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崔颢身上的事情,崔绍唐并不知情,他再见崔颢,已经是三年之后,而因为崔绍唐的一首诗,崔颢整个的人生轨迹,与崔绍唐所知的那个历史,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三年之后的事情还很遥远,而此时需要崔绍唐要做的事情却很多。
那日里在崔文安家中被撵走的崔文渊,回到家中就大大的发了一通脾气,直到看见畏畏缩缩露出半张脸的小儿绍权,才没有破口大骂,而是直接顺手抄起墙角的一柄笤帚。
“都是你这个没用的废物!这下可好了,这下可好了!”挥舞着笤帚的崔文渊,怒吼连连,将全家人都给惊动起来。
初时,那崔绍权还拼命的躲闪,等听见动静涌出来的人逐渐增多,崔绍权心中的火气也是渐长,趁着崔文渊年长力衰,手脚变慢的当口,一把攥住笤帚同时如同野兽般怒吼道:
“够了!你还没打够么?我是你儿子啊,我被人害的滚进了粪坑,到现在都还不敢出门,你不替我出气,还拿笤帚打我,你干脆打死我,打死我算了!”以崔家的家教,崔绍权敢伸手阻拦,已经是莫大的勇气,还手这种事情,他还是做不出来的。
“你……你……”力气不够儿子打,扯不脱笤帚,加之涌出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崔文渊也是无奈,重重一跺脚,扔了笤帚转身就走。
“爹!”
崔文渊撒手不管,却是让崔绍权傻眼了,虽说他成功的抢下了笤帚,可一根笤帚又有何用,找崔浩唐报仇才是最实在的。打从被粪坑里捞起来的那一刻开始,崔绍权也就清醒了,他知道自己与那废材之间的恩怨,怕是除非靠家中老子帮忙,否则这辈子都不用指望了。
此时谁要再在崔绍权面前提崔绍唐是废材,他肯定首先跟谁急眼。废材都能把他扔粪坑里,那他算什么?直到今天为止,崔绍权也没向任何人讲述过那日在茅房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崔文渊仍旧在气头上,这事儿谁撞上都得气,本来嘛,眼瞅着通四海这块肥肉就要掉进嘴巴里了,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而且还是他崔文渊不敢反抗的“程咬金”,他也没辙了,只能回家撒气。
等到崔绍权的老娘出来一顿安慰后,崔文渊的气才平复了一些,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说过一遍,顿时众人就傻眼了。谁也没想到,崔绍唐背后竟然还有老祖这样一尊大佛在保佑,如今看来想要在崔绍唐身上占便宜,怕是极难了。
“这事儿我要好好琢磨琢磨,绍权,最近没事少去招惹那小子,我总觉得其中有古怪。”谈到最后,崔文渊一声长叹,给此事下了定论。
那崔绍权也是耷拉着脑袋,对他来说,通四海能不能弄过来到不是很重要,只可惜了莺莺那小娘。美女固然有吸引力,但老爷子的警告以及那天粪坑的经历,已然让崔绍权对崔绍唐有了畏惧之心,除非是特殊情况,否则他还真不打算再去找崔绍唐的麻烦。
相比之下崔文渊性情反而更坚韧些,哪怕这一次有清河老祖出面,但也不是全无半点机会。
“老祖给了崔绍唐十二个月的时间,要他做好通四海的营生,不过通四海的货物往来,向来都是我们在负责......”
“爹,你的意思是说?”崔文渊这么一说,崔绍权的精神又振奋起来,是啊,十二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真要是负责货物运输的崔文渊在其中做点手脚,指不定会成什么样的结果。
捋着长须,崔文渊面上终于是露出点笑容来,他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在他看来,崔绍唐经营通四海,还要依赖林东渠,他却是不同,整个车马行被他打造的铁桶一般,完全依照他的意志而运转,想要在一些环节上为难崔绍唐,那就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或许对于想要振兴通四海的崔绍唐来说,这还真是一道难以迈过的坎,不过此时崔绍唐还不清楚这边的状况,想要完成清河老祖提出的要求,就必须先要摆平林东渠。
上次的账本,被崔莺莺动了手脚,在崔莺莺看来已经是彻底废了,但崔绍唐却不是这么认为的。
这一次去见林东渠,崔绍唐就专门让崔莺莺将那些账本都带上,以至于登上牛车的时候,崔莺莺都很紧张,以为崔绍唐会在林东渠面前将她揭穿,把所有的脸皮都撕破。
“脸皮都绷紧了,怎么,你担心我把你卖了不成?”看着崔莺莺那模样,崔绍唐忍不住半开玩笑的说道。
“阿郎,奴婢哪里是紧张这个,奴婢紧张的是,那林东渠真不是个好人......”崔莺莺说话倒是坦然,自从跟崔绍唐说开之后,她表达是愈来愈直接了。
“怎么,你觉得我就是个好人了?”
或许是因为崔莺莺的态度影响到崔绍唐,他如今在崔莺莺面前也是更加随意,无论是说话,还是举动。牛车里不大,更不能像卢家那马车里一般,铺上高级毛皮垫子,四角还要放置冰块降温,虽说有行进间的风钻入带走热气,但温度终归还是高的,崔绍唐就那么仰八叉的坐在光滑的木板上,半点也不注意形象,亏的他不算是读书人,否则崔莺莺定不会让他这般有辱斯文。
但即便不是有辱斯文,却也不雅,崔莺莺说过了却没啥效果,只能作罢,大不了少看两眼,非礼勿视。
“跟林东渠比,阿郎自然是好的。”
崔莺莺说这话的时候,两眼顺着被风吹起来的窗户帘子,往外面瞄。牛车行在正街上,可看的风景却少的可怜。崔绍唐嘴角微微翘起,眼神之中却带着玩味:好人么?若是将上辈子做的那些事情一一摆出来给崔莺莺听,怕这丫头照样会吓的半身不遂吧?
转过两街角,牛车终于进入东市,崔绍唐他们赶的早,辰时刚过的东市,人还很少。
“哎呀,东家来了,莺莺娘子也来了,怎地不提前说啊,也好让小的准备准备。”
接到消息的林东渠,脸上堆着夸张的笑容,迎出通四海的大门。
在听崔莺莺讲述林东渠真实情况之前,崔绍唐还只是仅仅觉着此人面相不善,像山贼头目多过商行掌柜,而今日再见林东渠,崔绍唐才发觉过去的确是流于表面了,就连林东渠颧骨附近面皮上那一条条横纹都没有注意。
这种面相上的横纹,说起来玄乎,但有个通俗易懂的词语形容——“满脸横肉”。到林东渠这个年纪,用“相由心生”来判断是可以的。
“今日里可是来看那些垫子的?东家啊,上次您选的布料当真是合衬,做出来的垫子可漂亮了,小的先告罪则个,东家勿怪,就是因为太漂亮了,小的才放在铺面上展示了两天,本打算明日里才给东家送过去,还请东家责罚,责罚啊。”
林东渠口中这么说,脸上却堆满笑,哪里有半点担心责罚的模样。崔绍唐心头也是清楚,这厮分明就是打哈哈,用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来进行试探。
“林掌柜怕是记岔了吧,那布料可不是我选的,是莺莺选的。”走进大堂的崔绍唐淡淡回了一句,人一转,就已经在大堂胡床上坐下来,崔莺莺双唇紧闭,目不斜视,更不接林东渠话头,只是默默将手里包袱往桌面上一放,就转去崔绍唐背后,站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这些账本,我不小心污了,林掌柜看看,若是需要我赔偿的,尽管开口便是。”
“污了?”林东渠脸上先是一愣,颇为紧张的去解开包袱,打开一本账簿翻了翻,随即脸上像是硬挤出来一丝的笑容,“污了就污了,不妨事的。”
“唔。”崔绍唐点点头,道:“我也觉着是不妨事的,像这些没用的账本,该一把火烧了才是。”
“烧了?东家,这些账本可是不能烧啊,到了年底时候,家族那边还要抽查,若是抽到却无法拿出来,那小的至少要挨上五十皮鞭,身体底子薄搞不好就一命呜呼了。”林东渠满脸的吃惊,崔绍唐看了心中却是冷笑,
“哦?那这些年,怕是家族那边都没有抽到过咱们通四海的账目罢?”
“这......”
林东渠显是没有想到崔绍唐会如此说,稍一迟疑后,眼神瞟向崔莺莺,只可惜今日的崔莺莺,始终保持老僧入定般的模样,根本不与林东渠眼神相接。
无奈之下的林东渠,只得硬着头皮开口:“东家啊,你掌管通四海时日不长,当初老大人在的时候就知晓其中奥秘。”
“奥秘?怎么,这家族抽查账目,其中还有什么奥秘?今日正好无事,就老烦林掌柜,好生教导教导我这个新手,这其中的奥秘,奥在哪里,秘又在哪里?”
奥秘两个字,生生被崔绍唐给拆了开来,弄的林东渠一愣一愣,这般说法,他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听到。
“这个嘛......”林东渠挠着头皮,在他感觉里,今日的崔绍唐,比刚刚清醒时的崔绍唐,好像又难对付了百倍,真他真不知道这样下去,今后该要如何应付了。
其实不问林东渠,崔绍唐也能猜到,所谓的奥秘,不外乎就是对家族派出来抽查账目的人行贿嘛,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有足够的好处,哪有不动心的呢?只不过既然是家族里派出来的人,怕是两三匹绢布,根本不能打发,那岂不是说,林东渠每年都要额外支出一笔?
这额外支出并不是重点,在后世的企业成本中,类似支出比比皆是,崔绍唐的目的,还是要一层层的敲掉林东渠的壳,不过林东渠这老乌龟,壳倒是意外的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