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百里依旧站在那里,一身绛紫色的袍子随风蹁跹。赵无忧扭头看他的时候,只能看到他极是好看的侧脸,虽然掩藏在浓墨重彩之下,却还是能感觉到那一夜的月光下的清澈干净。
赵无忧敛眸回过神来,兀自嘲笑着,这是着了什么魔呢?
殊不知她敛眸的那一瞬,他亦回头看了她,而后唇角微微扬起少许不易教人察觉的弧度。人下意识的反应,很多时候就是你所在意的存在。
隔着一层薄薄的雨雾,赵无忧望着自己的父亲,行色匆匆的步行而来。君王在前,他自然得谦虚谨慎,一如他从小教育她那样。
君,永远是君。
若你恃宠而骄,早晚有一日这项上人头也会被摘了去。
赵嵩风尘仆仆,虽然年过半百,可依旧身段健朗。一身官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扑通就跪在了皇帝跟前,手持节杖高呼万岁。
顷刻间,文武百官下跪,齐声附和,“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当然是高兴的,你出使邻国这么久,回来之后也没有恃宠而骄,自然是朕的好忠臣。当即上前亲自搀起了赵嵩,“丞相快快起来。”而后才道,“诸位爱卿平身。”
“多谢皇上!”赵嵩起身。
赵无忧毕恭毕敬的上前,朝着父亲行礼,“孩儿恭祝父亲归来。”
赵嵩长长吐出一口气,拍了拍赵无忧的肩膀,“无忧这话错了,此乃皇恩浩荡,才能护佑我使团平安归来。”语罢,又朝着皇帝躬身作揖,“吾皇万岁。”
“丞相辛苦了!”皇帝甚是高兴,“今夜宫中设宴,为丞相接风洗尘。”
赵嵩感激涕零,“谢皇上恩典!”
然后皇帝又顿了顿,“怎不见齐攸王归来?”
闻言,众人也是一愣,这齐攸王乃是先帝幼子,与咱家皇帝是手足,彼年关系也是最好的。只不过这一起去的,怎么就没一起回来?
“回皇上的话,齐攸王殿下半路上染了风寒,只能停下歇息。殿下怕皇上等得着急,便让微臣先回朝。”说到这儿,赵嵩跪地行礼,“微臣办事不利,请皇上恕罪。”
“莫怪莫怪!”皇帝道,“起来吧!朕这弟弟惯来浪荡,许是不想回朝也不一定。”
说到这儿,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皇帝轻叹一声,“这样吧,等天气好点,让赵小爱卿去一趟。”
“是!”赵嵩行礼。
赵无忧俯作揖,“微臣遵旨!”
而后这一路上,赵无忧始终恭敬的垂着头,皇帝只顾着跟赵嵩谈论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于文武百官皆不理睬,所有人都成了空气。可想而知这丞相大人在皇帝跟前,有多得宠。
便是一旁的穆百里也只是个陪衬,默不作声的跟着皇帝回宫。
赵无忧也插不上话,这君臣二人相谈甚欢,谁敢打扰呢?
进了金銮殿,皇帝登上了赤金龙椅,这一幕相谈甚欢才算告一段落。赵无忧与穆百里分立两旁,看上去就像是楚河汉界,一个在那头,一个在这头。
中间隔着千山万水,跨不过的难填欲壑。
高呼万岁的时候,又有多少人是真心的呢?皇帝高高在上,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也不过是个任人操纵的傀儡罢了!
一番寒暄,赵嵩便将邻国君王的书函当着百官的面呈递君王。
赵无忧一直垂着头,对于这些她并不感兴趣,何况这些事父亲没有让她插手,她就得把自己摘干净,绝不会搀和进去。
只不过听到最后,赵嵩道,“启奏皇上,乌托皇帝愿与我大邺契约,永世交好。”
皇帝甚是满意,想我大邺人才济济,君王圣明臣子忠诚,果然是国力鼎盛,天下臣服之好兆头。清了清嗓子,皇帝笑道,“多赖丞相辛苦操持,远赴乌托,这才能换得今日国泰民安的天下太平。”
“皇上,如今乌托国想要跟大祁修好,这大祁历经大殷之祸,如今根基未稳,若是咱们此刻示好,来日若真当跟荒澜有所兵戈,也能有个边境保障。”赵嵩俯。
皇帝一想也对,如今荒澜蠢蠢欲动,弄不好是得打仗的。要不是这样,这后宫里的事儿早就够皇后喝一壶了,何至于连皇帝都有所忌讳。
李将军如今镇守边关,防的就是荒澜,是以皇帝对皇后这次的事情干脆没有追究。且不管这皇嗣是谁害的,终究还是天下为重。
“丞相所言极是,朕得好好考虑跟大祁的关系。”皇帝总不能草率决定,否则人家大臣还当你这皇帝实在太好说话,是故君王上朝,对于突事件就得保持着从长计议的手段。
一番议论下来,什么结果都没有。除了歌功颂德还是歌功颂德,最后的最后,还给赵无忧找了个活,让她明儿一早前往富州的黎阳城,把齐攸王萧容给接回来。
黎阳城距离京城有两三日的行程,赵无忧俯承恩。
皇命如山,她不能仗着父亲的功勋而抗旨不遵。
好在父亲回来了,也就意味着她的药不成问题,到时候路上多带些药便是。这些日子自己的伤已经养得七七八八,说来也奇怪,好像这犯病的几率都少了。
早前还以为没了药,她会扛不到父亲归来,而今才知道是自己多虑了。
下了朝,皇帝让赵嵩暂且回府歇着,等到晚宴时分再进宫畅谈。
赵无忧默不作声的跟在父亲身后,极尽恭谨小心之能。
“为父要去一趟内阁,你回丞相府候着。”赵嵩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
赵无忧俯,“是!”
“脸色还不错。”赵嵩凝眸看她,“药吃完了吗?”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作揖,“回父亲的话,父亲留下的药,无忧都吃完了。”顶上长久没有回应,赵无忧也不敢多说什么。
良久,才听得赵嵩平静道,“我会让陈平把药尽快炼制出来,你回去等着吧!”
“是!”赵无忧点点头。
“抬起头来!”赵嵩道。
赵无忧徐徐直起身子瞧着眼前的父亲,年过半百,却是精神烁烁,略带金色的胡子,与那冰凉的眸交织在一起,极尽威严与森冷之意。
除了面对皇帝,赵嵩很少笑,这一张无温的脸上,鲜少流露出情绪浮动。
是以从小到大,赵无忧对于自己的父亲,都保持着恭敬与谦卑的顺从,温和得如同猫儿。可赵嵩心里很清楚,这丫头不过是敛了爪子的狮子,她的战斗力不亚于朝堂上的任何朝臣。
所以他离开京城的时候,才会放心的把朝政交给她。
“爹!”她终于低低的喊了一声。
赵嵩如释重负的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这段时日爹不在京中,你着实辛苦了,回去我有话要问你。”
“是!”赵无忧抿唇离开。
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赵无忧敛眸站在原地许久,而后才转身离开。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赵无忧面色微沉,心里头想着事儿。
爹说,有话要问她。
想来便是问穆百里册封九千岁一事吧?夏家已是扶不起的阿斗,这一仗打得还算漂亮,是以整体算起来,也是功过相抵。
思及此处,赵无忧如释重负。
刚走到拐角处,赵无忧还来不及反应,当即被人捂着嘴拉到了角落里。身后是熟悉的温暖,她眉心一蹙,当即一口咬在他的虎口。
穆百里也不缩手,只是安静无奈的望着她,“属狗的?”
“这是皇宫,岂容你这般放肆!”她挣脱,忙不迭整理自身衣裳,免得被人瞧出端倪。
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跟前,穆百里意味深长的望着她。
赵无忧凝眉,快环顾四周,确定无人,这才伸手轻轻抚过他手背上的齿痕,暗啐了一句,“矫情!”
他道,“谁咬的谁来抚平。”
“我要出宫回丞相府,爹爹必定会问起有关于你的事情,我会实话实说,你自己看着办吧!”她话语间极尽无情,似乎连半点为他遮掩的意思都没有。
她本就不是多情之人,只不过到了他身上,便有些情不由衷。然则这世上很多事,不是一句情不由衷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的。情不由衷,身不由己。
奈何时事造人。
穆百里笑道,“这便是你的放人一马?”
“那又当如何?我爹是什么人,你又不是第一次接触。他要知道的事情就一定会知道,我若是隐瞒,吃亏的是我。”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抬步往外走,“以后莫再宫里接触,免得教人看见,到时候不光是你,连我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穆百里相信。
他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将一支骨笛塞进她手里,“这次别喂狗了。”语罢,头也不回的离开,好像方才那温柔相待之人,并不是他本人。
赵无忧先是一愣,而后下意识的捏紧了掌心的白玉骨笛。
她送他玉笛,他还她骨笛,还真是礼尚往来,却是一点都没有新意。她撇撇嘴,不过这一次她真的没有打算再喂狗。小心的收入袖中,赵无忧朝着宫外走去。
宫门外头云筝和奚墨已经守在了马车旁,赵无忧瞧着不远处渐行渐远的东厂车队,终于敛眸上了马车。到了街口,云筝便下了马车,赵无忧让她去儒墨轩买点上好的徽墨。
奚墨凝眉,“公子,便让云筝一人去吗?”
赵无忧在车内揉着眉心,“她惯来知道我的习惯,不会买错的。”
“是!”奚墨俯。
马车朝着丞相府而去,云筝快进了儒墨轩。
儒墨轩的老板是认识云筝的,这礼部尚书的贴身婢女,每月都来这儿为尚书府置办笔墨纸砚等物。见着云筝进来,老板笑盈盈的上前,“云筝姑娘。”
云筝含笑点头,“公子听说你们这儿新进了一批徽墨,便让我过来看看。”
“上等的徽墨,刚刚开出来的一批好料子。”老板殷勤的领着云筝去了后堂,“一般人过来,我还不敢给,但是云筝姑娘是这儿的老客人了,咱有好东西也不能藏着!”
“我自己挑吧!”云筝瞧着架子上那一排墨砚,眼睛微微亮。
“好!”老板点点头,“姑娘若有需要,可叫唤我一声,我在前堂做生意。”
“无妨!”云筝颔。
老板出去,云筝便开始仔细的挑选墨砚,公子要的东西,她当然得仔细一些,决不能有所差错。蓦地,她欣喜的拿起一块墨砚,这上头刻着一枝梨花,正和她的心意。
云筝取出墨条轻嗅,眉目间晕开满意之色。
腰上陡然一紧,身子瞬时僵在当场。有熟悉的感觉,从身后袭来,她只觉得手上抖了抖,险些连这砚台都握不住。
耳畔,是他熟悉的声音,“我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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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忧回了丞相府,早前她便已经让人收拾了丞相府以待父亲归来。如今父亲去了内阁,必定是与诸位内阁大臣商议他离开京城之后的诸事,有些东西她是瞒不住的。
回到自己的房间,赵无忧默不作声的伫立窗口,负手而立的望着外头的生机勃勃。下过一场绵绵细雨,外头的景色愈苍翠欲滴。
奚墨端着果茶进门,“公子?”
“云筝还没回来?”赵无忧问。
奚墨颔,“是!估计是有些耽搁了。”
赵无忧轻叹一声坐定,抿一口香甜的果茶,“你泡的果茶,终究比不上云筝的。”
“是!”奚墨笑道,“云筝惯来便会这些东西,深谙公子的喜好,奴才自然是比不上的。”转而又道,“好在相爷回来了,公子终于可以好好的歇一歇。”
“歇一歇?”赵无忧笑得温和,眼睛里却是无温冰凉,“这世上能喘气的就不能歇着,真当能歇一歇的,也只有那些长埋地下的。”
奚墨一愣,公子这是怎么了?倒是听出几分多愁善感的滋味。
轻咳两声,赵无忧道,“你且让人盯着宫门口,若是相爷出宫,必要及时报我!我躺会,有些累了。”
“是!”奚墨行了礼便退出去。
门窗紧闭,她取出袖中的骨笛,这莹润之色比此前他送她的那根更好。指尖轻柔的拭过上头的音孔,赵无忧含笑握在掌心,能握住的时候就得握紧,别等到来日握不住了才想要拥有,那时候才是悔之晚矣。
蓦地,她又想起了自己脖子后头的那个印记。想了想便起身朝着铜镜走去,而后微微解开衣裳,扭头去看镜子里的印记。
那印记好像有些变化,这椭圆形越膨胀。
赵无忧有些害怕,这东西该不会无限蔓延,最后遍布全身吧?若是如此,她岂非会变成怪人?这到底是什么蛊?她想着,自己虽然身子不好,好歹这张脸还是挺满意的,若然变成怪物变成如活人蛊这般,可怎么得了?
许是真的有些害怕,她眉头紧皱,心下微凉。
无奈的轻叹一声,怪事年年有,今年还真当特别多。
云筝回来的时候,赵无忧正靠在软榻上休憩。
“怎么才回来?”奚墨问。
云筝深吸一口气,“这批徽墨品种繁多,我挑了好久才挑中能让公子满意的,是故耽搁了一下。”她看看紧闭的房门,“公子睡着了?”
“方才里头还有动静,这会倒是安静了。”奚墨也不敢肯定里头的赵无忧是不是睡着了。
却听得里头传来清晰的声音,“云筝。”
“奴婢在!”云筝推门而入。
赵无忧靠在软榻上,眉目微合,看上去应该是小憩了片刻,而后被他们的说话声惊扰了。她半拢着薄毯,慵慵懒懒的睁开眼眸看向渐行渐近的云筝。
云筝行礼,“公子,奴婢回来了。”
“怎的耽搁这么久?”赵无忧问。
云筝低头,神情微微异样。
心下微沉,赵无忧又道,“罢了,起来说话!”
“多谢公子!”云筝起身。
赵无忧看了一眼她微微蜷握的手,“东西买到了?”
“是!”云筝颔,终于抬头望着眼前的赵无忧,“该买的都买了,该到的也都到了。”
赵无忧敛眸,“那便最好,我明日就会启程前往富州黎阳城。”
云筝陡然瞪大眼眸望着眼前的赵无忧,“公子?”想了想,扑通一声跪在赵无忧跟前,“请公子带上奴婢,不管公子在哪,奴婢愿为公子当牛做马。就算是为公子死了,奴婢也甘之如饴。”
“死还不简单吗?活着才是难处。”赵无忧轻叹一声揉着眉心,“你的心思我知道,只不过这一趟还是让素兮陪着我去吧!此行我会带着含音前往,你知道我的意思。”
“奴婢知道,可是公子——”云筝欲言又止。
赵无忧意味深长的望着她,“我知道你的心思便已足够,剩下的是我自己的事儿。云筝,黄泉路一路坦途,活人的路才真当坎坷。我不指望你能替我生死,我只希望你能珍重自身。保全了性命才是万事的开端,若贸贸然的死去,一点价值都没有。”
云筝圈红了眼眶,有些哽咽,“奴婢谨遵公子教诲,铭记在心绝不敢忘。当物尽其用,人尽其能。”
“那便对了。”赵无忧笑了笑,“起来吧!”
“是!”云筝行了礼,深吸一口气望着眼前的赵无忧,“公子会没事的!”
赵无忧倒是不以为意,依然是淡淡然的姿态,“有事没事,天意人为都是命中注定。你也不必担虑,做好你的本职便是对我最大的回报。惟愿天下太平之日,你我还能好端端的,像今日这般说话。”
云筝笑得艰涩,“奴婢还得伺候公子一辈子呢!”
闻言,赵无忧眸色微暗,“一辈子太长,谁知道今后会怎样呢?你出去吧,我再歇一会。”
“是!”云筝行了礼,小心翼翼的退出房间,而后面对着房门站了很久。
“你这是怎么了?”奚墨不解。
云筝敛眸,神色有些僵冷,“没什么,只是觉得公子太累了。”
“公子劳心劳力,为人太过聪慧,当然会累。”奚墨轻叹。
云筝扭头望着他,“我只希望公子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
“公子如今官拜一品,有什么不开心的?”奚墨笑道,“你们女子,就是喜欢多愁善感。我就瞧着公子这样挺好的,凡是想做的事儿总是能成,多好啊!”
“你懂什么!”云筝白了他一眼,而后不再说话。
房内,赵无忧只觉得头疼,揉着眉心始终难以成眠,也不知道这个时候穆百里在做什么?她已经警告过他,父亲回来之后怕是就要对东厂下手了,也不知他是否做好了准备。
父亲可不像她这般柔弱,若然真当要对东厂下手,那便是大刀阔斧。她擅人心,而父亲却是真正的心狠手辣,一旦决定下手便绝不会改了主意。
转念一想,这穆百里又不是头一回当父亲的敌手,若是东厂能这般轻易就被端掉,也不至于让东厂猖狂至此。她突然有些后怕,自己早前的欲擒故纵之计,会不会成为击败东厂的最后一招?
也许最后的最后,是她亲手埋葬了东厂的一切。
心头微颤,她一下子弹坐起来,只觉得身上寒凉。
穆百里没有回千岁府,而是去了蝶园。
6国安跟在穆百里身后,心头算了算,这千岁爷已经好久没有来蝶园了,上一次来蝶园还是什么时候呢?好像是去金陵城之前。
今儿这是怎么了?
看得出来,千岁爷有心事。
穆百里也不说话,缓步走进了拱门,而后一如既往的没有出来。
这蝶园森森,今日下着雨,四下都透着阴森的寒气,足以凛冽入骨。穆百里穿着斗篷走在那鹅卵石小径上,雨水沿着斗篷的边缘缓缓而落,无声无息。
站在那一扇雕工精致的木门之前,他伸手便解开了身上的斗篷,随手搭在栏杆上。
轻叹一声,终是推门而入。
房间里很空旷,这里的窗户都被厚厚的帷幔遮着,屋内透不进一丝光亮。华贵的靴子踩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顿的往里头走去,身后的房门快合上。
漆黑的屋子里,只听得一声石门开裂的声音,而后快湮没在无尽的黑暗中。
6国安在外头守着,不由的轻叹一声,瞧着绵绵细雨。不过看这天气,到了今夜想来能止。也不知千岁爷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又想起来蝶园走走?
千岁府那么大,不好吗?
绵绵细雨最是让人多愁善感,穆百里进去了很久都没有出来,6国安想着,估计要到晚宴时分千岁爷才能出来,那便继续等吧!
谁也不知道蝶园里面有什么,穆百里在这里藏了什么。
不过雪兰一直在千岁府等着穆百里回来,喜服已经送到了,此刻就摆在她的案头。镜子里的自己,一袭嫁衣如火,面容娇艳至极。
便是那些婢女都忍不住惊叹,这样的国色天姿,被这嫁衣衬得越倾城无双。
可她想要他看看,即便他不爱她,她也希望把自己最美的姿态,完整的展现在他面前。奈何这穆百里一直没有回来,早就听说散了朝,按理说也该回府了。
雪兰起身,缓步走出门口,而后四下张望了一番。没能看到穆百里回来,她有些失落。问了问身边的婢女,也都说千岁爷还没回来。
“他会去哪儿?”雪兰垂眸。
想了想,她突然苦笑两声,“是去找他了吗?”
王少钧原本一脸欢喜的望着雪兰,雪兰这一身嫁衣的模样,让他想起了过往的美好。曾经某个时间点,她嫁给他为妻,也是这般的美艳动人,让人无可抗拒。也是在那一夜,她做了一回他的女人,让他享尽了她所有的美好。
现在回想起来,那依旧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
可现在呢?
他的女人不高兴,即便穿上了大红喜服,她的脸上依旧没有笑容。她在等穆百里,可穆百里却不知身在何处,也许跟赵无忧在一起。
一想起赵无忧,王少钧的脸色已经黑沉到了极点。上次因为赵无忧,雪兰挨了鞭刑,替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如今若是再因为赵无忧,而让雪兰不高兴,王少钧便越觉得赵无忧该死。
“你别不高兴。”王少钧望着雪兰,“要不我去找找?”
“你出得了东厂的大门吗?”雪兰冷飕飕的剜了他一眼,“王少钧,我的事不需要你插手,你最好安分守己别给我添乱。千岁爷回来也好,不回来也罢,都跟你没关系。”
“我只是想让你高兴点。”王少钧忙道。
雪兰眸色无温,“我高不高兴,跟你有关系吗?你是谁?你以为现在,你还有资格管我的喜怒哀乐?王少钧,认准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个奴才,没资格管任何人的事情。做好你自己的事儿,别让自己成为没有价值的废物。”
王少钧俯不语,只是下意识的攥紧了袖中的拳头。
长长吐出一口气,雪兰转身回到房内,仿佛是动了气,砰然关上了房门,将王少钧关在了门外。
瞧着紧闭的房门,王少钧眯起危险的眸子。这赵无忧果然是个祸害,看样子是不能留了。思及此处,王少钧快转身离开。
到了入夜时分,宫中歌舞起,雨后万物生。这一派欢歌笑语,看上去其乐融融,还真是一副国泰民安的好风景。
宫宴之上,一张张喜笑颜开的容脸,一个个谈笑风生的愉悦,君臣同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大邺朝堂是怎样的和谐,却不知这阴暗处,那些见不得人的生死勾当,是怎样的惨烈无状。
赵无忧不能喝酒,上次喝了酒还出血,是故这一次,她只能喝点开水。小腹有些胀痛,可这宫宴刚刚开始,她也不好现在就走,好歹得待一会再说。
赵嵩领着文武百官朝着皇帝敬酒,果然是百官之的风范。
喝着水,赵无忧面色泛白,悄悄看了一眼对面不远处的穆百里。如今他是九千岁,是以他的身份一点都不逊色于她爹这个丞相。
可赵无忧深知父亲的脾气,虽然赵嵩不会对皇帝有什么意见,然则他此生最看不起的便是阉人,最恨阉党把持朝政。如今穆百里还坐上了千岁爷的位置,可想而知在赵家眼里,这穆百里已到了该死至极的地步。
抿一口水,赵无忧扭头望着自己的父亲,她现在是太子少师,官拜一品,身居丞相之下,所以能就近坐在父亲身边。悄悄的看了一眼父亲的脸色,正巧让赵无忧捕捉到,父亲与穆百里的眼神交汇。
她不动声色的静观其变,看样子这两人各自打着算盘。只是父亲回来也没有动手,甚至在皇帝面前都没有提及东厂,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下午的时候她睡着了,等到时辰到点了云筝来唤她,才知道该去赴宴了。
云筝在旁伺候着,约莫是觉得赵无忧的面色有些不太对劲,想了想便压低声音道,“公子,你是不是——是不是那个?”
赵无忧垂眸,小腹处隐隐胀痛,似有些不太对劲。她的时间一向不准,乱得连她自己都算不清楚,是故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
揉着小腹,手上凉得厉害,赵无忧的一张脸泛着异样的青白。
赵嵩蹙眉望着她,“怎么回事?”
被威严的父亲一瞪,赵无忧不动声色的直起身子,一如既往的保持温润笑意,“孩儿有些不太舒服,约莫是个人问题。”
她说得很隐晦,而手却恰当好处的贴在自己的小腹处。
赵嵩也不是傻子,赵无忧毕竟是个女儿家,有些东西的确是有些麻烦。不悦的凝眉,赵嵩冷了音色低低道,“去吧!”
“那皇上——”赵无忧犹豫。
“为父自有主张。”赵嵩端起杯中之酒,转身朝着皇帝而去。
皇帝本就是好酒之人,自然与赵嵩举杯对影。以至于赵无忧悄悄离去也未能察觉,不过穆百里却是察觉了赵无忧的异样。
她走得有些踉跄,身子微微蜷起,约莫是不舒服。
穆百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心道:难不成是犯了旧疾?
思及此处,穆百里朝着不远处的6国安使了个眼色,6国安会意的点头。他是看到赵无忧离开的,想着咱家千岁爷估计是不放心,所以让他去看看。
当奴才的别问太多,照办就是。
穆百里自然是无法脱身,尤其是赵嵩还在。不过现在,他倒是不急着凑上去。赵嵩现在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是出使邻国归来的忠臣良将,是以现在去跟赵嵩抢风头极不明智。这个时候,穆百里得安静下来,把所有的风光都让给赵嵩这个“功臣”才对。
杯酒入腹,视线不自觉的落在那空空荡荡的位置上,穆百里的喉间微微滚动,下意识的捏紧了杯盏。
且说这6国安急急退席,紧赶着去追赵无忧。却现赵无忧正捂着肚子窝在花园一角,口中出低低的呻吟,好似极为痛苦。
6国安环顾四周,确信无人这才疾步上前,“赵大人?”
赵无忧一惊,骇然盯着眼前的6国安,“你来干什么?”
“千岁爷不放心赵大人,差了卑职过来看看,赵大人身子不适,是否需要传御医?”6国安不明就里,只想着这赵无忧可莫出什么事,否则千岁爷那里不好交代。
云筝拿着暖炉跑回来,乍见6国安在场,当即有些尴尬的望着赵无忧。
“给我!”赵无忧疼得唇色白。将暖炉抱在自己的小腹上,赵无忧白了6国安一眼,“留着你的御医给你家千岁爷看病吧!”
语罢,云筝抚着赵无忧缓缓离去。
6国安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赵大人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