,又继续气定神闲地写他的《金刚经》。

“殿下,奴婢今日在外面打听了,皇上已经把祈王殿下的案子交给刑部的魏京大人查办,魏京大人素来廉洁,必会很快换殿下一个公道的。”

赵琰这才抬起头,看了眼这位素未谋面的年长宫女。

方姑姑叹口气道:“殿下不识得奴婢,奴婢却感念殿下已久。奴婢祖籍在河南道宋州莫西县,五年前宋州闹蝗灾,若不是殿下经过时慷慨解囊,赈济灾民,奴婢的家人早就饿死了。祈王殿下善良仁慈,天下人无不称道,若是连您都被冤枉成谋逆,那也太没天理了。”

赵琰微笑道:“这位姑姑谬赞了。”

方姑姑将粥和小菜放到桌案上,又揭开托盘的底部,里面又露出薄薄的一层,放着两碟小菜,分别是板栗烧鸡和爆炒肚丝。

“这点青菜哪里吃得饱?奴婢知道殿下爱洁,这两样菜是奴婢自己做的,不是什么美味佳肴,但好歹干净,有些油水,比光用青菜要强些。”

赵琰道:“谢过姑姑。”

方姑姑摆好饭菜,又嘱咐他趁热吃,这才端着空盘子离开青玉殿。

她还要去给馨晨殿的那位娘娘送饭呢。馨晨殿与青玉殿就是相邻的,都是一样的简陋破旧,这两座殿,名字叫得好,不过是西苑的牢房罢了。

馨晨殿可不如这边安静,那姚淑妃自关进来后,就没消停过,前几日闹着想见皇上,现在开始闹着要见宣王。方姑姑每回去送饭,都是放在地上就赶紧跑的。

青玉殿里,方姑姑走后不久,隐在房梁上的严渭就跳了下来。

他轻笑了一声,“殿下您的贤名真是广播四海。”

赵琰瞧他一眼,“你该回京了,省得外人生疑。”

严渭敛了笑意,“那方才我说的,宁知书向魏京提供证据的事情呢?”

一直以为,只有赵玠在使力揭发赵琰,原来还有宁知书这只帮手。似乎是意外之外,又仿佛在情理之中。

赵琰淡淡道:“有没有他的动作,对我而言又有多大区别?对靖北王府,不要轻举妄动。按原计划进行就是。”

“可是,靖北王府可是平王最大的助力,殿下……”

赵琰摆摆手,“我知道。但现在还不到时候。你继续好好待着就是。”

“是。”

赵琰又指了指桌上的饭菜,“给我处理掉吧,免得那位姑姑起疑。”

严渭看着那两碟菜,简直想翻白眼。那位姑姑倒是热心,可人祈王殿下每日都有人暗中送山珍海味来,哪里看得上这个?

他把两碟菜统统倒到自己带来的食篮子里,然后悄然离开。

此时此刻,阿凝还安静地待在灵溪院里。

虽然仍然日日画画读书,可连粗线条的馥儿都看出她的心神不宁来。

秦晚馥道,“你这样担心,不如去问问书哥哥,看朱大人那边有没有什么线索,祈王殿下何时才能恢复清白。”

阿凝抿抿唇,“也没有很担心……”

“眉头皱得都快成小老头了还不担心呢!”馥儿戳了下她的脑袋,“你就别掩饰了,他是你的老师,对你又这么好,你担心也是人之常情啊,不担心才是没良心呢!”

阿凝点点头,“你说得对,我这就去问问姐姐,看有消息没有。

结果她去正院寻荣宓,却没看见人。院里的丫头说,世子妃今日一早就出门了。知道她出门时带了红萝还有宁知书给她安置的侍卫,阿凝才放下心来。

这几日不管是西苑还是明玉山庄,都诡异的安静。她能预感到,平静中正酝酿着某种巨大的风暴。

阿凝仔细分析了一下祈王殿下的情势。她觉得以他孤傲的本性,又那样费心给自己编织贤名,怎么会做什么龙袍来让自己的贤名毁于一旦呢?

他这次遇难,只有两个可能。其一是外人陷害,陷害他的人不管是谁,定然事先知道孤雁阁小院的存在,说不定也掌握了他其他什么罪证,比如……谋害皇后未遂什么的,若是都被揭发出来,即便他能洗刷谋逆的罪名,也会有别的脏水泼给他,那就糟了,这也是她最担心的情况。

阿凝不知道,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站在了赵琰的立场。

拜两年前她曾经多管闲事“救”过他一回,她觉得还有一个可能,是他自己设计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也就不必担心了。

她回想起那日在紫茉莉花田,他还是如常的泰然从容,一丝端倪也无。真是……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日夜里,锦青终于给她带来了一个消息:她若想见他,去繁香坞就是。她思来想去,最终还是答应了。

傍晚时,阿凝换了身轻便利落的素色罗裙,跟着锦青去了繁香坞。

同去年一样,繁香坞中花枝重叠,一片艳丽妖娆。

阿凝去年来此,对那玄妙之极的奇门八卦感到好奇万分,这一年来研究了不少,可现在,通往孤雁阁小院的花木已经没有了屏障。

渐渐的,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琴音。

阿凝识得此曲,以前听赵琰弹过的。

悠扬的琴声越来越近,分开眼前最后一重扶桑花木,却见眼前豁然开朗。花木中的一大块空地上,铺了一层金丝绒毯,抚琴男子一身月白锦缎银丝镶边广袖衣袍,发髻上的白玉簪如雨水洗过,清透晶莹。整个人都沐浴在夕阳暮色下,俊逸清隽如月洒寒江,日耀雪峰。

此刻,阿凝才不得不承认,每回看见他,自己心中都是有几分惊艳的。

赵琰抬眼,看见思念已久的小小身影,唇角绽出几分笑意。他停下了琴,朝她招手,微笑道:“快过来些。”

小姑娘这会儿穿得极素净简洁,一头青丝梳了个螺髻,只一支白玉嵌碧玺蝴蝶□□珠钗,露出纤长细致的脖子,白皙而稚弱。她犹豫了一下,慢慢走过去。

到底抑制不住好奇心,她问道,“殿下,你……不是应该在青玉殿里关着吗?怎么会在这里?”

还这样大胆地抚琴,若是被人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赵琰此时心情极好,“阿凝猜猜,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凝看眼四周的花林,锦青已经不见了身影。她略略一想,双眸忽然睁大,“莫非……青玉殿里面也有地道通向这里?”

此处地形复杂,又有重重扶桑花木为屏障,的确适于诸多玄妙机关。

赵琰点点头,“还不算笨。”

“可是……前几日还有宣王的人来这里搜查过,你现在还敢跑到这儿来?”

她觉得祈王殿下简直是奇葩,都火烧眉毛了,还有心思抚琴?

赵琰细看小姑娘的眼睛里满是担忧,知道这是担心自己,登时心里一阵熨帖。但是被自己的心上人这样看不起,多少还有几分郁结。

“阿凝,你以为,我会怕宣王吗?”他冷笑道,“对我来说,杀死他同捏死一只蚂蚁也没甚分别。我只是……想让皇上动手而已,才不得不费些周折。”

阿凝愣住了,宣王赵玠是皇子,是亲王,杀他怎么就容易了?她灵机一动,又道:“你在宣王身边放了人?”且必然是十分亲近的人。

赵琰又笑了,“阿凝真聪明,又被你猜对了。就是因为他刚刚搜查过,所以现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阿凝点点头,心下已经大定,原来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控中。

赵琰声音温柔低沉,仿佛流溢而出的乐曲,“阿凝,我来见你一面,是想告诉你,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可能会……唔,装一回死。你若听到我死了的传言,也不要害怕。”

阿凝瞪圆了眼睛,“为什么呀?”

“当然是为了彻底把南安侯府和宣王都拔掉。”赵琰说话的声音总是疏淡温雅的,揉着惯有的笑意,尽管头口而出的都是狠绝毒辣的语句。

阿凝也不再细问,只抿了抿唇,道:“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可需要我帮你什么?”

赵琰笑出声,他至今都记得,第一回在方鉴楼的时候,小姑娘也是这么对他说的,她能帮他什么。

他哪里需要她帮什么。他只需要她好好的等他,待局势定下来后,他就把小姑娘抱回家。

想来,应该也不远了。

“大约两三个月吧。这段日子,你好好照顾自己。”赵琰嘱咐道,“今日回去后,切勿再来繁香坞。”

“为什么?”

“唔……会很危险。”他道。

“你这样时常装病,又时常装死的,会不会不吉利啊?”小姑娘忽然道。

男子笑出声来,心中划过柔软,“你会担心我么?”

阿凝点了点头。她很担心,不然也不会得知他遇难后,就忍不住来找他。

小姑娘的目光比星子还璀璨动人,他心头一动,下意识想伸手抱她,终是忍住了。

阿凝的视线落在他方才弹的琴上,又皱眉道:“你就为了抚琴来此一趟么?要抚琴,在青玉殿也可以呀。何苦冒险呢。”

赵琰瞧了她一眼,不冷不热道:“不是为了来见你一面吗?”

阿凝一愣,心头有些触动,也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今日上午馥儿跟她说的江璃芷的事情来,开口道:“殿下遇了事儿,殿下的那位侧妃可担心呢!她求江大人在皇上面前给你求情,结果被江大人斥责了一顿,送回京城去了。”

说起来阿凝当初还很看好这位江姑娘,人家口才好。但是现在,阿凝觉得她简直蠢。祈王才刚被关押,个中清白还有待定夺,她就让人去皇上面前求情,这不是变相地承认有罪么?幸好她父亲不蠢。

这“侧妃”二字,怎么听怎么酸。赵琰笑出了声,“侧妃是做什么的?阿凝知道么?”

阿凝睁大眼睛看他,“我怎么不知道?侧妃不就是……”她看他戏谑的笑意,知道是逗自己呢,便闭口不言了。

此刻她就坐在他旁边,男子能闻到她身上清淡的甜香,带着某种水润和娇嫩,像是夏天荷塘中绽开的第一枝新荷。

她嫣红的唇紧紧抿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又开始瞪他了,带着几分控诉。

“阿凝……”他的声音低低的,低到只有坐在他身旁的她听见,“在我看来,侧妃只是来破坏一双夫妻的和谐的。不知是否有世人同我这般想法。两个人相依相伴已是极好,平白多出别的人来,也多出许多斗争。”

阿凝想了想,有些不能理解,“两个人也会有斗争啊,我听我哥哥说,民间老百姓许多男子只有一个妻子的,没有银钱娶小妾,可夫妻之间照样吵架。照你这说法,一个人最好了,根本不可能有斗争。”

赵琰笑道:“你说得对,可是……”他顿了顿,似笑非笑地低头瞧她,“一个人就没办法传宗接代,家族无以为继,不是吗?”

他的目光往下移了下,看见她纤细如柳的腰肢,漂亮归漂亮,但是……腰太细,怀孕的时候会不会更辛苦些?

不得不说,祈王殿下真的想太远……

明明是很正常的话语,阿凝怎么就听出意有所指来。在他的目光逡巡下,她的脸都红了,正欲起身站起来,他已经移开了目光,声音一如既往的疏淡俊朗。

“所以,还是两个人最好。我赵琰永远不会有什么侧妃。”

阿凝这会儿年纪还小,她并不知道也不可能理解世间大多数男子对于齐人之福的向往,所以也不知道他说这话的难能可贵。她这会儿想的是,赵琰如果抗旨,岂不是更引来景元帝的不喜欢?

她想了想,又道:“你还是别这样想吧!抗旨可是要杀头的。如今都被关青玉殿了,还是别再惹怒皇上了。你看,郑王一下娶三个,你也可以的。”

赵琰:“……”

男子看她的目光,纯白安静,无一丝隐瞒,里面写着的,的确是对他安危的担忧。此刻,他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还是不懂。不懂他的心,也不懂世间情。

他看她的目光有无奈,有爱怜,有温柔,有……太多情绪。

或许是因离别在即,他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了。

阿凝就是只胆小的老鼠,她一看他这模样,只想起身逃跑。刚站起身,赵琰就捉住她的手,“别走!”

手上的力道异样的顽固,阿凝用力一挣,非但没挣开他的手,反而被他的手劲儿带着,脚下一滑,一头摔倒在地毯上。

赵琰没有防备,原本是坐着的,也被她拉着一起倒下去。

男子高大的身影压在她身上,沉重的力道,把她撞得有些疼。

“啊!”小姑娘轻唤一声,转过脸来看时,唇上忽然一热——

赵琰觉得老天总是在开他玩笑。他已经决定等回来后再和她表明心意,可却让这样的意外发生。

此刻,她仰躺在地毯上,而他,就覆在她身上,紧紧的,密密实实地将她压在身下。她的唇刚好擦到他的,这样娇嫩、柔软。

她身上的甜香让他迷醉,她此刻惊恐害怕的目光只会引发他内心潜藏的狂野欲念。

有时候人的行为是完全下意识的,他不待她反应,就抱着她,深深吻了进去。

此刻,霞光早已散尽,弯月初挂枝头。四周静谧无边,偶有花枝簌簌摆动的声音。

阿凝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时,已经被他卷进了火热而激烈的纠缠里。

他的吻太深入,太激烈,也太忘我,全然的给予和释放,让她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满世界都是他温热而痴缠的气息,那阵平时恬淡舒雅的冷梅香,成了蛊惑人心的醉人之香。

她浑身都在颤抖,在他身下想要挣扎移动,可他压得她这样紧,一手还握住了她的后脑,把她牢牢禁锢在怀中。

他把自己的气息强硬地喂进她的小嘴里,她的唇舌是世间最甜美的诱惑,让他欲罢不能,忘了周遭一切。

待感到她的泪水时,他平复着自己的呼吸,颤抖着吻住了她的眼睛,“阿凝……别哭……”

“你……你放开……”她挣扎着想要推开他。

赵琰知道自己吓到她了。照理来说,他应该第一时间放开她,然后诚心诚意地道歉,说是自己不对,不该轻薄她,然后再接受她极有可能的巴掌。

可是赵琰是什么人?他奸诈、狡猾、精于算计,说白了就一精明的商人。

一直顾及她的感受,所以从来不敢越雷池。可今日是上天让他亲上她的,他既然已经担上了轻薄的罪名,也不再乎多轻薄一点。

何况,他知道,她是喜欢他的。从她今日愿意来繁香坞看他就知道。

想到此,他吸干了她的泪水,低声哄道:“宝贝,乖乖的……”

他再次含住她已经红肿的唇,把她吻得今夕不知何夕。

其实,阿凝的确不是太排斥他的吻。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连自己都震惊了。强烈的羞耻心和礼仪道德让她愈发推拒得厉害,泪水也是因此流下来了的。

可她没想到呀,一向对她温柔到极点的男子,一向最顺她的心意的男子,这会儿跟着了魔似的,不但不放开,反而越抱越紧,力道之大,几乎是想把她嵌入骨血。

人往往都会为自己寻求最好的出路。当他的动作告诉她,他肯定绝对不会放开她时,她挣扎的力道便渐渐小了。

多少也因为,她很喜欢他的气息。

自从那次解毒醒来之后,她就很喜欢。包括喜欢用和他一样的香,喜欢待在他身边,感受着他的气场。

一直不想承认也不敢承认的一点,渐渐浮出水面。

……

花林里隐藏着的锦青、陆青山,二人双双对视。习武的人,微小声响都能听到,而且……这声响已经很清晰了。

陆青山:殿下,您太激烈了……

锦青:完了,姑娘明日会不会把我赶出荣府……

月色温柔,俯瞰着大地。

赵琰放开阿凝时,某个小姑娘已经顺利地晕了过去。

不错,目的达到,他不用吃巴掌了。赵琰满意地轻拂她水润嫣红的唇,唇角的笑容止都止不住。身体的火热是用内力压下来的。

现在时机终究不对。他这样欺负她,已经很过分了,哪里还敢做别的?

他伸手把她搂得更紧。小姑娘娇软的身躯乖乖伏在他胸口,小猫儿一般。

二人相拥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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