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绍唐是在第二天一早,才知道崔文渊已经被拿下,更是连家门都被崔文安下令给封了,不准人进出。
“官府不管?”
听到这消息,崔绍唐的头一个反应,却是愕然!像抄家抓人这样的事情,竟然不需要经过官府,无须朝廷的介入,在崔绍唐看来,也实在是太过无法无天了吧?
“阿郎怕是忘了,家规如此,只要跟外人没有关系,国法也大不过家规啊。”
崔文渊烧的是崔家的码头仓库,杀的是崔家的家丁仆佣,要说跟外人没关系,崔莺莺这话还真是说的过去,只不过崔绍唐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再转念一想,家族的权力在某些方面驾临在朝廷国法之上,或许就是统治者最终决定对豪门望族动手的原因之一。
“国法大不过家规么?莺莺啊,这话家里说说也就罢了,出了咱家门,可就不能提了。走,去看看张九寿去。”
“看他?他有什么好看的?”
崔莺莺微微一愣,开口问道。在崔莺莺眼中,张九寿绝对是个蛀米虫,除开那个淋浴器有用之外,到现在为止,崔莺莺在这个人身上,是看不到任何价值的。尤其是张九寿这个人用后世的说法,那就是个典型的“技术死宅”,不到吃饭的时候,他绝对不会离开他的“工作间”。
别说是崔莺莺对此人几乎无法了解,就连引荐张九寿的忠伯,其实也就只知道这孩子热衷于木匠活还有那些敲敲打打的玩意儿,正好崔绍唐需要,他就推荐来了。
“九寿,开门啊。”崔绍唐对于崔莺莺的话不予置评,上前敲了敲门,喊道。
“来了来了,东家哇?”
也不知张九寿在屋子里搞什么,崔绍唐喊门半晌,里面才传来张九寿的回应。
果不其然,打开门的张九寿,照旧是满身尘土,蓬头垢面,往崔绍唐和崔莺莺面前一杵,就有股浓浓的酸味儿。
“真臭。”
崔莺莺捂着鼻子后退一步,摇了摇头,厌恶的眼神毫无保留的笼罩着张九寿,而那张九寿却浑无所觉,裂开大嘴嘿嘿一笑,就冲崔绍唐道:
“东家,你说的那个玩意儿,弄好了。”
“哦?”
习惯性的挑了挑眉头,崔绍唐脸色有些惊喜,他今日本就是顺道过来看看,却不料张九寿还真是给了他一个惊喜。
“又是什么东西?”
两人的对话,让崔莺莺好奇起来。
上次的那个淋浴器当真是给崔莺莺一个惊喜,对于她和小昭儿来说,那个淋浴器非常的实用,大大改善了两个女人的日常生活。联想到这个,崔莺莺自然变得有兴趣起来。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崔绍唐示意张九寿把门拉开,这才转过去,冲着崔莺莺甩甩头,示意跟在他后面。
本来宽敞的房间,早已经被乱七八糟的东西塞的水泄不通,除了角落里的那张床之外,几乎找不到任何正常人该使用的生活用品。哪怕就是那张床,在崔莺莺看来,也是脏的就跟狗窝一般,根本无法住的下人。
“东家,这边来。”
明明是个房间,可愣是被张九寿弄的有种“曲径通幽”的味道,杂物繁多以至于弄出弯弯曲曲的通道来。崔绍唐和崔莺莺两人也不知绕过了多少稀奇古怪,不知名字不清楚用途的东西,带路的张九寿,终于是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个了!”张九寿抬手抹了一把脸,结果因为满面尘土,却是把自己抹成了花猫。
“这是......什么?”
摆在三人面前的,并不是什么小玩意儿,而是一个巨大的木制东西,要让崔莺莺用语言来形容是不可能的,甚至于她都不知道,这个东西究竟是派什么用场的。
“阿郎,你让九寿做这个东西,究竟为何?”
“为何?”
崔绍唐上前两步,轻轻抚摸着被张九寿刨光的表面,时不时用手指,轻轻的弹击着外壳。
眼前这个东西,如果崔绍唐在给张九寿图纸之前不进行解说,怕是连张九寿都不自己做出来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个东西会转啊。”
崔莺莺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她的右手,正放在一个精致的轮叶之上。当然,崔莺莺现在还不知道,这个像是花瓣一样,而每一个花瓣都比崔莺莺的一条胳膊还要长,八个花瓣汇聚在碗口大小的“花蕊”之上。
“东家,这究竟是什么?”
“花蕊”的后面,连接着一根擀面杖粗细的木棍,再往下看,木棍末端又连接着齿轮,到这里为止,崔莺莺还能勉强看懂,继续往下,那就是更复杂的结构,完全让崔莺莺看花了眼睛。
“这个啊,可是好东西啊。”
崔绍唐转到机器背后,仔细的检查着每一处连接的地方,而张九寿也在旁边时不时的解说,崔绍唐听的连连点头,而崔莺莺则是满头的雾水。
“啥时候可以试试?”
“东家,还没有正式试过,毕竟这个东西,完全是依照东家的图纸制造出来的,九寿我也没有信心......”
“九寿啊,你怎么能够对自己做的东西没有信心呢?来来来,咱们这就来试车。”
“阿郎,你还没有告诉我,这究竟是个啥东西啊?”
听说要试车,崔莺莺心中的好奇就更甚了,她一把抓住了崔绍唐的袖口,摇着手问道。
“马上你就知道,等一等嘛,九寿,是搬出去,还是拿石炭?”
石炭,是这个时代的人对煤炭的一种叫法,崔绍唐也是偶然的机会,才发现了这个很好的东西。有煤炭,崔绍唐就可以制造出很多东西来,比如眼前的这台机器。
虽说现在各方面的条件都还不具备,但崔绍唐还是准备尝试一次,画出结构最简单的图纸,一开始他并没有指望张九寿能够在短时间内制作出来,今日也就是来看看张九寿的进度。
殊不料,张九寿倒是给了他一个惊喜,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做出眼前这个尽善尽美的实物来,就连一些需要精铁打造的配件,张九寿也能完成。
“东家,还是搬出去吧,万一烧到房子就不好了。”
张九寿擦了额头上的一把汗,向崔绍唐说道。
“那就搬,莺莺去叫人!”崔绍唐略显兴奋,命令崔莺莺道。
“又是我。”上一次也是崔莺莺去叫人,这一次又是,崔莺莺也是有些嘀咕,埋头快步向外走去。
“这些精铁的部件,也是你自己做的?”
趁着下人没来之前,崔绍唐又围着这台设备转了两圈,这才蹲下来,检查着最关键的部位。
“回东家的话,这些精铁的东西,九寿是不会做的,不过九寿有个朋友,很精通,就连东家要的那些石炭,九寿也是找他采买的,只有他才能买来这样好品质的石炭,符合东家的要求呢。”
张九寿倒是很诚实,并不抢功,老老实实的把另外的人给“交待”出来。
“哦?那人在哪里?”
摸着那打磨光滑的每个金属部件,崔绍唐此时心中的震惊,更是难以言语,“人才啊,当真是人才,每个时代都有杰出的人才,而这些人才能不能发挥作用,靠的是制度,制度啊。九寿,这人如今是干啥的?”
“他,他平常时候都是给人家打造农具的......”张九寿挠了挠头皮,在不知道多久没洗的头发上,抓下一把皮屑来。
“哈,打造农具,有这种手艺的人,打造农具?”
“东家,他是匠户。”
匠户这个称呼,由来已久,好在唐时的匠户还相对自由,不像后世那样,成为贱藉,不过也高不到哪里去,也是个不赚钱的营生。
“还是个匠户?能不能把他请到家中来呢?”崔绍唐皱着眉头,摆了摆脑袋,问道。
张九寿面色颇为尴尬,扯着嘴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又开始挠他的头皮。
“好了好了,别挠了,我知道这事儿你不能做主,回头我去找崔绍明,他应该是有路子的。来,来来,小心点搬,都听九寿的。”
崔绍唐说话间,崔莺莺领着人进来了,当下崔绍唐就命人将东西搬去院子里,也只有那里才方便将这设备架设起来。
在后世的时候,崔绍唐也曾经看过一些小说和评论,好像说想要在古代搞工业化革命,那是一件极其虚幻的事情,没有足够先进的生产力和技术支持,工业革命那就是空中楼阁。
比如说此时正在张九寿指挥下,一点点组装起来的这台——蒸汽机!
对,就是蒸汽机!
崔绍唐就是要做出一个绝无可能的事情来,他要造出世界上第一台蒸汽机,哪怕这台蒸汽机最大的作用,就是用来——充当风扇。
这夏天,实在是太热了,到目前为止,崔绍唐还不可能像卢采薇那样奢侈,就连马车箱里都能放上几块冰来降温,但他至少可以尝试,给自己做一台烧煤炭的蒸汽风扇来。
当然,在烧水制造动力的同时,热水还能通过管道,直接输送去淋浴器,说到底,这台蒸汽机也是淋浴器的配套设施而已。
组装机器是个技术活。在这台可以说比历史上最原始的蒸汽机还要原始的蒸汽机当中,最核心的炉子和蒸汽涡轮部分,都被张九寿用番邦马队运来的一种木材所封闭,崔绍唐不认识这种木料,但张九寿却是向崔绍唐保证,这种木料可以长时间的浸泡在水中,而不至于腐烂。
这是一种天然的防腐木,价格虽然高,但崔绍唐觉的值。
炉火升起来了,崔绍唐和张九寿站在炉子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火势,当火头起来之后,崔绍唐更是不嫌脏,直接用手抓着一块块石炭往炉子里面说。
“气来了,气来了。”
白色的蒸汽,从炉子上的锅炉缝隙里冒出来,证明锅炉里的水已经烧开,蒸汽开始升腾,也就意味着整个蒸汽机很快就能运转起来。
严格意义上来说,崔绍唐设计的这台机器,并不能算是一台合格的蒸汽机,没有质量保证的锅炉是无法让蒸汽的压力达到一定的标准,而哪怕是精铁打造的蒸汽管道,估计用不了多久,也会被蒸汽腐蚀而报废。
所以这台耗资不低的东西,也就是崔绍唐的一次尝试而已。好在他有张九寿这样的技术宅,能够将图纸精确的变成实物,差不多大半个时辰之后,被崔莺莺当成一朵花的扇叶,终于开始缓缓转动起来。
将动力专递的齿轮和连杆,按照崔绍唐的设计,本应该是金属的,但以这个时代的铸造水平,很难实现。好在有张九寿,同样用特殊的木材,来解决了这些难题。
“风,风,风!”
包括崔莺莺和昭儿在内的所有人,都感受到那花瓣旋转,带来的一股股凉风!相较于被封闭起来的,根本看不见的炉子和锅炉来说,螺旋桨造型的风扇,更值得崔莺莺等人惊讶,毕竟在此之前,扇子这种东西的造型,始终是没有改变过的。
“太神奇了,东家,这,这些东西,都是神人们使用的么?”
老迈的忠伯,站在风扇前面,不由自主的扯开了衣服的领口,让那凉风直往心胸里钻,额头上的汗,也很快就凉风吹走,半眯着眼睛的他,脸上神情无比的惬意。
“唔......是啊,都是神人用的东西,我也只是记下来,然后让九寿这等巧手的匠人,制造出来的,唉,还是没有神人们用的那般精致啊,此事,还请大家保密啊!”
崔绍唐倒是没有想到,忠伯无意之间给他找到了一个理由,反正“神人夜梦”的故事早已经流传出去,将来无论他崔绍唐弄出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可以推到“神人”的身上。
不过这些消息,暂时还是保密的好,否则一定会带来些意外的麻烦。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像忠伯那些人一般,注意力彻底被眼前这台奇怪的东西所吸引,这构思是否来自“神人”并不重要,回过神的崔莺莺,却是开始怀疑,建造这样一台“神人”用的东西,崔绍唐究竟花费了多少钱?
“阿郎,能不能过去说一句话?”
崔莺莺拉着崔绍唐的袖口,边说,边就往旁边走去。
“嗯?有什么事吗?”崔绍唐回头过来,疑惑的望着崔莺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