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人气喘吁吁跑了进来,看见赵连芬,赶忙说:“婶子,我听说高友信来咱家闹事了?……”不等他说完,赵连芬瞪了他一眼:“你还知道来!又去赌了吧?”一句话把他说个大红脸,顿时语塞不知往下说什么。赵连芬叹口气说:“唉……怀俊啊,柱子这孩子,他娘死得早,够可怜的了,你就不能戒赌好好拉扯柱子?长点心吧,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天上不会掉馅饼,得靠双手勤劳致富,那些歪门邪道的咱们碰都不能碰,粘上就是一层皮,最终毁了你也连累了柱子。”来的这个人正是柱子的父亲王怀俊,赵连芬的一阵说辞让他面红耳赤局促不安,低着头双手不停地抹着衣角眼神无处安放,王怀章见状忙打圆场:“怀俊,时候不早了,快带柱子回去歇着吧。”一边说着一边朝王怀俊使眼色。王怀俊赶忙拉过柱子,对赵连芬说:“婶子,您老早点歇着吧,我带柱子先走了。”说罢,抱起柱子慌慌张张消失在夜幕中。
清晨,村外大路上,王明续和钱涣知边走边聊,走了有好长一段路,钱涣知停下脚步说:“明续,回家吧,你都送了这么远了。”王明续低着头嘟囔:“没事,我再送送先生,和先生聊天能学到好多东西,我舍不得先生走。”钱涣知顿时心头一热,不禁暗叹:没想到王明续九岁个孩子竟然这么重感情又这么好学,同龄的孩子正是处在贪玩什么都不懂的阶段,世间的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有些人一辈子经常见面却偏偏成不了朋友,可有些人见了一面或者寥寥数次却能成为一辈子的知己,无关乎年龄、职业、性别,这大概就是相见恨晚吧,就像此刻站在自己面前在年龄上可以与自己以父子相论的孩子,总想去爱护他、教育他、帮助他。
钱涣知抚摸着王明续的头感慨道:“也许是老天的安排吧,能够让咱们相识,我很喜欢你也舍不得你。这样吧,我有空的时候常来你家串门,你想我的时候可以来县城和我住一段日子,我教你念书识字好不好?”王明续双眼一亮,抬起头望着钱涣知说到:“先生当真?”“当真!”“那好,咱们拉钩!”王明续高兴地伸出小指举到钱涣知面前。“哈哈哈,好!咱们拉钩!”钱涣知弯下腰伸出小指勾住王明续的小指,王明续摇晃着手唱到:“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钱涣知微笑着说:“明续啊,咱们已经拉钩了,这下你放心了吧!快回家吧,别再送了。”王明续哦了一声转身恋恋不舍地走了,钱涣知看着王明续瘦小的背影点点头,回身大步赶路。
自此以后,王明续继续在村中念私塾,王怀章带着大儿子王明德走货。空闲时间,王怀章就教三个儿子和柱子打拳或者扛上土枪一起去打猎;逢年过节的时候王怀章会到县城住几天为高友德办事,顺便带王明续去拜访钱涣知,一来二去相处时间长了,王明续和钱涣知的感情日益深厚!
时光荏苒犹如白驹过隙!一晃四年的时间就过去了。
这年春末,王怀章走完一趟货在家休整。这一天王怀章吃过午饭到街上溜了一圈,和街坊邻居闲聊几句便回到家中。王怀章待着实在无聊,便叫上三个儿子到村外树林子里教他们练拳打猎。日暮时分,爷四个往家走,刚走到村口,王明武最是眼尖,指着西边的大道惊呼道:“爹,快看,那是柱子!”村口是个丁字路,往南就是他们遛弯打拳的树林子,往西是通往曹宅镇的路。王怀章顺着王明武指的方向看去,那条路上一个男人拽着一个小孩往镇子的方向走,看背影就知道那个小孩是柱子,那个男人的背影很陌生,不像是村子里的,柱子往后坠着身子很不情愿走,隐约还传来柱子的哭声,男人看起来好像是急了,回身扇了柱子两嘴巴,扛起柱子往前跑。
王怀章说声“不好”就追下去了,一面追一面喊:“嗨!前面那个人,站住!”那个男人回头一看是王怀章追来,拼命往前跑。柱子被头朝后扛着,看见亲人哭得更厉害了,伸着俩小手一句“大伯”一句“大伯”地喊着!“柱子别怕,大伯这就来救你!”王怀章喊着脚下加力一眨眼的功夫就赶到那个男人身后,双手掐住柱子的胳肢窝,脚尖一勾那人的腿,把柱子揽在怀中,那人抢倒在地上。他挣扎着爬起来,挥拳朝王怀章打来,王怀章侧身护住柱子,单手一把抓住撞来的拳头,用力一拧,那人“啊呀”一声惨叫,被拧得不得不单腿跪地去卸王怀章的力道,王怀章又反向拧回来,趁着那人想要挣脱顺势上抢呈弓步绊住其腿肚将他抛出。
那人摔在地上,胳膊顿时疼得犹如扎入万千钢针,他看见王明德弟兄三人也陆续赶到,呲着牙挣扎起来扶着胳膊就跑。
王怀章见王明德小弟兄三人赶上来,喊一声“明德”,王明德会意三两步蹿到那人身后,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跳过去用膝盖顶住他的腰眼,将他双臂反拧,疼得那人“嗷嗷”直叫动弹不得。
“王管事,饶命啊!”那人痛苦地叫道。
王怀章一愣,把柱子放到王明续王明武身旁,赶上前去蹲下身瞅着他问:“你认识我?你是谁?”
那人呲牙咧嘴叫道:“哎呀呀,疼啊!王管事,求求您先松开我,就凭您这本事我还能跑得了吗?”
王怀章一挥手,王明德将那人放开。那人挣扎着坐在地上,一个劲活动胳膊,王怀章立起巴掌吼道:“快说,你是谁!”那人喘着粗气说:“王管事饶命,我说我说。我是咱镇上南门里的赵三亮,您不认识我,我可认识您!您是高家货店马队王管事,凭着一副好拳脚走货二十年没出过差错,从咱曹寨镇到山西这条货道上谁不知道您王管事的威名!您……”
“少废话!”王怀章一瞪眼,打断赵三亮:“今个儿到底是咋回事?说!”
赵三亮打个激灵,缓了口气打着哭腔说:“哎,我就说我办不成这事,还非逼着我干。今个儿遇上王管事了……我服!我说!是这么回事,咱镇上年前新开了家赌坊,掌柜是十里外何屯的何金耀,仗着有个当镇长的叔叔,在镇上他就是一霸,没人敢惹!你兄弟王怀俊天天去他的赌坊里赌钱,输了就找何金耀借,短短几个月欠了一屁股的债还不上!光我知道的因为讨债何金耀领着人打过你兄弟好几回,再后来何金耀就逼着你兄弟卖儿抵债。王管事,今天这事儿我是一百个不愿意干,可我也欠何金耀的钱,他说我干成此事债务一笔勾销,我才昧着良心干的。王管事您看,这是卖儿契。”赵三亮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王怀章。
王怀章满脸怒气接过卖儿契,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大王庄王怀俊欠如意赌坊掌柜何屯何金耀大洋二百块,无力偿还,今卖儿抵债,绝不反悔。落款王怀俊。签字、手印,真真切切假不了。王怀章回头看看柱子,柱子哭着说:“大伯……爹把我……卖了……不要我了……”虎毒不食子!没想到王怀俊竟然做得出这种龌龊勾当,王怀章气得咬牙切齿:“混蛋,丧尽天良!”
王怀章本来是骂王怀俊,赵三亮一听以为是骂他,吓得“扑通”就跪下了,一个劲磕响头:“王管事,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我也是被逼无奈啊……您就饶了我这次吧,下次就是刀架脖子我也不干这种事了……”
王怀章本想着向赵三亮解释说不是骂他的,但看到他这股怂样,为了震慑他,也就借事说事道:“再敢做这种事,你就是这个下场!”说完一把撕碎了卖儿契,赵三亮吓得又是一顿磕头:“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王怀章站起来背过身去对赵三亮狠狠说:“孩子不卖了!你回去给何金耀带个话,怀俊欠他的钱,我们王家一个子儿都不会少还,我会亲自去找何金耀说这事。滚!”赵三亮一愣,抬头看王怀章,突然间他回过神来:“哦……好好……好好好好……我……我……我这就滚!马上滚!马上滚!”说完,赵三亮扭头撒丫子跌跌撞撞地跑了。
王怀章对孩子们说:“明续明武,你俩带柱子回咱家。明德,你跟我去找你怀俊叔。”
王怀俊住在村东头,院落破败不堪,仅剩下两间土胚房,土砌的院墙剩下半截,连个院门都没有。王怀章怒气冲冲领着王明德跳墙就进了院子,来到土坯房前,“咣”一脚踹开虚掩的房门,门框上的灰尘“噗噗”下落,一股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王怀章一皱眉,挥手扇了扇难闻的气味,然后冲到黑暗的房中仔细寻找,就见王怀俊在东间地上坐着,抱着酒坛子迷迷糊糊斜倚着床帮,地上还散落着几个酒坛子。王怀俊朦朦胧胧中感觉有人进来,使劲将醉眼睁开一条缝看见王怀章父子,打着嗝傻笑到:“嘿嘿……嗝……嗯……嘿嘿,是大哥……大侄子……来啦,嗝……嗯……来!咱爷仨喝……酒……”王怀章怒睁双目抢到他面前,抬脚踢飞他怀中的酒坛。