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是什么运气?”程名振咧了下嘴巴,苦笑连声。他刚才还在想着,如何让洺州营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表现得平庸一些,以避免被人关注。谁料时事不由人,魏郡守将居然不战而降了。
这回,洺州营即便想低调也没法低调了。只出动了五千人就完完整整地替大唐攻下了一个郡,如此辉煌的战绩即便是放在李家起兵之初时也不常见。而窦建德治下只有五个半郡,转眼间丢了一个,他不可能坐视不理。
“反正,人家捧着郡城找上门儿了。你自己看着办吧!”王二毛耸耸肩,一幅无可奈何的模样。作为相交多年的朋友,他能猜出程名振现在的打算。可计划没有变化快,魏郡上下已经束手就擒,洺州营总也没有非逼着对方把降理。
“麴稜的女婿是姓崔么?”程名振叹了口气,低声追问。对于崔商,他约略有些印象。对方在战场逃得非常果断,让他根本来不及派出追兵堵截。
“不是他还能有谁?”王二毛皱眉撇嘴,仿佛吃了``一百只苍蝇般难受。“在中军帐外跪着呢,头上顶了一片白葛。你赶紧见见他吧,否则不冻死,他也快吓死了!”
“他应该是清河崔氏的子弟吧?”程名振想了想,继续问道。
“谁知道是清河崔,还是博陵崔。反正没什么好玩意儿!要说吃喝嫖赌,鱼肉百姓,倒是样样在行。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本事,根本不用学!”提起所谓世家子弟,王二毛嘴上就没好话。
“我想起这个人来了!”程名振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脸上登时绽满了笑容。“他跟麴稜原来都是王琮的部下。窦建德取河间时,将他们活捉了。所以才做了大夏国的官儿!”
“你是说,他就是用女人裙子抗敌的那个?”王二毛眉头轻皱,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他还能有谁!”程名振笑着点头,然后又摇头不止。
“老窦可真会用人!”王二毛也摇头苦笑,不知道该怎么说窦建德好。当年窦建德挥军攻打河间,就曾经遇到一个非常荒唐的笑话。至今还在军中广为流传。
当时的束城县令,就是现在的魏郡太守麴稜。而县丞大人,也姓崔,家世显赫,素有才子之名。当窦建德兵临城下的时候,麴稜和崔县丞不敢领兵迎战。出于对大隋的忠诚,也不愿立刻投降。于是,翁婿二人就想了一个非常绝妙的主意,将四面城门都打开,把城里的女人们都赶到城墙上去命令她们一边啼哭,一边用裙子向城外扇风。据说,这样就可以引土地神的愤怒,起地裂,将窦家军上下举吞没。
结果,带头冲锋的是石瓒。根本没读过几篇民间话本,不晓得什么是空城计。更不懂得敬重鬼神,躲避晦气。见到城门四敞大开,立刻策马直冲。麴县令和崔县丞两个还没等带着女人们哭完第一段儿,就被不解风情的石瓒给生擒了。
按照石瓒的想法,这种装神弄鬼的鸟人最好一刀杀了干净。可窦建德却认为麴稜是个忠臣,所以非但没杀他,反而委以重任。
王二毛和程名振两个知道魏郡太守麴稜,就是被石瓒生擒过的那个麴县令。却万万没想到,能想出用女人裙子破敌之“妙计”的崔郡丞,居然也保全了富贵,依旧被窦建德委以重任。这种人逃回了安阳,肯领着残兵舍命跟洺州营一战,才怪!
“把他叫进来吧。你亲自去,对他尽量客气点儿。顺便把麴稜也给我请来!”擦了把笑出来的眼泪,程名振抿着嘴命令。
见好朋友脸上的笑容有些古怪,王二毛楞了下,低声问道:“你准备拿他们翁婿二人派什么用场?咱们这边可是不缺废物点心!”
“废物有废物的好处,快去!”程名振推了王二毛一把,笑着催促。他现在终于有了一个韬光养晦的好主意。就要着落在麴稜翁婿头上。也就是这对废物可以有如此妙用,如果换做其他人,还真难蒙混得过去!
“小心些,别玩得太过火!”王二毛不清楚程名振肚子里到底打的是什么鬼主意,反正知道没好事。白了对方一眼,转身出帐。
片刻后,麴稜翁婿用膝盖蹭着地面,一步一拜爬了进来。没等爬到军帐中央,立刻伏地大哭,口中恳求道:“请将军看在魏郡四十万父老的份上,暂时收起刀吧。我等服了,愿意为将军做牛做马!”
“快请起,快请起,这叫什么话呢!”程名振赶紧冲上前去,拉着二人的胳膊将二热人扯起,“您岁数是我的一倍大,让长者下拜,不是折我的寿么?”
“不敢,不敢!”麴稜吓了一哆嗦,赶紧又跪了下去。“小老儿没有诅咒大将军的意思。小老儿借个胆子也不敢!”
“起来吧,起来吧。我可同时搀扶不住你们两个!”程名振觉得肚子里一阵翻滚,收起笑脸,低声命令。
“是,大将军!”麴稜的膝盖下如同垫了竹板,听出程名振不耐烦,立刻把自己弹了起来。
“来人,给麴郡守和崔长史搬个座位!”程名振笑了笑,冲着外边大声吩咐。“再烧一壶浓茶,给两位大人暖身子!”
“败军之将,哪敢在大将军面前落座!”麴稜后退半步,连连拱手。“大将军不杀我等,已经是格外开恩了。我等嫣敢不知进退!”
“这一仗又不是你指挥的,你怎么算败军之将?”程名振的头歪向了一边,皱着眉头问道。
“小老儿……”麴稜被问得愣住了,嚅嗫着不知道如何回答。事实上,自从钦差大人赶到,他就被剥夺了战斗的指挥权。但如果不是钦差大人越俎代庖的话,魏郡乡勇只可能败得更惨更快,绝对不可能有什么挽回之机。
没等他和崔商两个明白过味道来。程名振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我问了几个降人,他们都说,麴太守本来不准备出战。是被窦建德的钦差逼着才不得不放弃了自家优势,出城来跟我野战。而那位钦差又仗着窦建德在背后撑腰,胡乱指挥。所以才导致了魏郡众乡勇阵脚大乱,未战先溃。是不是,麴老大人?”
“这——”麴稜一时有些拉不下脸来,犹豫着沉吟。
“对,对对,就是这样!”崔商是何等的聪明,立刻顺着程名振伸过来的棒子向上爬。我等畏惧大唐天威,本来不敢出城迎战的。若不是念着窦王爷相,相待之德。待将军兵临城下时,我等也就投降了。可钦差…….““错不能算在钦差大人的头上!”麴稜突然变得怒不可遏,转过头去,狠狠瞪了自己的女婿一眼。
“小老儿是个文官,不懂打仗!”冲着程名振做了个长揖,他低声解释,“本来不敢出城捋大将军虎须的。但郡丞张翼文仗着自己在夏王面前说得上话,硬逼着小老儿出城野战。偏巧钦差大人赶到,跟张郡丞意见不合。二人就当众争夺起了乡勇的指挥权。大将军目光如炬,看到机会后,果断出击,所以将魏郡将士杀得大败。事后,大将军又心怀慈悲,不想多做杀伤。小老儿的女婿被大将军的仁义所感动,是以决定将安阳城完完整整献给大唐皇帝陛下!”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接上了程名振的暗示,又不着痕迹地拍了对方的马屁。至于他们翁婿二人,也从两个窝囊废,一跃变成被奸臣逼迫的爱民好官。端得堪称铁嘴钢牙!
程名振见对方上道,笑容变得越和气。“我就是说么,窦建德经营河北南部有一段时间了,怎可能轻易被我打下一个郡来。此战,与其说是洺州军骁勇善战,不如说本将的运气好,大唐皇帝的运气更好。”
“大唐皇帝是真命天子,诸神庇佑。程将军乃天子爱将,自然也是鸿运当头!”扯起官场上的弯弯绕,崔商立刻如鱼得水。他不明白程名振为何放着好端端的大胜不要,非得把功劳推到敌人的内乱和大唐皇帝的运气头上。但此刻他和岳丈麴稜的命都握在别人手里,所以即便程名振说月亮是方的,他也会想尽办法将挡住四个边!
“对,是本将借了大唐天子的运气!”程名振肚子里边暗叫一声佩服,笑呵呵地总结。“麴老大人放心,根据本将查探,你为官以来,没有过任何鱼肉百姓的劣迹。你我今日交手,乃是各为其主。既然崔大人愿意将安阳城双手奉上,本将也不会过分难为你们。日后大唐**行赏,也少不得两位一份!”
“不敢,不敢。赏赐我们不要了。能保住性命,已经知足了!”麴稜抹了把头上的血迹,惨笑着说道。
“嗨——”程名振笑着摆手,“一码是一码。我还得烦劳郡守大人写几封信,让治下各县也放弃抵抗!免得动起手来,百姓遭受无妄之灾!”
“应该的,应该的!”麴稜连连点头。“其实不用小老儿出面,大人随便派几个人去,就能接收各地。各县的能拉上战场的青壮,白天已经被打溃了。大唐天兵一致,他们绝对没胆量再次以螳臂当车!”
“小人在地方上还有些家产。如果大将军不嫌弃,小人愿意倾家中之资劳军!”唯恐程名振请功的时候把自己给落下,崔商大声表态。
“不瞒崔大人。我洺州营弟兄还真是又饥又渴。嗨,都是乡下人,没见过什么世面。烦劳崔大人提前跟城里的父老打个招呼,就说程名振是个粗人。麾下带着一群粗坯。如果进城后有冲撞的地方,还望原谅则个!”
“不敢,不敢。谁不知道大人治下军纪严明!”崔商听得心里一哆嗦,赶紧出口阻拦。“小的这就回城里去,跟父老们商量出一份劳军物资清单来,无论如何,保准让大将军满意!”
“那就有劳崔大人了!如果安阳城内有校场的话,最好给打扫干净。这样,大军有了住的地方,就不会扰民了!”程名振笑着拱手。窦建德如果领军回扑的话,凭着洺州营这点儿兵马,根本不可能将魏郡守住。而大唐现在四面作战,估计一时半会也抽不出兵马协防魏郡。所以与其让窦建德轻松将魏郡夺回去,不如自己先将城内刮个底朝天。反正城中大户的钱财也未必是好道上来的,劫了它,刚好拿到山那边去给弟兄们安家。
能让程名振松口,崔商已经喜出望外。根本想不到程名振打着捞一票就撤的念头。眼珠翻转之间,他已经琢磨好了该如何去凑份子。怎样尽可能的让城中其他几家大户多掏钱粮,保全崔氏的家族利益。至于窦建德往日的善待之恩,早就被他丢到千里之外去了。只要不听到熟悉的角鼓声,绝对不会主动再想起来!
“去吧,回去跟城里的人说,在你们翁婿二人的努力斡旋下,我不会伤害任何无辜!”程名振挥了挥手,示意崔商可以先行告退。
“那,那我就头前替大将军清扫府衙去了!”崔商做了个长揖,试探着问道。
“去吧!”程名振用力挥手,“来人,选二十名侍卫,保护崔大人回郡城!”
左右答应一声,立刻簇拥着崔商而去。带众人的背影去远,程名振将目光从军帐门口收回来,笑着问道:“魏郡已归大唐版图。不知道郡守大人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我。待小老儿完成大将军交代的事情,就准备收拾行李,回乡去了!”麴稜叹了口气,很不甘心地回应。他先前只求保住性命,如今,可以确定自己性命无忧了,心里边立刻又多出几分其他渴望来。
“大唐天子向来仁厚。如果麴郡守能献上魏郡的舆图和户籍的话,也许能让陛下高看一眼也说不定!”程名振笑了笑,替麴稜指出了一条捷径。
“多谢大将军!”麴稜膝盖一软,立刻又跪了下去。“如果能蒙陛下垂青,麴某此生不敢忘记将军高义!”
“我不过念你在地方理事多年,为国求贤罢了。你千万不要客气!”程名振侧开半步,不肯接受麴稜的谢意。从对方今天的表现来看,此人就是个废物点心。但越是如此,越显得洺州营今天这场仗胜的轻松。既然对手如此不济,那么洺州营取胜就全凭运气,具体的实力,就没必要被高看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